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岩见自己的话语和动作全然是被忽视的，又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不知如何是好起来，只好重新回到窗前的写字桌上。手里故然是翻着书，可心思是怎样都集中不到上面去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耷拉的眼睛里虽是暗淡，可那暗淡却偏偏生出了惧怕，逼近死亡一样的惧怕，无止境的......他不懂了！

他实在是想挖掘她的怪异。他知道，这是他一贯的做派——一旦对什么事情好奇了，就丢不开了。他站起身重又来到她的面前，伸手去拽她那怀里的脏娃娃——他甚至知道这样的行为是极其不礼貌不应当的，可他还是原谅了自己，为了他那颗自私的心。

这轻轻一拽，娃娃便悬在了尹秋岩的手里，他想不到她那僵硬的身体里却没有任何的力气，他原本以为她肯定是要争夺的，甚至叫喊的，可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抬起脸来哀怜地看着空中的娃娃。尹秋岩不忍这样地逗她，将娃娃放回了她的怀抱里。她也欣然接受。

尹秋岩从没遇见过可以这样沉默的人。尹秋岩想如果说她不是个天生的哑巴，那她一定是病了，这病还是藏在了心里！他不断地想象着这脏娃娃的来头——为什么一个穿着打扮如此洁丽甚至美好的姑娘要抱着它呢？这个物品难道是一个分量很重的人相送的吗？那也该洗一洗呀，怎么能忍受它这样的脏！——但是她好像一点不怕脏的样子嘛！若是寻常的姑娘肯定是不忍心弄脏自己雪白的衣服的。对！寻常的姑娘——那她？尹秋岩不敢核实自己内心的猜测，他开始怀疑她是不寻常的了！

突然的一刹那，很难捕捉的——有一丝丝的幸喜钻进尹秋岩的身体里去。说得直白点，他喜欢有怪癖的人，他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寻常人实在是太多了，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看不出任何风景。他喜欢自己跳舞的样子，他觉得只有那样了，才能光明正大的做个不寻常的人——自己喜欢的人！

尹秋岩继续遐想着一些缥缈的东西，这时玻璃窗却发出了“噔噔噔”的脆响声，抬头一看——是阿灵！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她歪着脑袋问。

“......喏！”尹秋岩用笔头微微指了指身后。

阿灵贴着玻璃窗顺势瞧进去，看清了里面坐着的人。吓！——

“尹秋岩！你......你原来真的......真的是......这种人！”阿灵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竟然把房东的女儿拐到自己屋里来？”说完“啪啪啪”地用力打着玻璃。

“嗳，你轻点，小心玻璃碎了扎着手！”

阿灵气愤地将他喊出门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带着极嫌弃的口气。

“.......到底怎么啦？”尹秋岩糊里糊涂，又说，“你认识她？”

“是啊！——你不知道呀，房东的女儿！”阿灵有些焦急地小声凑到尹秋岩的耳边，“她脑子有问题的，痴呆儿。你把她弄过来，想干嘛？”

尹秋岩见阿灵那鬼鬼祟祟地样子，大声笑了起来，说道，“你把我尹秋岩想成什么人了！”又换成一本正经的样子，自言自语，“痴呆？......痴呆的人不该是很快乐的样子吗？没有烦恼，没有情感......怎么能是她那样？”

“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阿灵打了下他的肩膀。

“呃......没什么，”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头猛地醒来，“我只是在想——她怎么能从早上一直坐到现在的！你看——”

“嗨，别管了，你知道难受，她又不知道的。操这心干嘛！”阿灵急于打断他的思绪，“你还没告诉我，她怎么在你这的？......快说，快说啊！”

“我也纳闷呢！我和那沈太太不过才见了几面，她一早竟把她女儿托付到我这里来！——这么大个姑娘了！”

“什么？是沈太太带她过来的？......咦，沈太太好信任你嘛！”阿灵朝着尹秋岩吐了吐舌头，翻了翻白眼，“你没把人家怎么样吧？”

“——呵！你倒这么不信任我？”

“也不算不信任，只是这庞儿虽是痴呆，可你看——长得多标致呀！”阿灵甚至有些羡慕起来。

尹秋岩瞧出了她的心思，调侃地问，“让你选，你愿意做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她那样的？”

“嘿！......你当我傻嘛？怎样我也不愿意当个痴呆啊——光长个漂亮的脸蛋也不懂得欣赏，也不懂得运用啊！”

“是我，我倒愿意......不知道她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你看她那入迷的样子——”尹秋岩站在门口，撑着手臂朝庞儿看着，像是在研究一副绝世的画像了。

“你啊，不用选了！——我看，你已经傻掉了！”阿灵嗤鼻地瘪瘪嘴。

“哎呀！别看了，你总不能见着人家是个痴呆的人，就这样放肆无礼地盯着人家看吧？”阿灵又是一掌拍到了尹秋岩的肩头上去。

来不及躲闪，尹秋岩“呲呲咧咧”地揉着肩膀，愤愤地说道，“你看人家多温柔！——我们在这谈了半天，她还在唯唯诺诺地坐着，一动不动。再看看你，动手动脚的没停过！”

“这叫温柔啊？呵！——我看，你是真看上人家了吧？”阿灵睁大了眼睛朝里看去，调皮爬满了脸。

“别胡说！”尹秋岩一本正经地制止起来。

“怎么？对人家有歧视，看不上眼？”

“这个话题很无聊，可以结束了吗？”尹秋岩追着阿灵的眼睛看去，让她没有办法躲闪。

“哎呀，开开玩笑，你倒这么认真起来了！多没劲？”

“——你这样可不对啊！怎么说人家也是弱势的，你有什么立场拿一个没有任何能力反驳的姑娘开涮呢！到底是谁没劲啊？”

“行了，行了！最不喜欢人家和我这么正经地说话了！——是你，你最没劲！”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这样热闹了，屋子里的庞儿还是照旧坐着。

阿灵重又探头探脑地看进去，低低地说道，“尹秋岩，你敢进去了吗？......我倒觉得她挺瘆人的，跟个死人有什么分别？”

这话正巧被赶回来的沈太太一字不差地听见了，下死劲捶了一下阿灵的后背。阿灵惨叫一声，连她自己都不能分辨当时是吓还是疼了！两人一齐回过头来，这才发现了沈太太。阿灵的脸瞬间里红一阵白一阵起来。

原来，沈太太是卡着时间赶回来接庞儿回去吃午饭的，多远地就瞧见了这两个人悉悉碎碎地朝门里讲着话，心里面想着定是在研究自己的女儿，便轻声轻气地站定在两人的身后，想一听究竟。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