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驾马车正候在京兆府的大门外，雀奴瞧去，见是一辆寻常的单马车驾。

薛平踏着马车旁摆好的小凳上了车，而僮仆打扮的雀奴只能与车夫并肩坐在车厢前的木板上。

到了西市匹播望的店门前，雀奴抱着小凳子下了车，立在一旁。

薛平将车帘掀开，见这小僮仆一脸的不高兴，向她挥了挥手。

“公子下车要踏这凳子！”车夫忙向雀奴提醒道。

雀奴仍旧抱着凳子，不理薛平。

“嘿！”车夫揪起了雀奴的耳朵，“你这小仆，公子不打你，我替他打！”

“老伯，罢了！”薛平跳下了车，将雀奴护在了身后，“天气太冷，他也累了，不必责备。”

匹播望的店主在门口望着几人，笑着迎向了薛平，“施主果然有一副菩萨心肠。”

店主说罢，便引着薛平上了楼，雀奴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墙上各式繁复的装饰。

匹播望前院正厅的二楼，中间是一个小佛堂，堂内供着尊佛像，佛像前摆着两个蒲团。

店主邀薛平进了佛堂，留下薛平的僮仆雀奴在门外等候。

雀奴极不情愿地垂着脑袋，靠在门边儿，百无聊赖地等着薛平出来。

“我今日或不能久坐。”薛平与店主说道。

店主似是没听见一般，拉着薛平，在佛堂里喋喋不休地论了近一个时辰的佛法之后，终于才开了门，将他放了出来。

“我的父亲，曾随大安国寺空静法师一起去过西域送经，”薛平走出门时，对店主说道，“在西域时，一位叫善结息的大人曾经热情接见过我们，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可安好？”

店主笑道，“我上个月来长安之前，刚与他相见，他的身体十分康健。”

“那便好！”薛平说道。

雀奴这一日，被狐狸打得好生憋屈、差点儿变成了怪物，又听说了永清公主要嫁薛平之事、还奔去京兆府观了斩，这一天过得实在奔劳。在佛堂外罚站的那一个时辰，便似雪上加霜一般，将她搓磨得几乎快散了架，心中的烦恼困顿就有些憋不住了。她见店主已经回了匹播望，忙追着薛平质问道，“这位公子，我在佛堂的门外立了一个时辰，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狐呢？”她又追问道。

车夫将马车驾了过来，将车上的凳子取下，塞进了雀奴手里，“还不去给公子摆端正了？”

雀奴气得跺脚。

“今天，弄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薛平说道，“这位店主与善结息十分亲近。”

“啊？”雀奴本来就不畅快的心情，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弄得更加愤懑。

“西域吐蕃赞普手下的大臣，目前分为两派，一派是善结息，对我大唐主战，另一派是善结赞与他们的赞普，主和。”薛平说道。

“这店主用银饼与韦鹤互通消息，不就是为了搞事情的吗？难道还是在商量怎么与我大唐和谈交好不成？”雀奴显然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善结息与我大唐的朝廷命官互通消息，应是为了择时来犯。”薛平仍在皱眉思索，并未发觉雀奴已发火。

雀奴翻着白眼“哦”了一声，将凳子重重拍在了马车旁的地上，抬腿便走。

“你今天情绪不大好。”薛平连忙追上了她，“银针取了，可还难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心事？”

我最大的心事就是你了。

雀奴暗道。

“今日受这一遭累，一无所获，下次不跟你出来了。”雀奴说道。

“为何……”薛平正待发问，却突然被迎面走来的一位女婢拦了下来。

“薛将军，我们公主说，想要见您。”女婢对他行礼说道。

所谓火上浇油，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雀只觉气极，掩面冲出了西市。

虽已到了快关坊门的时辰了，春明门大街上却仍旧车马喧嚣，雀奴走在街上，只觉落寞伤心。

“姐妹，是谁欺负你了？”一个眼睛大大的少年驾着一辆马车，停在了雀奴的面前。

“浑若！”雀奴有些惊喜，“你能将我带去大明宫吗？”

“当然的姐妹，快上车吧！”浑若爽快地说。

“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薛平甩开了女婢，追了过来。他瞧见一个样貌英俊的回纥少年正扶着雀奴上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走吧。”雀奴在车里坐好，对浑若说道。

“你先下来！”薛平将马车上的缰绳扯住，对雀奴说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雀奴反问。

“凭你要我负责！”薛平咬牙说道。

浑若听见这话，打了一个激灵，他转脸朝着车厢内喊道，“我的姐妹，你们可是吵架了？”

雀奴不答。

“我去街角站会儿，你们慢慢说！”浑若见薛平眼中的杀气似是要将他劈碎一般，连忙躲得远远的。

“你能否下来。”薛平说道。

雀奴仍不理他。

隔了半晌，她才小心开了口，“你何时娶公主，我给你备一份大礼。”

薛平闻言，只将眉头紧锁，沉默不答。

雀奴坐在车中，只是觉得他的沉默，突然间竟显得有些可怕。

她的双眼逐渐迷蒙，这一日的疼痛、委屈、悲伤、愤懑，一股脑儿地都涌上了心头。

薛平听见车内隐隐的抽泣之声，也觉心乱如麻，他握紧了拳头，将身子背了过去，“我才来长安不久，并应付不来皇亲贵胄们之间这些微妙关系……”

雀奴听闻此言，抽泣得更厉害了，“终究，你还是后悔来了长安。”

“自也是并不后悔，能查出些田承嗣勾连朝臣之事，也能慰我昭义将士在天之灵。”

雀奴坐在车中，沉默不语。

隔着车帘，薛平的声音又微微提了提，“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何会把我娶公主的事当真？”

雀奴听他的声音又带着些微沙哑，却又十分好听，一时间痴在那里，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

“我不说此事，是因为我并不当真。”薛平悠悠说道，“那个没来由的什么公主，既然不是真事，为何要讨论？”

雀奴又愣了半晌，琢磨着他的话，总觉如云似雾，探不真切。

“我听不懂。”雀奴嘟囔了一句。

“自是不会娶那公主，我与太子殿下说得明明白白。”

“你可安心了？”他又问道。

“我说姐妹，我已经在寒风中，等了你好久好久了，坊门都要关了！再不走，我就需要喝碗热羊汤暖和一下了啊！”

浑若见薛平面色转晴，连忙跑过来插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