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谈到照片里无意拍进去的一排彩釉人偶是某位诗人还是作家时，尹秋岩已经下意识地怀疑了！

他知道，一直以来叶晓宣都是酷爱品诗鉴词的，既然这个人并不是母亲心里的偶像名人，那应该就是叶晓宣的了。为了不让自己的推断沿着错误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在旅馆前下了教授的车，转身走向旅馆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改主意决定前往花木野的公寓里见一见叶晓宣。

虽才黄昏时分，但阴天里的太阳总是急赶着下山的。更不谈深秋的黄昏了，像是谁碰翻了整罐的墨汁，“哗”一下洒出来，泻满天空，在一瞬间天色全黑，等不及的！

在暮色里，他步行前往站台，一路还算顺利，上车又下车，终于抵达花木野公寓前的一条白色水泥路。

走到尽头，爬上五层楼梯，到了。敲门。

原本以为来开门的定是花木野，没曾想却是叶晓宣。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地让开了身子。

“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听花木野说你总是喜欢待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很晚了才舍得回来！”他走进去，边说，眼睛却在屋里寻找着花木野，“咦？他不在吗？”

叶晓宣关上门，转过身来，“他在洗澡呢！你坐吧！”

“哦？洗澡这么安静，听不到一点儿水声！”

“——老大！”声音果真从里面的卫生间传出来，“见着教授了吗？”花木野迫不及待地问道。“昨夜助理打来电话要了你的号码，我估计就是教授打算见你呢！”

“见了！”

“咦？他怎么突然之间就改变主意了呢？早上还说不见，夜里就变卦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每一句花木野都说得很费力，他以为墙壁的隔音很好，其实不然。

“等你出来我在慢慢告诉你吧！你这样讲话不吃力吗？——其实，你可以小点声的！对了，你在洗澡吗？”

“对呀！”

“怎么听不到水声啊？”这时尹秋岩已经走到卫生间的木门前，打开了一条缝，伸眼看进去了。

“我在搓澡啊！，你要不要帮我？”毕竟曾经在一个宿舍整整四年，内心里互相早已熟悉。

“算了吧，你慢慢搓着，我这趟过来实际上是找叶晓宣的！”

“嗳，你要找她聊什么？”花木野猛地扭头朝外，差一点绊倒。“——可别把她惹急眼了！”

“放心吧！”

——

随即，尹秋岩关紧了门缝，走到厨房里来。

“在做什么？”他问叶晓宣。

“咖喱鸡！......你还没吃晚饭吧？”她将调好的一大碗咖喱汁小心地倒进锅里面。

“嗯......”他怕添了麻烦，但这诱人的咖喱味又让他欲罢不能，“其实——”

叶晓宣欠身笑了，“没吃你就说呗，支支吾吾的，......客气什么？”

“呵！——对，不客气，不客气。”尹秋岩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面对叶晓宣，他开始小心翼翼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她将火势调至文火，用锅铲搅动了下食物。

“呃——快了吧，应该快了！”这么一问，尹秋岩心里又急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怎么还叹上气了？”她警觉地问道。

“没什么，有点儿累罢了！”他一直想开口，可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实在不想因为一句话，便破坏了厨房里本来的气息——缓慢的，放松的，香味弥漫的......一种家庭的温暖感，幸福感。他缺少的。

叶晓宣移到水槽前开始清洗一些零碎的餐具，他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想帮忙接拿一些物件，可一切装置又是陌生的，反倒添了乱。最终，他发现了摆放在微波炉上的一本书。拿起来，翻看。

“你看张爱玲？”

“是啊！......有什么问题？”

“哦，没有没有！”尹秋岩本以为她的书至少作者是位男性，他一直惦记着照片里的人偶，那是极具男性特征的人偶——下巴上满满一圈茂盛的胡子。他忽然想到教授说此人是个亚洲人，他能罗列出的亚洲文人里最明显的就属泰戈尔了，可总感觉还是不像。

“你呢，你最近在看什么？”

好家伙，尹秋岩发觉这是一个机会，他答道，“我最近比较喜欢收集有着络腮胡的文人的书，嗯......或者他们的诗，你喜欢吗？”

“这么奇怪的爱好吗？”只见叶晓宣瘪了瘪嘴，“我不喜欢......”

尹秋岩亮起的眼色又黯淡了下来，“......哦！”他甚至于想直接将照片拿出来了。

“嗯......不过，我曾经亲手雕刻过一个长满络腮胡的人——”

“是吗？”他的希望又被重新点燃，紧跟着问道，“谁呢？”

“——荷西！你知道吧？”

“荷西？”他皱起了眉头，“你说的是......作家三毛的那个荷西？”他大胆地猜测，实际上，除了这个荷西，他想不出还有谁叫荷西的了。

“对呀！——不过那也是之前的事了。现在我已经将它收藏在我的箱子里了。”

“怎么？不喜欢了？”

她故作鄙夷地看了一眼尹秋岩，说道，“现在我已经有花木野了呀？不用羡慕别人有这样好的爱人了！”

“这么说，他不是你喜欢的什么作家诗人啊？——不过是你感情生活里的寄托？”

“对啊！咦，你这么大惊小怪地瞪着我干嘛？”

“你雕刻的那个，嗯......那个物件，可以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吗？”

“你要看？干嘛？我都放进箱子里了......”她朝他疑惑地看了看，“你也想拜一拜他，希望早日找到合心意的人？”

“哪有那么夸张，我不过是好奇你的手艺，你就拿一下嘛，给我欣赏欣赏啊！”

“哎呀，行吧行吧，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啊！”她站到厨房的门口，冲着卫生间喊道，“花木野，你洗好了吗？”不等他回答，接着说，“洗好帮我把箱子搬下来，我要找个东西！”

“你喊他干嘛呢，我直接帮你搬不就得了！”他等不及的。

“没事，你又不知道箱子在哪！”她笑笑。突然又正色地看着他，轻轻地问道，“你现在还好吗？”

“好啊！怎么忽然这样问？——神神秘秘的！”

“呵！——没什么！”她最后尝了下咖喱鸡的咸淡，确定下来，关灭火苗。在装盘前，她到底还是要说，“……我去找过蓝熙！”

“——哦！”尹秋岩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诧异。

“你忘记她了吧？”

“——嗨，怎么谈到这个了！饿死了，我去看看花木野有没有洗好，赶紧喊他一起吃饭！”他就这样地借故走开了……

留在厨房里的叶晓宣当然再明白不过他的反应。暗暗地下了决心——只要他一天还惦念着蓝熙，她就不能将事实告诉他！——她不忍，还是不忍！殊不知，他也是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