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

密林之中，伴着锣镲唢呐之声，突地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喊声。

萧梧愿一愣，只道自己是幻听了，忙又继续起法，将身边悬浮着的飞剑尽数调着冲向了自己。

或许恩师当年在潼关，便是如此死法。如今我这么死了，也算不辱师门使命。

萧梧愿想着，凄然闭上了双眼。

他袖袍一抖，飞剑便尽数朝着他浑身要害之处刺了过来。

萧梧愿的师父黎珩宇，二十年前在潼关战死。听那些侥幸活着逃出来的人说，黎天师在潼关斩杀的安史贼人，不下万人。

今日，以他萧梧愿一人之死，能换得九万孤魂往生，怎么算，都应是死有所值了。

他双目紧闭，周身被团团剑光照罩着，只知万鬼wu在欢呼，却不知此时，一条长索划破夜空的黑暗，正朝着他直直甩来。

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之后，萧梧愿身匝虹光四射，云霄之间，似是泻下滚滚巨雷一般，轰鸣不止。紧接着万剑似是听了谁人号令一般，纷纷追着软银索朝着云中飞了出去。

远处林间，一个颀身玉立的黑袍天师一手高举，接住了空中飞来的软银索，另一手将袖袍一甩，就将漫天诸剑纷纷收进了袖里。

黑袍天师的身侧，一个黑袍少女正挥舞着手中的薄剑，砍劈着周围的鬼魈。

萧梧愿连忙睁了眼，大惊高呼：“薛师兄！”

他显然不知，薛辰愈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软银索如此轻易地解了。

本在振臂高呼、等着入轮回的群鬼们发现心愿落空，恼羞成怒，朝着萧梧愿便扑了过去，瞬间将他所在之处，叠成了一座烂尸横布的小山。

薛辰愈将袖袍一抖，大踏步向着尸堆走去。

“大唐第一天师薛辰愈，前来帮助诸位往生。”他一面前行，一面朗声说道。

群鬼纷纷从尸堆上爬起身来，朝着薛辰愈奔了过去。

薛辰愈的法力，虽在阶次上仅比十骨的萧梧愿高一骨，但却是十骨天师的数倍。他只缓步前行，便在每迈出一步的脚下，都生出一道寒光，寒光所及之处，群鬼纷纷避让。

雀奴大急，连忙扑跪在薛辰愈的身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师父，你若是赴死，我随你一起。”雀奴说道。

“雀奴，听为师的话。”薛辰愈垂下了眼。

雀奴抬头望着他冰如寒霜的脸，泪如雨下，“师父，不可……”

“雀奴，你可记得为师教过你什么？苍生在上……”

“苍生在上，我为下。”薛奴怔怔地念道。

“苍生之下，我为浮土。”薛辰愈道，“为苍生计，为天下计。”

“师父，徒弟虽法术不精，但若是需要以血祭魂，我也已勉强能算是个天师了。”雀奴连忙说道。

雀奴明白，今夜在檀山之上，必是要死掉一个人，这一切才能结束。师父与师叔争相赴死，无论两位天师哪位牺牲，对她而言，都万万不能接受。倒不如她自己早点寻个了断，好为大唐多留下一位法力高强的天师。

雀奴想着，朝着师父咬牙抬起了头来，“若有来世，雀奴不愿生在皇家，却还想做师父的徒弟。”

雀奴说罢，不待师父反应，便将手中雀云剑朝着自己的胸口拼力一刺。

雀云剑刺穿胸膛的那一瞬，她仿佛听见了血肉被划开的声音。

“雀奴！”薛辰愈大喊。

群鬼纷纷扑了过来，盖住了两人的视线。

长安微雪。

城墙之上，迷雾之中，立着一位凝眉远望的少年将军。

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睫上。他轻轻眨了眨眼，雪便立即化了水。

他用手背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水，低头瞧着手背上这好似半滴泪的水珠，微微沉思。

雀奴并不知，她为何见到了这一幕。

“我来送送你。”

她正疑惑间，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雀奴一转脸，看见屠染正一脸愁苦地望着她。

“我师父还好吗？”雀奴问屠染。

“他受了好些外伤，抱着你哭了很久。”屠染说。

“我死得很难看吗？”雀奴又问。

屠染撇了撇嘴。

嗯，应该是挺难看的。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我有缘再见。”屠染说着，用他那庞大的身躯轻轻抱了抱雀奴。

“再见。”雀奴轻声说着，便朝着身后的黑暗走去。

“你就是个这么没福气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雀奴大惊，连忙又朝身后迷蒙的白雾望去。

一个杏眼含春的少女，正口衔一支寒白骨簪，笑盈盈地瞧着雀奴。

她的模样、身段，都和雀奴并无二致，只是与雀奴身上的黑袍不同，她的身上，穿的是华贵的宫装。

也是，雀奴是在大明宫中之时，被繁花镜照到的。

雀奴连忙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顶，果然，她的发髻已散，骨簪并不在头上。

“你……福狸不在，你是如何自己来的这阴阳之隙的？”雀奴忙问道。

“没有福狸这般通阴阳的神物，你不能，你师父不能，并不代表我不能。”少女不屑地笑了笑，将嘴里衔着的骨簪拿在手里，插在了雀奴的发顶。

雀奴连忙摇了摇头，她只是不肯相信，面前这个自己的镜中之影，法力居然如此之高。

方才在山下的院舍里，雀奴和师父被软银索所困，就是她奔了过来，随意捻起一诀，就将索极为轻易地解了。

“信不信由你，我的法力比你师父还高。”少女说道。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鬼魈可曾散了？”雀奴连忙问道。

宫装少女摇了摇头，“你法力太弱，流干了血也丝毫不起作用。现在，你师父和师叔为了究竟谁死之事，已经又大打出手了。”

“我……我白死了？”雀奴只觉万箭穿心。

少女点了点头，“你快握住簪尾的永生花，好生回去劝劝两位天师吧！”

雀奴忙又将骨簪小心摘下，放回到了她的手里，“你回去，替我好好照顾师傅，他有你这个法力高强的徒儿，必然十分欣慰。”

“不必了。”少女面色哀戚地说。

“这会儿，我也在放血。”少女说时，眼神中已然没有了生趣。

“我不知我为何而生。”她说着，走到了雀奴的面前。

“是我不小心，照了镜子……”雀奴忙道。

“不，不怨你。”少女又说，“我一直认为，我有一个心愿，便是凭着我高强的法力，能让薛天师高看我一眼。”

雀奴听着，不禁愣了神。是啊，这也是她自小的心愿。

“可是，无论我如何展示法力，解软银索、灭鬼魈，他都从没正眼瞧过我一眼。”少女说时，神情恍惚。

“或许，师父他从未这么指望过我。”雀奴凄然道。

她回想往事，师父对她多有纵容，想来，师父从来都只希望她自由快乐。

“既然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少女凄笑，“这一次，就当是你欠我的！”

少女说罢，将手中骨簪一扔，朝着雀奴身后的黑雾就扑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