青浦城破，城中数十万军民，无一生还。

血流成河，惨状无以言说。

耶鲁看着那远去的飞行船，原本还在命令石像鬼推着投石车继续追，但最后，他却在他踏过女侍军尸体的时候，停下了动作。

“咔，咔。”

随着他的动作，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响。

耶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正踩在一具疑似是夏宁的无头尸的手上。他连忙让开脚，看了一眼。

夏宁的手，非常自然地倒在那里。但是从刚才耶鲁走过去的声音来看，她这很明显是在临死前，突然想起来要隐藏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就藏在她的手心下面。

耶鲁毫不犹豫地踢了一脚，翻开了那披甲的尸体。

在她的手心下隐藏着的，不是别的什么——是一盒做工粗糙的航海用罗盘。

耶鲁冷笑了一声。

一挥法杖，示意大军不要再追了。

因为他是知道的，这个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没有它，周成一行人绝对跑不远，而耶鲁只需要在沿岸部署大军，最终总能抓住他们。

然而，他还是失算了。

最终，他看着那艘船渐行渐远，在远处落入了海洋中，一点点走远，最终消失在了海平面以外。

耶鲁稍稍纳了个闷。

难道，周成还做了好几手打算，手里做了不只一个罗盘？

事实，截然相反。

这艘船上的四个人，虽然看似逃离了最是吵闹的主战场，但却是实打实地陷入了绝境。

这艘船，是姬文轩情急之下冲上海岸码头，随便挑了一艘看起来比较大的船让它飘起来的结果。稍微闲下来一点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检查整艘船。

重点检查的项目有三项，一：整艘船的状况，既然是停泊在码头的船，最倒霉的情况就是船本身有故障。

周成也提过，这个年代的船由于从来没有过远洋航行的想法和设计思路，舵基本都是偏的。在二十一世纪，这是难以想象的重大设计问题，但是在这个年代，却是司空见惯而且完全没有整修的必要。

二：补给。远洋航行，需要大量的食物和淡水储备。

三：武器。据周成猜测，以他的经验，虽然主流文化并不支持，但是难保海上不会出现什么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怪物。比如……鲲鹏，食海龙之类的？

首先，周成说中了第一条，舵确实是偏的。这个问题在这里并不算问题，但对于远洋航行来讲，却是个致命的缺陷。

补给，勉勉强强过得去。这应该是艘由大型观光船改造而成的大运输船，里面有很多肉类，活牲畜以及对应的草料，还有足够的淡水。

全肉宴是不错，但是周成总觉得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武器……零。

碰见海盗什么的话，也许还能依赖一下周成他们的随身武器。但是就船体本身的硬度而言，完全不足以应对任何大型海洋动物的袭击。

食海龙？鲲鹏？海怪克拉肯？海妖？美人鱼？

嘛，当然，沙丁鱼还是能扛住的……

呸。

当然，最大的绝境还不是这个。问题在于，周成之前苦心自制的罗盘丢了。这让刚刚发现的一切问题，都轻易抬到了不可逾越的高度。

海上，是不可能再做一个的。没有航向，这艘船决然不可能到达终点。

周成也想过看星星，但这根本不是什么稳妥的办法，海上的天气非常难说，还是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消停过的大渤海湾。

看星星辨别方向，能缓一时，但不是长久之策。

一行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之中。

本来，这么大的船，要生生依靠四个人将其带动起来，已然是无比困难。他们四个几乎是个个使出了看家本领，这才维持了这艘船的运行状态。

周成负责看星相导航——再不行至少也得拼一把。

姬文轩掌舵，就算舵是偏的，总不能破罐子破摔。

凌晗负责整备和风帆，依据风向调整风帆的角度。闲暇时间，把现成的东西都用上，全力加固船舷和甲板。

姬涟，则负责照顾船底舱里的那十几头牛羊。

入海的这一天深夜，两个女孩子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但是席间，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只是看着这一桌热菜发呆，无言。

“吃啊。大家都吃啊……”凌晗率先开了口。

“大家都不是铁打的身子，多吃点东西，明天好继续忙啊对吧。”

姬文轩，终于被强大的压力彻底压垮，以非常悲惨的表情说道：

“船舵是坏的。对，并不只是偏了那么简单。还好船上有少许的木材，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在掌舵，而是在船后面试着拆除原本的船舵，同时装上崭新的高精度的船舵。”

周成想了想，确实，以他在二十一世纪认识的那个姬文轩来看，他确实有极深的机械造诣。“那不是挺好？”

姬文轩摊了摊手。“但是我对于海上的事，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刚一下水就傻了眼，我想起来了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海水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是静止的，它在流动。”

周成苦笑了一声：“确实没有比这更惨的消息了——这是洋流，大家可以理解为海里的河，只不过这条河几乎无处不在。如果是资深的航海士，只是想去齐国的话，应该可以单凭洋流判断方向，但是我不行。在我们看来，这洋流毫无规律可言，就算有罗盘，它也很有可能会搞得我们晕头转向。”

凌晗“既然你们都开口了，那我也只好坦白了——这艘船根本没有哪怕一点的防御力。由于是游船改造过来的，外形在很多地方都很华丽，那些雕花，脆的要死。”

众人，沉默了。

凌晗又道“周成说的对。据我所知，这个年代的还昂，远比你们那个年代更凶险。克拉肯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是海中的珍奇异兽经常害得渔船无故失踪。你懂的，这里的渔船从来不会离开海岸太远，到了远离海岸的大海，会遇到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

姬涟，一直保持沉默。

周成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道“说吧说吧说吧……还有什么坏消息，一股脑都说出来吧。”

姬涟，真的说了出来。

“食物，多半也是不够的。你们是不是都没想过一个问题：我们的这些饭菜几乎全是肉，这种东西别提在海上，就算是在地上，又能保存多久？”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桌周围的四人，齐刷刷傻了眼。

周成“我们也许可以试着蒸馏一点海水，一方面可以多少制造一点淡水，另一方面还能提取不少盐巴，用来腌制改造肉类，今天这顿饭，我们吃了就没有了。以后我们必须吃盐腌肉。”

凌晗“火呢？哦好吧，可以用你从未来带来的魔法解决……那我就没意见了。”

淡水，从来都是不缺的。周成这个办法，缓的了一时，缓不了一世。

“三个月……”

姬涟弱弱的开口“我们的食物，在最大限度节省的情况下，可以撑三个月。我们，真的能到达齐国吗？”

所有人，都没有把握，所以，只能将目光投向了周成。

“全程直线航行，取最短路线然后争分夺秒的话，两个月就够了。但是问题在于，我们只有四个人，既做不到二十四小时工作争分夺秒，也不可能直线到达。”

好嘛。

那么多大风大浪，大家都一起挺过来了，但却栽在了这些平时看来最平凡的小事上。实在不能说不讽刺。

蓦地，姬涟目光一转，转向了窗外。

“下雪了。”

凌晗也看向了窗外。碎雪飘零，显得无比静谧。

“是啊。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周成，却是骤然脸色大变，恶狠狠一拳砸在了桌角上，咬牙切齿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们现在……已经迷路了。”

这句话虽然简洁，但意思却是非常清楚，大家都清楚他在说什么。

这雪但凡下上个一天两天，任何方向就都毫无意义了。何况现在是寒冬时节，就算这场雪等会就停，随便再阴几天，航向也就彻底迷失了。

偌大的大船，在这汪洋大海上，简直就像是破涛巨浪中的一片枯叶，显得无比渺小！

四面八方，苍茫一片，什么都没有。而他们，则像是要航向世界的尽头一般，了无牵挂。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凌晗问了一句。

“不会的。”

回应的，竟是姬文轩。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周成讷讷地看着姬文轩。

难道，他的前世记忆，快要彻底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