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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为妖

作者:徵白 | 分类:仙侠 | 字数:11.9万

2.妖胎

书名:美人为妖 作者:徵白 字数:3372 更新时间:2024-10-10 19:55:34

本应是三更夜半,走出房门去,却是雪后暖阳初现。

偌大的王府一个人影也不见。身后跟着的侍灯也不知去了何处。青黛绕了一圈,只觉得整座王府死气沉沉。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下,估摸是入了那只缠着聂景行的妖所设下的幻境中。之前她喂给聂景行的药丸,就是为了封住他的气息,使得这只妖以为他已死去。

走至王府大门时,朱红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启,门外白雾重重。青黛眸光微凝,朝门口走去。

刚踏出府门时,周围还是王府之外的景象。再踏出一步时,已变成王城之外的迢迢官道。短短几步,堪称一步千里,步步换景。直至走到一片茫茫雪野中。

青黛远远看到冰封的湖边有一个鼓起的小雪包,透着些微的妖气。走近时,才发现雪包底下埋着个人。

这是一个女子。大雪快讲她整个人都埋入雪底,只能透过薄薄的雪色,看到底下那张苍白的脸。眉目柔软,极美的一张脸。

青黛望着雪下的人,清冷的嗓音淡淡响起:“你想让我救她。”

周围并无回应。她垂下眸子,眼尾带着一丝凉薄,继续说道:“这是你用幻境造出的过往。即便我救了她,也不能改变她已有的命。”

雪湖畔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小的影子。有一道尖细的、微小的声音传入青黛耳中,带着妄图违逆生死篡改命运的天真无知:“你可以,你是妖主,我不能。”

青黛轻叹一声:“你若不信,我救给你看便是。”

她不想强行破开这片幻境,所以即便明知在幻境中所做一切都毫无意义,她也要做给幻境的主人看,让他放弃逆天改命的想法。

但也只有这种过早离世,意识尚且懵懂的小孩子,才会生出改变幻境中所发生的往事便可改变命运这种天真的想法来。

青黛伸出手,触碰到她指尖的积雪霎时消失无踪。她将女子从雪中抱出来,女子瘦弱的身子蜷缩在她怀里,肚腹处挺了约莫六个月的身孕。

远处行来一辆马车。驾车的是同为幻境造出的侍灯。青黛将女子抱入马车中,淡淡吩咐道:“回西月阁吧。”

西月潭为人与妖界交界之处。西月潭外西月阁,则是人间进入西月潭的入口。

从雪河畔抱回的女子伤的极重,除去冰寒之气入骨,还有她腹中正吸食她生命的已完全妖化的胎儿。

青黛暂时抑住了胎儿对母体性命的掠夺。等到女子醒来,她坐在床边看着她,平和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有些残忍:“你腹中的孩子已成妖,生来嗜人精血。若不除去他,你迟早性命不保。”

女子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床帏。那张温柔的脸渐渐泛起一层痛苦,糅杂着说不出的悲哀。眼泪猝然从她眼角滚落,她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地哀求着:“他是我与夫君唯一的骨血。我命不好,患上了不治之症,总归是要死的,求你,至少在我死前让我能看他一眼,求你……”

她身子极弱,不多时哽咽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又陷入了昏睡。青黛望着她,眼里带了一丝怜悯。

她走出屋子,关上门。屋外夜色深沉,寂无人声。她望着夜幕里暗涌的黑云,低声道:“你是妖胎,本应食尽母体精血才能存活,为何却想要救她?”

阁楼的阴影处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黑影,睁着一双血色的眸子,安静地望着她。

青黛似乎嗤笑了一声,又说道:“你父王休了发妻,将你们锁入长歌小筑中,让你们见不得光地活着,自己却新娶了一位王妃。你母妃承受不住纵火自尽,即便救了她你也仍旧是妖,让她那样活着,又有什么好?”

阴影处传来几声婴儿般的咿呀低吟,那个小小的影子转过身去,一点点融进浓重的黑暗之中。它消失前,青黛清淡的声音轻轻飘来:“她被埋在雪中无人来救时,是你将她变成妖续了她的命吧?”

阁楼的阴影里已不再有回应。随着它的离去,整片幻境如潮水般在青黛眼前退去。青黛又回到了贤王府中,只是脖颈上递了一柄寒若霜雪的剑。

她的眸子缓缓朝上移,这柄剑千年前她曾无数次地为它擦拭过剑锋,她仍记得那人持着剑时唇角带着的笑。他的手指曾细细抚过剑身上镌刻的“枉生”二字,笑着对她说:“若我有一日战死,这柄剑就随着你吧,也算我给你留下的念想了。”

青黛轻吸一口气,忍下眼底泛出的泪,抬头望向聂江寒。

聂江寒握着剑,蹙着好看的眉,道:“你究竟是谁?”

他平静的面色底下早已是风起云涌。因为除了他,王府之内再无一人可活动身体。加之先前屋外那一声尖锐如妖的叫声,简直如同一场荒诞至极的梦。

青黛抬起手,指尖抵上剑锋。枉生剑发出一声悠长渺远的清吟,如同见到了一位久别的故人。她笑起来,对他道:“你不是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妖吗?”

她凑近他,看到他眼中的愕然,她细细地看着这张惦念了许多许多年的脸,低低地在他耳旁说道:“再过一炷香他们就会行来。若你想知道你王嫂之事,明日子时(晚11点),来碧玉桥找我。”

话音刚落,她便隐入浓重的夜雾中。聂江寒紧抿着唇,眸色晦明不定。

聂景行做了一个梦。

自从怜歌死后,他已有许久都没能梦见过她了。

她站在王府大门后,见他回头望向自己,浅浅笑起来,低柔地唤了声:“夫君。”

他心底蓦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可在梦里他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看着梦里的自己远远地望着怜歌,看她低敛下温顺的眉眼,用令他心痛的语气轻轻说道:“夫君又要出门了啊?”

梦里有谁用他的声音应了声。他看着自己站在马车上,连走过去抱住她都不肯,只用匆忙的声音对她说:“你等我回来,我定会治好你的病!”

说罢,他便避开她的目光钻入车厢。马车疾行而去,一阵寒风吹来,他看到她小小地瑟缩了一下,抱住双臂,用寂寞的语气轻轻问道:“为什么,你不肯多陪陪我呢……”

为什么你不肯多陪陪我呢?

她的话击溃了聂景行最后的坚忍。泪水从他眼中滚滚流出,但他只能这般望着她,他再也无法触碰到眼前的这个人。

怜歌有孕后不久便被御医诊出身患绝症,挨不到世子出世之时。聂景行寻遍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随与日俱增的绝望而生的是他对怜歌的愧疚与逃避。他渐渐不敢直视怜歌的眼睛,不敢看她温柔关切的脸。

直到近年末,怜歌怀胎六月时,她已病得卧床不起。就在聂景行又一次外出寻医问药时,她失踪了。

整座王城都寻不到她的踪影。聂景行疯了一般一寸寸搜寻了王城与周边数座城池,结果被人告至御驾前,将他关在王府中禁足思过。他开始每日大醉不醒,他害怕一旦清醒过来,就会意识到,他真的失去了她。

终于,一个月后她回来了,带着健康的身子和刚出世的孩子,他们的骨肉。

他欣喜若狂。以为从此以后,他们便会过上安稳的日子,不会再有分别。

可那孩子是妖,抱入宫中给母后看时,这小小的婴儿生生咬下一个宫女手上的血肉,生吞入腹。

怜歌被打入死牢,孩子也被扣在宫中。他跪在帝后寝宫外苦苦相求,皇后心软,终是放回了怜歌与孩子,放他们回家团聚最后一回。条件是他要即刻休了怜歌,另娶一位新王妃。并限他十日内,了结怜歌与孩子的性命。

而后,便是他大婚当夜那场几欲烧透半片天幕的大火。

子时,碧玉桥上。

冬雪已停,但夜色较往常更为沉闷,黑云层叠欲坠。厚雪积压的路上,有一人缓缓走来。

“你来了。”青黛站在桥上,手中提着盏精致的大红灯笼。

聂江寒在桥头停下脚步,望着她,一字一句对她说道:“你说你是妖。”他的眼平和安定,眸中映着灯笼朱红的火光,熠熠如星辉:“那你证明给我看,这世间有妖。”

青黛转头看向他。

许多年前,久到连她也记不清的那一年,渡口烟横,江远天青。有一个穿着破旧布衣的少女仰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人,歪着脑袋咯咯笑着:“你说你是仙人,那你证明给我看呀!不然我才不信你!”

那般久远的年岁,再一次命定般地重现在她眼前。青黛眼角浮现一抹笑,柔声道:“好啊。”

“好啊!”那人摸着少女的头发,想了想,对她说道:“我若能证实我是仙人,你就跟我走,如何?”

他那时的相貌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模糊不清。青黛只能记得他嘴角带着的笑和那只伸向她的手。碧玉桥上一阵风起,大红灯笼映着青黛这许多年来头一次柔软温和的眉目。她朝桥下的聂江寒伸出手,一如那时江边渡口的白衣仙君:“我带你去看,这世间真正的模样。”

两段岁月蓦然重叠交错。轮回这一头,聂江寒缓缓走上桥,握住她的手。

这一刹那,以他为中心的桥面上显现出大片斑驳乌黑的血迹,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夜风吹过,灯笼中的火烛一阵明灭不定,照着青黛泛出妖异绿光的眼。

若这世间,被遥遥分为两半。茫茫红尘里,众生所见的仅是这片天地一半的景色。还有一半,藏在天穹云海之外,隐在阴暗虚无之中。千万年来,凡尘中登仙之人,从云端之处俯首望去,原来从前所见,目光所及之处,还有无数仙人与妖魔的影子,曾与众生在红尘之中擦肩而过。

青黛放开聂江寒的手,朝另一头的桥下走去:“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