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薛辰愈复念了一遍，思绪如远山柔黛，袅烟云雾一般，不自觉想起了那个人。

那人曾在阴阳之隙送与他一枚骨簪。

她说：“你握着簪尖，我拿着永生花的一端，我就能回去。”

薛辰愈那时年少，并不相信她的话。他逆着她的意思，反而伸手握住了带永生花的一端，把攒尖递到了她的手里。

她握住簪尖，终于遂愿。

簪花向阳，簪尖向阴。

她不过就动了动小心思，便能诓他握住向阳的一头。

她凄然一笑，嘴角两个淡淡的梨涡，“辰愈，你我此生别离，既已失，愿相忘。”

薛辰愈手中握着簪头的永生花醒来，伏在她身上失声而泣。

“师父！”雀奴轻轻捏了捏的手，薛辰愈连忙收回了思绪，竟怔怔地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清晖殿中。

“师父，圣人问你话呢，”雀奴说，“他问你如何医的我的脸？”

“方才，臣见拾翠殿中，草木葱灵。”

“臣愿自请为圣人采草尝药，研补医经，以乞圣人与贵妃康健安宁。”

薛辰愈叩首，朗声说道。

雀奴只知，师父见了夏果之后，便心神不宁，竟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哪里开了窍，竟然要上赶着去花朝阁外的拾翠殿里找事情做？

——

回到延寿坊的家中，雀奴拭去了脸上的药泥，对着桌上的镜子，仔细查看着自己消肿的脸。

“师父，世上会有两个人长得十分相像吗？”她想起宫中见到的韦良娣，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道。

薛辰愈自从在花朝阁见过夏果之后，也正困惑于此，他摇了摇头，又不得不点了点头，“或许有。”

雀奴正愣神间，便听说西市的匠人图赫已差人送来了打好的面具。

她将面具摆在了薛辰愈的脸上，“师父，你更加英俊了。”

薛辰愈笑着连连摆手：“你做的这面具着实骇人。”

“不叫骇人，”雀奴纠正道，“这是凛厉，师父我给他起了个霸气的名字：狼魇。”

“我保证你戴着这个面具走在街上，三丈之内，寸草不生。”

雀奴信心满满地说着，偷偷瞟了瞟师父的脸色。

若是换做之前，天天被女子们痴缠，不堪其扰的师父，总应高兴地戴上面具才是，但若是换做现在……

是了，自打师父去了拾翠殿外的花朝阁之后，也有了惦念之人了。

“福狸，以后师父要常去拾翠殿，你随着他同去可好？那里应有许多你爱吃的馍馍和肉！”雀奴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

福狸的眼中，闪着期待的精光……

“你要记得，这般这般……才能帮上！”雀奴在福狸耳边悄悄说道。

雀奴与福狸交代完，瞧着桌上自己重金打造的挡桃花利器，顿时觉得必然是用不上它了。她抚着面具上的花纹，缓缓地将它比在了自己的脸上。

或许，用它遮遮脸颊上的伤痕，也是好的。

她正想着，李希烈的阴骜眼神，突然又窜到了了她的面前。

他嘴角的那股挑衅的意味，雀奴每每想起，都觉得厌恶异常。

戴上狼魇面具，对于雀奴而言，或许并不为挡住脸颊的伤痕。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被李希烈认出来。

望着狼魇面具，雀奴若有所思：“敲骁，明日再随我去趟西市！”

翌日，长安城的大街之上，满是脸上抹着绿糊的人。

听人们说，这是当下最时兴的式样。

据传，有人靠着这副妆容得到了圣人的一个“好”字称赞，更值得艳羡的是，这个满脸绿糊的女子成功地捏到了薛少监的手，而薛少监竟没有躲避。

人们兴奋地将此妆命名为“玉娇容”。

“凡是能挤出绿汁的东西都卖光了！”商贩们纷纷感叹。

雀奴瞧着满街的绿脸姑娘们，并分不清是该捧腹大笑，还是该顾影自嘲。

“图赫，能不能帮我把面具稍稍改下？”一到西市，雀奴便奔进了图赫的店里。

图赫乐呵呵地接过面具，按她的要求将它延长了些，几乎能将雀奴的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雀奴将面具戴在了脸上，感觉自己应是整个长安城里，满街的绿色玉娇容中，最为惊世骇俗的一抹银辉。

“咳咳……雀奴，你戴上这个面具，本来就极不旺盛的桃花，从此便会枯得透透的！”敲骁坐在图赫的殿门口，望着街道上往来的商贾和人群，咂了咂嘴。

敲骁正说着，却突然噤了声，紧张地抻着脖子朝店门外张望着。

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雀奴不由得也朝外望了过去。

“帅啊！”敲骁张大了嘴，摇头赞叹道。

雀奴顺着敲骁的目光瞧去，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客人走进了店里。只见他身披墨袍，腰悬长剑，肩直背挺，步步生威。

他将头上的笠帽压得极低，挡住了大半张脸，雀奴始终瞧不清他的帽檐之下，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雀奴想起自己与敲骁在城外游逛时，也总幻想着两人是四处行侠仗义的游侠，却总觉敲骁和她即便配了剑，抑或是将脸遮住，都做不出那般风流洒脱的姿态来。

但是，今日一见这位少侠，雀奴不禁有了灵感。

“这才是江湖游侠应有的气度！”她瞧着这人颀然而立的身形，暗暗赞叹，不由得又嫌弃地瞟了瞟门口歪头斜脑的敲骁。

图赫恭敬地递给了游侠一个盒子，他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了一把短刀。

游侠将短刀在左右手来回翻转着试了试，似乎觉得还算趁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他向图赫使了个眼神，便将手指一压，刀柄下方便立启动了机关，又弹出了一刃。

图赫陪笑着向游侠竖起了大拇指。

游侠点点头，放下一枚金锭，极为利落地转身离去。

雀奴敲着他来去如风的身影，惊叹得张大了嘴巴。

“不知这位英雄要去办什么大事，也不知哪个倒霉蛋，又要做这把短刀下的死鬼了。”她望着那人的背影，啧啧称奇。

游侠气何高，赠留金错刀。

仗剑出门去，鲸海落云涛。

“哎……等下，盒子！”图赫突然喊了一声，拿着盒子便追出了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