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天尊（下）

“具如所言，诚宜拯济，夫道者长养众生，有德有仁，今有求道者清玄，宿启上闻，恩惟。”

“吾闻之：‘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夫天尊于世，强夺灵气而奉一人，凌虐万物而乐一人，故不为大道所容，然吾目前之人非也。”

“如今之世，七大宗巍然矗之，天尊布网天下，俯垂夺摄，阊里凋荒，死焉枕席，吾等有心为生灵谋道，而苦于力有穷尽，纵有得道之途，未有求道之时，广为所迫，步履维艰，故不得已而求天尊一人，以借天地之力，解苍生疾苦，他朝功成，必以此还归天地。”

“近百天尊而不亡，天下凋敝而无望，吾念大道在上，亦不近于当今之世，请一者普降天劫于余者，或托于吾等，稍纵灵雷，以全公心。”

“吾一小人，位卑言轻，生不满天命之年，既知难动苍天，然事于此处，不可不为，伏惟以血荐其人，若有欺瞒，魂飞魄散！”

言罢，顾子澈硬生生将左臂扯下，面无表情地将其重重地按在法坛之上。

而后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尚飨。”

山神呆呆地看着顾子澈，他从未见过如此狂放又难以理解的情况——他竟然在和大道辩论，请大道让范同大成为天尊！

以自身作保，许诺一旦功成必将天尊之力退归天地，而后又因为来不及做三牲太牢，直接将手臂扯下来按在上面请天地享用。

他从未见过顾子澈如此模样，甚至称得上癫狂，或者说愤怒。

有心为生灵谋道，但苦于力有穷尽，纵然有得道的办法，却没有求道的时间，广为所迫，步履维艰……这些都是他的写照，当灵宝天宗的合作社被拆毁强夺去的那一刻，没有人比他更痛苦和愤怒。

如今，那种悲愤藏在一句句“伏惟”“上闻”的谦辞之中，词句陈恳，却句句泣血。

雷光依旧在汇聚，最后那致命的雷霆似乎就要落下，在云层的最下方垂降，代表着大道抹消一切夺取天地之力的意志。

顾子澈的浑身微微颤抖，元神再也无法抚平那激昂的情绪，他的面部开始不自然地颤动，眼部的肌肉疯狂跳跃，血丝在白色的眼球中汇聚，而后彻底红了双眼。

他一脚踹翻法坛，香炉落在地上，他就如此抓着自己的左臂，一路冲入雷劫之下，鲜血挥洒于长空，一路喷涌，宛如赤红的天路。

“尚飨！！！”

他疯狂地吼道，天地不受，我塞给你受！

他面对雷劫，奋力一掷，直直将左臂丢入云层，而就在这时，第三道天尊劫落下！

金色的雷电轰然坠落，他瞠目欲裂，瞪大了充血的双眼看着那雷劫，不避分毫！

山神惊呼出声，但他根本无法靠近雷劫，只能徒劳地呐喊。

刹那间，雷光炸起千层金涛！璀璨的碎金如天星洒落人间，辉煌而灿烂，但那却是天地间最恐怖的威能，潜藏着毁灭的真义。

山神呆呆地看着前方。

就在离顾子澈最后一寸的地方，雷劫停下了，如同硬生生的刹车一般，它被自身急停的冲击力炸成了漫天金色的碎屑，而后洒落各地，将整幅画炸得一团乱麻，布满焦黑的孔洞。

但它，终究是停下了。

顾子澈的眼中倒映着漫天金色的光点，他安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目视着缓缓散去的云层，周身环绕着万民祈福之音，难以言说的道韵萦绕神魂之中。

看着散去的雷劫，他恭恭敬敬地凌空一拜：“谨以奏闻，愿加申勒，清玄稽首再拜。”

天地似乎也受了这一拜，劫云彻底散尽，天地恢复晴朗，亚空间再度归为平静。

天尊们茫然地看着亚空间，雷劫结束了？好像没反应？到底是谁在渡劫？大宴什么时候开？没开？是没成功吗？失败了？

顾子澈脚尖轻点地面，落在地上，山神连忙迎了过来，对顾子澈连声慰问，看着他左手的断臂处和如今再度归为古井不波的黑色瞳孔，似乎又想起那一瞬的疯狂。

“雷劫……这就散去了？”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嗯。”顾子澈简单地应了一声。

山神怔怔地看着他，难以想象，修仙界最困难的劫难，代表了天地最终意志的天尊劫，就这样被一篇文章给劝没了，这说出去谁信啊！

“您的手……”他问道。

顾子澈看了一眼断臂处，面无表情地用灵气凝聚成新的半透明的手，而后用道袍的大袖一盖，戴上手套，和此前别无二致。

“这是和大道订约的标志，在天尊之力还归大道之前是恢复不了了，但也不碍事。”他说道。

山神叹了口气：“小先生真是……惊世骇俗。”

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贴切的形容词了，只能如此说道。

顾子澈没有理他，转过身去看身如焦炭的范同大，从怀中掏出各种丹药为他服下或者抹上，又引动治疗道法为他疗伤。

山神凑过来，看了一眼后说道：“前掌门似乎还在和道韵对抗……”

“嗯。”顾子澈点头，“他不知道还要多久，可能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你先照看着他，他虽然受了重伤，但只要熬过这关晋阶天尊，这点伤就不是问题了。”

山神当即应了下来，顾子澈转头离开，挥手以道韵和灵气修补画中天地，巨量的灵气在他手中翻涌，如同白色的云海。

大涤山得道图虽然受创严重，但好在只挨了两次，修修补补还能用。

可他没修补几下，就忽然感到脑袋一晕，踉跄了几步扶住旁边的墙，却再也控制不住身形，昏昏沉沉地一头栽倒在地。

“小先生！”山神惊呼，但手上对范同大的治疗也不能停，于是连忙动用山神之法，缩地成寸地将顾子澈挪移至身边。

检查许久后发现只是心神消耗过大和怒火攻心，一时间也放下心来。

看着昏迷的顾子澈，山神面露忧愁之色。

掌门不动声色依旧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平时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但到底都是人，怎么可能平静如一，此次范同大的天尊计划，搭上了整个合作社洞霄宫三成的收入，和这位修为最高之人，若是不成功，那么整个组织都将错过这个窗口期，在未来的战争中沦为随波浮萍。

实在是不能失败，也不允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