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怕雀奴受不得颠簸，只是慢慢策马前行，行到大明宫外之时，六百声暮鼓已息，宫门已落。

雀奴将脸埋在薛平怀里，仍旧抓着他的衣领，不肯松手。

她虽心中不舍，却也不是胡乱耍赖之人。只是，她总觉薛平口中的“风寒”来得蹊跷，但若是她开口再问，薛平自然也不会与她多说。

“我们现在沿着宫墙绕到右仗院去，我让郭怀寻人为你看看伤，再送你回宫，可好？”

薛平的声音至轻至柔，从她耳边响起。她只觉自己浑身软腻腻的，又蜷进他的怀里蹭了蹭：“你藏了心事，不要总自己扛，总这么憋着，会难过，然后就会不开心，脸就跟冰块似的。”

“嗯。”他应道。

“唔……”

“那你今晚就歇在右仗院好了，我自己遁回宫去。”雀奴说着，勾着薛平的手下了马。

——

右仗院紧邻着大明宫北侧的禁苑，雀奴从右仗院只用遁一次，便能进到禁苑之内。

禁苑中的拾翠殿，与连通右仗院的九仙门极近，雀奴见殿里仍旧亮着灯，知道师父今晚没有回延寿坊。

薛辰愈今日并未去司天台，而是被户部侍郎叫去，详询了几乎一整日。

那户部侍郎也实在是啰嗦，翻来倒去地质问他为何纵容自己的徒弟四处惹事。

“你可知，淮西那李忠臣父子俩可不是好相与的？”

“李希烈脸都伤成那般了，还天天上表求娶公主呢！”

“圣人和太子虽护着你，可李希烈不干啊！”

“你那徒儿，法术都这么差了，为何还不低调些，还能在做法之时，让大家都眼睁睁地瞧见？”

就这么几句话，侍郎大人翻来倒去地念了不下几十遍，薛辰愈烦闷不已，不得不给他下了个防声罩。

“大人，有劳您慢慢说，在下出去透透气！”薛辰愈眉毛一挑，便遁回了拾翠殿。

薛辰愈好容易得了个清净，就在拾翠殿独自捣着他的药。他听见有人敲门，便踱去开门。他见雀奴又萎靡又亢奋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你这顽徒，又伤在哪里了？”薛辰愈连忙问道。

“师父，今日的伤无碍！”

“不过，我前几日肩头中了两枚银针，身上于是就翻出了好些鳞片！”雀奴手舞足蹈地比划道。

薛辰愈心下一凛，面容严肃地望向了雀奴，“是洛阳白马寺的’银魄‘之法么？”

雀奴眨了眨眼，“我不知道是什么法术，但那……那甩银针伤我之人，正是来自洛阳！可他是寒寞寺之人。”

“你于是用了回身之法？”薛辰愈忙又问。

“是啊师父！”

好险！薛辰愈暗暗咬了咬牙，背过了身去。

“师父，我与你说，我又将那两枚银针，按进了对方身上，这回轮到它变回狐狸了。我听说，他几年都回不了身呢！想来也真是可怜，他师父没教他回身之法！”

薛辰愈越听越是心惊，不禁暗暗替雀奴捏了一把汗。

他久在朝堂之上，知道此次王相针对河东薛氏，尤其是针对薛平之举，必有背后之事。联想到雀奴所说的洛阳寒寞寺的狐狸，薛辰愈便已猜到了个大概。

“薛平前几日，可帮你斗那狐狸了？”薛辰愈突然问道。

雀奴面上一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罢了。”薛辰愈思忖了良久，方才冲雀奴摆了摆手，将两指搭在了雀奴的手腕上，为她瞧伤。

“师父，吐蕃善结息通过那只狐狸，与中书省的笔吏韦鹤暗通消息，是不是会对我大唐不利？他们若是影响了边关战事，是不是罪当处死？”

雀奴连连发问。

“雀奴，你看敲骁便是很好，不与你去逮那狐。”薛辰愈说道。

“他不去，那是因为胆小。”雀奴撇了撇嘴。

“韦鹤，出自京兆韦氏驸马房，你可知，这驸马房是哪一房？”薛辰愈突然瞪向了雀奴。

“驸马房，良娣……”雀奴念着，有些吃惊。

“韦良娣只韦鹤这一个弟弟，他又想做官，又因眼疾读不了书，太子殿下体恤良娣，为韦鹤找了这么个官职挂着。你说，韦鹤这么一个字都看不清楚的人，如何传递消息？”

“所以，韦鹤，就是舅父他，是被人坑了？”

“朝趟之事，你便不要去搅和了吧，到了最后，连累了你舅父、外加良娣，如何收场？你只管安心在殿里养着，其他事情，伤好了再说。”

“可是师父……”雀奴仍想再说。

薛辰愈将她的话打断，“此事不必再议。”

在雀奴的印象里，师父一直温润和煦，很少强硬，此次薛辰愈这么一说，倒将她唬得不敢再多说。

“太子殿下明明已将你禁足，你却遁出了宫外，为师一会儿将你送回芸笙殿后，就把你殿里的法术禁了。”

“不，不行啊师父……”雀奴正待辩解，却见师父转脸望向了殿外。

雀奴忙噤了声，悄悄地走到了拾翠殿的门前。

她与师父互换了一个眼色后，正了正身子，开门走进了院中。

拾翠殿外的院子里，雀奴隐隐能看见一个女子提灯站在院里，神色凄然。

“郡主。”那女子说道。

“竹雨？”雀奴连忙迎上去，牵起了她的手，“外面这么冷，你可是站了有一会儿了？”

“我见郡主出去一日未归，有些担心，便想来求……求薛大人，只是，我又担心自己会扰了他……”竹雨说时，有些支吾。

竹雨对薛辰愈的暗愫，雀奴早已察觉，她并不知当如何安慰于她，只将她拉着，准备进殿一同去找师父。

“我便不进了。”竹雨垂眼说道。

“那你稍等我下，我与师父道个别。”雀奴说道。

薛辰愈知道雀奴有心不让自己送她回芸笙殿，这样便不会去禁她的法术了，只将眉毛抬了抬，并未说破。

“那你与竹雨小心回去吧，回去后多卧床歇着。”薛辰愈嘱道。

雀奴心下暗喜，连忙奔出了拾翠殿。

“等下！”薛辰愈突又唤了她一声。

“师父，夜里黑……你今日劳累，不烦你相送了师父！”

薛辰愈嘴角一勾，扔给了她一本书，“芸笙殿的法术，我便不禁了，但我仍要罚你！”

“哈啊？”

“禁足期间，每日抄一遍三百术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