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岩依然在校门口徘徊着，太阳照在脸上，身上。没想过第一次和自己梦寐的人见面，要经历这番的思想煎熬——他多么希望和摩瑞教授谈论的事情是他们共同的兴趣，共同的追求，而不是一个多少令人难堪的话题。

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周围的一切流动与嘈杂像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很快的，过分的紧张让他感到像是进入了一个无人的无声的空间里，周身都是变化的，而他却是静止的......天旋地转起来了——奇异的，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是他第一次从电视上的海外节目里看到了摩瑞教授。那炫丽华美的舞姿，一下子吸引了他。莫名的，有一种长在身体里的熟悉与亲切漫漫飘散出来。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能晓得这种长在身体里的感觉，是在十年前就悄悄种下的。——一些灵魂般的快乐种子在两三岁的小脑袋里生了根，慢慢地发芽了！

当时十来岁的尹秋岩根本没有认出来电视机里的舞者就是曾经那舞蹈团里的金发男人，每次演出母亲必定要进场观看的男人，那最后带走了母亲的男人。他也根本想不到自己心里的舞蹈的种子是在那时就埋下了的。这不怪他！——一个两三岁孩子的记忆到底是模糊的，零碎的，更何况那又是过了多少岁月之后的隔了屏幕的相遇了。

可是，如今，叶晓宣告诉他，母亲的照片在摩瑞教授的钱包里躺着——摩瑞教授！如果换做别人，他想自己该是不会有丝毫的悲伤的；却偏偏是在一个让自己崇拜了很多年，神话了很多年的，一个完美形象的男人的钱包里——一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尹秋岩不敢假设下去——摩瑞教授一同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叶晓宣？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父亲？

——心里愁闷起来......在来时的飞机上，尹秋岩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荒谬，一度兴奋地期盼着和摩瑞教授相见，相识。这马上就要真的见面了，却......

此时，花木野正在拿出手机拨通尹秋岩的电话。在这个动作来临之前，他可是挣扎了好一番的。最后，他还是决定了和尹秋岩一起面对这件事情。之前的错误，无法弥补了，他知道他欠他的。他自己明白的，每每面对叶晓宣时，只要他想到曾经做下的事，便会有一种深深的厚重的自卑涌上来，悄无声息地，彻彻底底地，包围着他的灵魂，让他顿觉自己不断地缩小，缩小......还有一点：他侥幸地认为，这件事情真的可以像尹秋岩分析的那样——解开叶晓宣心里的结，那这件事情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喂，老大！我现在就去找你，你把你住的地址发过来吧！”电话通了。

“嗳，你终于打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打了......”尹秋岩多多少少是欣喜的，至少面对摩瑞教授时，三个人总是比两个人要少几分尴尬的。

“......对不起！”花木野认真地说起来，“对不起！——这声道歉有点儿晚了。”

“呃，没事。你来吧，我已经在你们学校门口了。”尹秋岩并不知道花木野的道歉里是在说之前的事情——他犯下的事情。没有勇气摆明了道歉的，只能借此机会。一个卑微的人，要是没有找到勇气，连道歉都是卑微的！

花木野的卑微是长在骨子里的，他深深地知道，曾经的孤傲不过是在掩饰。但是现在，他有了叶晓宣，那份卑微像是减轻了的，但他并不知道叶晓宣也是卑微的，他也不知道，找到她的母亲，真的可以拔掉她身上那根卑微的刺！

“好！”他爽快极了，像是在达成一件刺激的，冒险的极限运动。

一路上，他都控制不住地在想了：如果，那个照片上的人和摩瑞教授真的就是叶晓宣的父母亲，那么，他就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又可以喊上最神圣的称谓了。

......

“你一直站这门口吗？”花木野到了。

“是啊！”尹秋岩的脸上蓄着淡淡的笑。

或许看到了尹秋岩久违的笑容，也或许是现在的他真诚地感到后悔当初，一瞬间，花木野的脸色黯淡下来。他猜想着尹秋岩一旦进去了，心里多多少少要跟着难受的，——这本该就是他来上学的地方，这本该就是他的导师啊！

事实上，尹秋岩是细腻的，他怎么可能没有观察到花木野的表情呢？可是在他的心里，他用善良原谅了他，此时，他能做的，就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拉扯着花木野往学校里面走去。

“你打电话了吗？”

“打电话？给谁啊？”

“摩瑞教授啊？”

“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啊？”尹秋岩一脸惊奇。

“嗨，这有什么，全系的学生都没有，除了他的助理。”

“这么低调？”

“这是低调吗？高调好不好！”

“呵！——那现在我们直接去他的办公室找他吗？......我以为你要和他事先说一下的呢！”

“这事不用事先吧？你觉得说了，他还会见你吗？”

“怎么讲？”

“他把他妻子的事隐瞒得很好的。大家都以为他是单身——”

“这样啊！——”

一路议论着，两人来到了办公楼底下。

“决定上去了，是吗？”花木野像是在做最后的通牒。

“当然了！不然我大老远的飞来......为何呢？”

“嗯，好，我和你一起！”

“又不是去送死，这么煽情干什么？”尹秋岩有点不适应花木野的眼神——那眼神里包含的成分太多了！

“在我眼里，这和送死也差不多了——一个学生，要当面揭穿自己导师的生活作风问题，抛妻弃子问题......哦，没有抛妻，只是弃了子！——这样了，还不够刺激？简直是个渣男啊！”花木野瘪了瘪嘴，“不过，为了你和叶晓宣，我也豁出去了！”说着，向尹秋岩扬了扬眉毛。

“别这么夸张！事情或许并不是这样——”

“你总是把人想得那样好，可事情就在眼前啊！——好吧，等着你去为他雄辩！”

“至少一点，他对他的妻子很好啊！”

“好？都不肯公开，藏着掖着的，叫好？”

“......”尹秋岩终于不说话了。

“嗳，到了。你看——”花木野让尹秋岩从窗子里看进去，的确，那是摩瑞教授的背影。

“我先进，还是一起进呢？”他又问道。

“嗯......你先吧！这样没那么突兀的。”尹秋岩缓缓地说道。

“你到底还是尊敬他的！”花木野笑笑。

“呵！”尹秋岩已经不能再多说一个字出来，他心里面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