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狐狸最好命
作者:三夜天 | 分类:仙侠 | 字数:32.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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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 最美不过初相见
论心术计谋, 妖或许及不上人。但若论战力法术,人又岂是妖的敌手?
有千年狐妖相助,秦军大获全胜, 陆离终于如愿当上了人界唯一的王, 称霸九州, 无敢不从。
胡说则因为元神虚耗几近枯竭, 昏迷了整整五日仍未苏醒。
当日胡说昏倒在他怀中, 陆离抱着满身是血的少年,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心痛。他生性寡淡,鲜少有事物能激起他的悲喜欲念, 偏偏一再因一只受了伤的狐妖感到心慌意乱。
他抱着胡说冲下城楼,在将士们欢呼胜利的激喊中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吼着:“传御医!”
他不知道胡说哪儿受了伤, 伤得重不重。
但小狐狸满身是血的模样触目惊心, 令人心悸。直到御医赶来, 检查了好几遍才发现,胡说身上的血虽多却没有一滴属于他自己。
全是被杀之人的。
御医说, 胡说没受什么伤,一直昏迷不醒应该是太累的缘故。
“等他睡够了,自然就会醒。”
陆离皱眉:“但他已经睡了足足五天,还要多久才算是够?”
“这……皇上恕罪!”御医急忙下跪,战战兢兢地说:“按理说睡个两日两夜便算是久的, 但现在他都睡了五日, 这已超出常理。所以……所以还要多久能醒, 臣学艺不精, 臣也不知。”
“你……”
陆离提了口气, 刚要发作又想起胡说是妖体质自然会与凡人不同,御医说不出肯定答案也实属正常, 便只好摆摆手,“罢,朕不治你的罪,你出去吧。”
“谢皇上,老臣告退。”
御医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退出门外。
他总觉得皇上最近几日有点儿奇怪,明明统一了九州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照理说该高兴才是,为何对方瞧上去非但不开心,反而还有点儿沉郁呢?
陆离的性子一贯温润,没谁见他发过脾气,可刚刚的眼神……
分明是要杀人的眼神。
抹抹额上的冷汗,他此刻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在宫里多待,只想赶快往家里走。伴君如伴虎,皇上权力大了脾气也跟着变大了。谁知还没走下台阶,又遇到了皇后娘娘的凤撵。
只得停下行礼。
楚何大概是有事儿找陆离,说了句“平身”后就没再理他,匆匆直接进了门。
“胡悦怎么样了,还没醒过么?”
陆离闻声回头,淡淡道:“尚未。你怎么过来了?”
楚何道:“死牢里关着的那位最近几日都不安分,爷爷让臣妾过来问您,此人再留着也无什么益处,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
陆离目光微闪,像是想起了什么。
楚何试探着问:“若被他逃脱恐对我朝不利,是不是就此除掉?”
“且慢。”陆离抬手制止,“朕还得会一会他,有些事,他或许会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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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禁地,秘密囚室。
位于地下数仗深处的死牢里光线昏暗,几根惨白的蜡烛在墙上插着,潮湿腐败的气息在空中流淌。
水流声混合着蛇和老鼠爬动的窸窸窣窣,以及挂满了干涸血渍的刑具,无不让人一踏入此地,皮肤上就立刻不自觉地激起一层寒粒。
一片死寂中,忽然响起锁链碰撞的“哗啦”声,随之地下室的门被打开,有束光从头顶射了进来。
隐约能看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席地坐着一个人——
白衣银须白拂尘,闭着眼睛打坐的模样看上去倒像是位脱离俗世的得道仙人,白道人。
木阶发出“咯吱”声音,一双银线绣纹的黑色短靴沉沉踏上通往地下的老旧扶梯,直到在牢门前停住。
陆离示意看守把门上的铁锁打开,随后秉退众人走了进去。
白道人闭着眼,脸上的微笑有点儿诡异:“皇上是来杀贫道的?”
陆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你自诩为得道高人想做大秦的国师,精通周易占卜之术,当初又可曾料到会有今日?”
“料到又如何?”白道人冷笑,“自古成王败寇,是贫道自己站错了队,贫道怨不得任何人。但贫道绝不后悔,而皇上您,则一定会后悔。”
陆离声线微沉:“如今整个九州都是朕的,朕又何悔之有?”
“九州,哈哈九州?”白道人敛了笑,“皇上要杀便杀,何须跟贫道多言,横竖在您心中人命即是蝼蚁,哪怕是心爱之人,也命贱得如同草芥,可以随随便便就拿来利用,充当您征战夺权的利器。”
陆离眼中闪现一丝杀机,语气却未变,道:“朕,不杀你。”
“呵呵。”
白道人缓缓睁眼,急促而短暂地瞥了陆离一眼,带着三分同情和七分得意。
仿佛早已洞悉陆离今日前来的目的,而刚刚的一翻言论,纯属逗弄。
白道人曾修行到真仙的境界,只差一步便可飞升。即使后来被胡说的爹爹废去毕生修为,如今又重新修炼了一二百年,天赋和根骨还在,多少也够得上个散仙的境界,多少能预知到些将来事。
他笑了笑:“贫道谢皇上不杀之恩,但您接下来要说的事儿,恕贫道无能相助。”
“那朕,只好杀你。”
“那贫道,只能一心求死。”
白道人脸上再次浮现出类似先前的诡异笑容,“但就算是死,贫道也绝不会救那只狐狸崽子,贫道要看着你与狐王因为胡悦的死而悔恨终身。”
“你说什么?”
陆离一怔,以为自己没听清,“死?不只是累极了而昏睡么?”
他今日来找白道人,就是认为白道人是修仙之人,略通法术,针对胡说昏睡不醒的状况或者有办法应对,想来问一问,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说到了“死”?
白道人见陆离表情茫然,大笑数声:“哈哈哈,皇上您还不知道啊。妖不得伤人,否则会受天谴的。”
“天谴?什么天谴?”
温润君子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气急败坏地把白道人从地上揪起来质问。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天谴’?什么叫‘妖伤人会受到天谴’?为何胡悦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白道人笑得越发阴森。
“他爹是不是告诫过你?话本里、戏文里是不是也都提及过?他不说,难道皇上您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么?
“妖不得伤人,伤一人,便是九十九道天雷业火;伤十人,便是九百九十道天雷业火;伤百人……”
“呵呵。”瞥了瞥陆离发白的脸色,白道人轻飘飘道:“他一共杀了多少人,皇上您还能数的清吗?”
……
“陆离……”
“我杀人了,很多……人。”
……
陆离又回想起那天胡说回来时浑身是血的模样,这应该是胡说第一次杀人,难怪会这么怕,怕到发抖。
是他把妖的能力想象的太过强大,却忘了胡悦是怎样的天真。
不,他利用的就是对方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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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狐王说过,你曾经到了真仙的境界,你一定知道该怎样帮他逃过一劫。”
“若不是狐王毁我修行,我如今早已飞升。若不是你蓄意陷害,太子殿下也不会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有一颗忠心。”
“什么忠心不忠心的,贫道只知道谁对贫道真心,贫道便对谁真心。总好过皇上您,冷情冷心的谁都能利用,最后落得孤家寡人一个。”
“好,既然你想死,朕就成全你。”
陆离一次次想起白道人死前说的话,像是一道诅咒般在他耳边回荡。
“贫道只知道谁对贫道真心,贫道便对谁真心。总好过皇上您,冷情冷心的谁都能利用,最后落得孤家寡人一个。”
还有那句“他不说,难道皇上您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么?”
他几乎翻遍了书库里所有的藏书,包括奇闻异录,他想证明白道人在刻意骗他。然而,书中鲜少记载,即使记载,说法也参差不一,更无从考据真伪。
不过,的确有许多话本或戏文中提起过,妖杀人会遭雷劈。
但戏文只是戏文呀,“戏里讲得都是假的”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儿。
然而,他又岂能冒险。若白道人所言非虚,若故事里的传说确有其事,小狐狸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轰隆隆——轰隆隆——”
这时,天边忽然炸响了一阵旱天雷,轰轰隆隆,像是能把山都给劈开。
劈得陆离心惊肉跳,扔下书便匆匆往胡说住的宫殿赶去,推开门,“胡悦!”
“嗯?”
胡说已经醒了,刚刚坐起来。这一觉睡得久,足足有半月,人都睡得消瘦了,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当日虚耗的元神经过半月修养恢复了些,但终究是还差一点儿,整个人还很虚弱。
就他目前的状态,别说是九十九道天雷,便是一道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但他自小儿被狐王狐后给娇惯坏了,没受过什么挫折,即使犯错也会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因此,他虽然知道自己杀人闯了祸,却没觉得后果会有多严重,反正爹娘怎么都不会不管他的嘛。
甚至看到陆离失态,还能没心没肺地取笑他:“干什么跑这么快,被狗撵了不成?”
“你、你醒了?”
陆离忽然不敢直视胡说的眼睛,躲躲闪闪地。走过去拉着胡说左看右看,确定他完好无损后微微垂眼避开视线,淡声说:“刚才外面打雷了,我怕你会害怕,就过来看看。”
“你记错了吧,我不害怕打雷啊。”胡说笑,“有时候下雨,还会故意出去踩水玩儿呢。”
陆离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说:“嗯,是我记错了。”
“肯定是你最近太忙了。”胡说道,想起什么,扯着陆离的袖子急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们赢了吗?我们仗打赢了吗?”
“……”视线落在胡说手背,陆离轻轻拉过他的手握住,声线微哑,“赢了,你这一觉睡得太久,错过了好多。如今已天下太平。”
胡说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怕……嗯!”
话未说完,忽然被陆离紧紧拥住,“胡悦,你……”
你为何这么笨,笨到看不出我是在利用你?又为何这么傻,傻到明知会受到天谴,也要帮我杀人?
“陆离?”
胡说拍拍他的背,“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没什么。”陆离抱了他好一会儿才松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颊,道:“睡这么久肚子肯定饿了吧,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做。”
陆离会下厨,但很少下厨。
上次吃他做的饭,还是在王府。登基以来,陆离一直忙于朝政,陪他的时间寥寥可数,更别说亲手为他做饭。
突然的转变,让胡说觉得美好到不切实际。
说真的,他一点儿都不在乎陆离究竟是皇上是王爷还是平民或者乞丐,他要的只是陆离这个人,只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便撒着娇抱住陆离,小脑瓜儿埋进对方怀中蹭了又蹭,糯糯地说:“想吃鸡肉粥。”
“好,等我。”
陆离扶着胡说又躺回床上,“再休息会儿,别乱跑,等用了膳有了力气再下床。”
胡说“咯咯”直笑,推着陆离让他快去做饭,“知道啦知道啦,其实我也没这么娇贵。”
说是这么说,但陆离走后,胡说还是忍不住倦意又浅浅的睡了会儿。
仅是浅眠,刚有人靠近床边,他便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微微一怔:“怎么是你?”
一墙之隔。
陆离听到屋内终于没了动静,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紧攥着手指直到掐得掌心渗出血来,脸上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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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胡说只是放了把火就惊动了妖族各部,如今他在人间大杀四方,狐王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这可是闯了要命的大祸啊,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愁得狐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嘴边起了一圈的大燎泡,都没顾上去启都把宝贝儿子接回家,净忙着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走家串户到处托关系走后门儿。
妖族一向护短,狐王更是把儿子看作是心头肉,干脆护短到底,誓要帮胡说躲过天谴。
天界、魔界、鬼界、人界。
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求的人也都求了,但这次的烂摊子实在太大,谁也没法儿帮忙收拾。
得亏从天界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位仙君,见多识广,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雷就是电,避雷就是避电。
仙君说:“狐王您只需将万年修为炼化成一件中空的圆球形法器,待雷劫来时,让令公子藏身于法器之中,方可避雷。”
狐王不解,“嗯?这是个什么说法?”
仙君道:“具体跟您也说不清楚,这法子本是源自于人界的一门学问,中空圆球内部场强为零,是个等势体。”
???
狐王一头雾水,摆摆手:“人类的学问太多了,我们做妖的也听不懂。算了本王也不问了,只要仙君确定此法可行,本王姑且一试。不过,犬子作孽太多,一万年修为怕是不够。”
仙君笑了笑,“一万不够,那便十万。十万还不够,那便百万。只要狐王爱子心切,就终会有办法的。”
狐王觉得这话十分在理,便对这名仙君千恩万谢,直到回府把这个法子跟狐后一说,狐后问他知不知道仙君的仙号,又知不知道人家在哪里修行,日后好带着儿子登门道谢。
狐王才想起来,自己竟忘了问仙君的底细,而再想去查,如同大海捞针查无此人。
但不管怎么说,救命的法子总算有了。
别看胡说年龄尚小,才刚满一千岁,狐王狐后是老来得子,其实他二人的法力加起来不多不少,刚好两百万年。
于是一人分了一半儿进去,联手造了个圆球中空的壳形法器。
炼器期间不忘通知云察赶忙把胡说带回巫云山,因为托司命星君算过一卦,卦象显示胡说的天谴就在最近一年中降临,但不一定哪天。
这破卦算的,跟没算又有什么分别。
哎……狐王夫妇不敢拿儿子的性命冒险,只好不管哪天,先把儿子找回来塞进他们夫妻耗尽半生修为才炼出来的小球球里面再说。
还是提前塞进去更保险。
但胡说是谁呀,他又岂肯老实安分地待在法器里?
一想到还没来得及跟陆离告别就被云察给五花大绑回来了,他就在窝里趴不住。
怎么说也得跟陆离告别一下再走嘛,不辞而别算什么,好没礼貌啊,陆离会担心会生气的。
要不……回启都看一眼,就看一眼?
而且一晃儿小半年过去了,雷劫不也没来嘛。说不定当初他杀人的时候正赶上老天爷打盹儿,没看到呢。什么鬼天谴,压根儿没有的事儿。
这样想着,胡说的思想就慢慢放松了,觉得所谓雷劫所谓天谴全是唬人的。
而狐王狐后因炼器失了半生修为,每日都得打坐调息。
原本是要闭关的,但赶上宝贝儿子的天谴之劫,怕小捣蛋鬼趁他俩一不留神儿就溜出去了,也不敢长时间闭关,只敢在晌午的时候稍稍阖一会儿眼。
谁知道日防夜防,胡说还是在某天趁他们闭目调息的一丢丢空挡从法器中溜出。
岂料刚到启都,天谴竟然不期而至。
听雷声越来越近,已来不及折回巫云山,胡说此刻终于知道害怕。
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了就看不到陆离。
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受得住雷劫,若受不住,死前他还想再看陆离一眼。离开已有半年,也不知这半年中,陆离是如何度过,又有无变化。
越过深宫高墙,踏过飞翘的屋檐,见御书房的灯还亮着,胡说潜了进去。
刚要显身给陆离一个惊喜,发现叶青也在,两人正在说话,便只好先坐在房梁上等着叶青走。
但他内心焦灼,备受煎熬。
紫金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像是要将三界万物统统撕裂一般,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内映得一片惨白。
留给他告别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还看不够陆离,即使从房梁上往下看,三百六十度陆离依旧完美。
这半年中,对方似乎变了些。
金冠束发,衬得本就淡薄的五官更添几分凉意,语气神态倒是温和的,“晋安一带地势低洼,应该早做防涝准备。”
又似乎还跟以前一样,从未变过。
并无帝王的高高在上,举手投足间尽是恰到好处的温润如玉。
胡说心里急切地期望叶青快点离开,他才好跳下去与陆离相见。今日,或许是短暂的告别,但也可能是永别。
“当——当——当——”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两人终于议完了国事,叶青转身告退。胡说正要往下跳,对方忽然又转回身来,“那只狐狸精半年前突然消失,你不打算把人找回来么?”
胡说一愣。
狐狸精?指的大概是他。
听说在凡间“狐狸精”的意思是形容一个人长得好看,望了眼铜镜,镜子里乌发红衣的少年的确俊美至极,听叶青这样形容让他十分受用。不过叶青要夸他好看可以当面说嘛,背地里议论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歪头看看陆离,却见对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从累案的奏折中抽出一本翻阅着,并未答话。
叶青又说:“虽然如今我大秦一统天下,再无外敌之忧。可最近一些偏远地区接连发生暴|乱,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揭竿而起,终成大患。而只要有狐狸在,我大秦就能战无不胜。”
倒是实话,区区凡人怎么可能是妖的对手,何况他又是所有妖中最聪慧的雪狐一族,凭一己之力对付十万大军也并非难事。
只是此刻听人就这样把话说出来,胡说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又不是多大的兵|乱,你派人镇压就是。”陆离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语气温和平淡不带情绪,“朕当初带他回宫只是为了借他的法力一统天下,如今既然目的达成,他想离开就随他去吧。”
胡说一下僵住。
此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将室内照得雪亮。
一片刺目的白光中,胡说发现他竟看不清陆离的脸。何谓“只为借他的法力一统天下”?难道往日种种只是一场戏,一局棋?
“皇上打得一手好算盘,您这样算不算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陆离眯起眼睛,声线微冷:“怎么,你觉得自己没能力带兵平复内乱,事事都要依赖于一只狐妖?既然如此,这将军之位朕就另找他人来坐罢。”
“别啊!是我多嘴,我多嘴了还不成吗?”叶青道,一顿:“其实我懂你的意思,见好就收嘛。就算小狐狸再傻,可他毕竟是狐,狡猾聪慧是狐的天性,留在身边久了难保他不会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被利用。现在他自己走,总好过以后撕破脸了被他反咬一口。”
陆离执着笔一直未动,等人终于停下来才淡淡问:“你说完了?”
“啊,完了。”叶青点头。
“说完了就出去罢。”陆离下了逐客令,低头时额前的碎发遮住晦暗的眉目,不再看他一眼。
“请吧,叶将军。”小太监上前帮着叶青开门,又递上一把纸伞:“看样子雷电一时半刻停不了,这伞您拿着,省得半道儿下起雨淋湿了衣裳。”
“你也出去。”陆离头也不抬地说,手腕一转在奏折上画了个叉。
关门声伴着“轰隆”的惊雷,震得胡说肩膀一颤,险些一个跟头从梁上摔下来,但比人先掉下来的是成串的眼泪。
连去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只傻傻地愣在那里,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刚才两人的对话。
利用,原来陆离对他竟只是利用。
泪水溅落在龙案一角,发出“啪嗒”的轻响,眼尾余光撇过去,指尖沾了那滴泪轻轻一捻,陆离皱着眉抬头。
陆离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缱眷,明知他看不到自己,胡说仍旧呼吸一窒。
当初他就是醉在这双深黑的眼眸里,才会成了戏中人,局中子。他很想拉住陆离问一句:
你呢,陪我演了这么久,又可曾入了戏,进了局?
然而已经没机会问了,天谴已至,如果他再不离开,雷火会连着大秦的皇宫一道儿给劈成碎砖烂瓦。
手中紧攥着一块名为“悦神”的玉佩,他还记得陆离曾说——
“本王把自己的性命交予你,你随时可以将其捏碎,杀了我。”“傻狐狸,即使不要这块玉,你也要先保护好自己啊。”
但陆离似乎是笃定了他舍不得,才敢把玉交给他。
没错,陆离赢了,他是舍不得。直到此刻,他甚至仍旧舍不得拉上陆离一起受天谴挨雷劈,只能跃出窗外,引着天雷往皇城外狂奔。
陆离微仰着头注视着房梁许久,梁上空空如也,屋内一室寂静,忽有微风穿堂而过,带动烛影摇曳,半敞的窗扇晃了晃发出轻响。
走去关窗,看到紫金色的雷电好像往城外的东篱山去了,只是雷声犹在耳侧,一声声听得心悸,于是再拿起奏折批阅时一颗心提着再也平静不下来。
雷声渐渐小了,不觉坐到了天亮,到了早朝时间,还未拉开书房的门就听到外面几名洒扫的小太监正在议论,说:昨晚上雷声这么大,吓得我一夜都没敢睡,以为是场暴雨谁知只是旱天雷。哎你说,该不会是有人做了坏事遭了天谴罢?
“你说什么?”
“啊,皇上饶命!”小太监这才注意到陆离在身后,忙转身磕头:“奴才不是在散播封建谣言,只是随口说着玩的啊。”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陆离的声线沉了几分,发白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小太监吓得发抖只好又重复了遍,末了指着东篱山的方向说:“皇上您听,现在雷声隐隐还在呢,里面夹着说不上是人还是兽的惨嚎声,恐怖如斯。”
陆离微微侧耳仔细听了下声音,忽然像捕捉到其中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瞳孔骤然紧缩,抗拒地往后退了半步。
只空了半息时间,便疯了般拼命朝东篱山跑去。
心里念着不要是,千万不要是。
赶到东篱山时,身上早已被碎石和树枝刮出道道血痕,失速的心跳混合着血水,好像堵在了嗓子眼儿。
喘一口气,粗重中都带着浓烈的腥甜。
但还是来迟了一步,雷火把整座山都烧着了,火光中他看到胡说艰难地撑着一棵老树干爬起来,身上遍是斑驳的烧伤。
咽下一口血水,陆离不敢再往前走,哑着嗓子问:“你,都听到了?”
胡说发麻的手指不住地发颤,还没说话就先呕出一口鲜血。
“对,都听到了。”他疏离而戒备地盯着陆离,艳极的脸庞上是凄凉的笑:“所以别再骗我说你爱我,我是头笨狐狸,怕会忍不住再信你。”
“……”喉结滚动,陆离到嘴边的话就没能说出来。
见胡说身子一晃,赶忙冲上前去扶,结果双双跪坐在地上。他捧着胡说的脸一遍遍去擦他嘴角涌出的血,雪白的衣袖全被染红了,竟越擦越多。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小狐狸哪里在疼,会不会把他碰得更疼,他甚至不敢去抱他。
“我带你回宫找御医。”陆离说,轻轻地、极轻地触碰他,把他拥在怀里抱起来,“我们回宫,悦儿,我、我们回宫。”
话声未落,怀中忽然一轻,红衣乌发的少年已然变成了一只银狐的模样,在他怀中蜷缩成小小一团。
“我早便说过,你这傻白甜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
一道无奈的轻叹自空中传来,同时怀中的小狐狸不见了踪影。抬头,见树梢上站着名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而胡悦已被他抱在怀中。
“是你?”陆离危险地眯起眼睛。
云察自高处俯视着他,“妖不能伤人性命,违之必受天谴,这些你从不知道吗,竟利用他为你杀人?”
知如何?
不知又如何?
无论知与不知,他终究还是,利用了啊。
“知道又如何?”陆离声线一沉,像是明知自己犯错还嘴硬的孩子,道:“放开他。”
其实他还小声又说了句,“求你,把他还给我。”
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紧,像是想拼命地留住什么留不住的人。
但是云察没听到,胡说更没听到。除了白执自己,这世上没有第二人知道,原来万神之主,也曾经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因为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了啊。
放火烧山那日胡说被云察带走,他知他一定会回来;封后那日胡说负气离开,他知他一定会回来;就算前几日胡说被云察带回巫云山,他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认为狐王会有办法助胡说躲过劫数,才放心让他走的啊。
等劫数一过,胡说依然会平平安安地重新回到他身边。
但这次,他有预感……
他的小狐狸,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