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善结息便已整军列队，准备攻来。

“发现没？他们的帐篷比昨晚少了一大半。”吴少诚歪着头对雀奴说道。

“是因为这里山口太窄，他们列队困难吗？”雀奴忙问。

吴少诚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

雀奴只觉得，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终究并没有说出口。

随着军鼓阵阵，吐蕃大军士气高昂地冲了过来，攻势显然比昨日更加猛烈不少。

战了半日，神木府兵防城之上的擂石滚木显然已是不足，射向敌军的箭也逐渐用光。

麂羽将最后一支花举起，顿时狂风怒嚎，飞雪连天。刚爬到防城墙上的吐蕃士兵们被吹得栽下了城墙，然而片刻，敌军又重整了旗鼓，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龙胆显然毫无畏惧，立于城墙马堞之上，一人能挡千军。

薛辰愈挥着手腕，不断地将蕃兵大片的拨倒。蕃兵们虽倒下，却也都是受伤，无人殒命，纷纷又爬了起来，再被薛辰愈一排排地挥倒。

“薛大人，杀！”吴少诚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来杀我神木府兵！”

薛辰愈听罢，双目紧闭，凛然挥出一掌。

刚爬起来的吐蕃蕃兵们登时被弹飞了出去，落在了后排蕃兵的身上，成百上千之人，血流不止，哀嚎遍地。

然而那些吐蕃士兵们似乎并不甘心，倒下一片，又发疯似地扑上来十片，在防城的城墙之下，越聚越多。

眼见越来越多的蕃兵攀上城墙，吴少诚忙将手中长弓撇断，扔下了墙头，拔出腰间长剑，朝着攀上城墙的蕃兵怒目而视。

显然，神木府兵只剩下墙头互搏这最后一条路了。

雀奴望见麂羽和浑若也举起了剑，便也扔了弓，抽出了雀云剑。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神木山间凛冽的空气。

“好吧，你们便来吧。”

她咬着牙，狠狠地盯着脚下的番将。

那蕃将虽蓄着短须，但瞧着年岁并不大，他见雀奴是个女子，狞笑一下，毫无惧意地朝她扑了过来。

雀奴举剑与他相斗之时，他竟开了口，“妹妹，唐军无人可用，连女子都来打仗了吗？”

雀奴气急，将雀云剑舞得更快了些，刷刷三剑，刺向他要害。

那吐蕃将也不出招，连连后退。他突然向旁一闪，戏谑地瞪了雀奴一眼，“你稍等我下！”

说着，他便飞身翻上了墙头，拔起墙头的“吴”字大旗，在空中翻舞。

吐蕃军士气大振，嚯嚯大喊。

龙胆叹了一口气，连忙飞起一脚，将那摇旗的番将踹到了墙下，防城外的雪地之上，登时便多了一滩碧血。

——

雀奴战了一整个白天，早已杀得麻木了，她伸手拭了拭脸上的血迹，转脸望着西斜的残阳，略微歇了口气。

她方才出剑的剑招已经变形，浑身已几乎满是伤痕。

忽地，众人又听见隐隐的吹角之声，雀奴连忙竖起了耳朵。

“他们从咱们身后杀过来了！”吴少诚的佐官大喊，唐军之中顿时一片混乱。

吴少诚从打斗之中抬起头来，眼中怒火迸射，已是气急。他用手中之剑狠狠在面前蕃将的脖子上一勒，蕃将立即鲜血横飞，死状甚是怖人。

吴少诚一脚将那蕃将踹下城墙，举起手中之剑，以剑指天。

“大唐神木府兵，死不退兵！”他怒吼道。

“不退！不退！”唐军由上而下，人人喊道。

雀奴眼含热泪，不禁动容。她望着仅剩半数的神木府兵，回头向缩在墙角不停发抖的敲骁喊道，“快把鱼脑和麂羽收了，你带着福狸先走！”

敲骁连连点头，却连站起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残阳如血。

雀奴终于明白，嘎喇湖岸，少了的那些吐蕃帐篷与军队去了哪里。

他们从山谷中撤出，绕路而行，包抄到了山后。

吴少诚早已料得此节，却并未说明，想来必是已经没了破解办法。

防城之上的大唐军士，尚能站立之人，均已浑身是血。

此时的长安，也许华灯初上，贵人们听着歌舞，享用着美酒珍馐。

而神木山的府兵们，却不知今夜，自己将埋骨何方。

雀奴恍惚之间，又忆起了红线。

当年，红线在卫州城外拼杀的时候，是否也与雀奴此时一般，绝望异常？

长久以来，雀奴并不能意识到自己对红线为何依恋颇深。到了如今，雀奴才明白，或许在她心里，红线才是她真正希望长大后成为的模样，美丽、骄傲，而又不辱使命。

雀奴转眼，看见师父犹在拼力杀敌，似已有了决断。

她此生，必不愿做宫苑之中的娇养郡主，她便是必要与鬼邪斗、与天地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雀奴一咬牙，转身扑到了防城的高墙之下。

“郡主！”龙胆大惊，紧随着雀奴也扑了下去。

吴少诚心知，如今神木府兵已然入了绝境，他不得不聚起浑身最后的力气，拼命大喊：“我大唐军士听令！”

“杀！”

还没等他喊完，冲来的吐蕃兵的叫喊声便将他那声杀字淹没。

薛辰愈见状，连忙夺过龙胆手中的龙留剑，捻诀起法。

登时龙留剑剑气冲天，寒光四泻。

从山上奔来的蕃兵纷纷哀嚎着栽倒，以手掩面。

吴少诚见机，又率人奔杀了过去。

奈何蕃兵们人数过众，龙留剑剑光虽强，却敌不过飞扑而来的数十万敌军。

敌军身后，紧接着飞出数团箭雨，冲着防城之上仅剩的唐军飞驰而来。

雀奴连忙伸剑挡格，奈何一个不留神，腿上中箭。

“雀奴！”薛辰愈大叫一声，忙扑来相救。

她本不知是怎么了，见师父眼神关切，忙低头看去，才知腿上已被箭射穿，伤口极深。

“我早就混身都疼，分不清哪里更疼了。”雀奴苦笑着，斩断了露在外面的箭羽。

她望见吴少诚身上插着数支箭，仍翻跳劈格，心中凄惶，竟然怔怔地落下了泪来。

“雀奴，你速速沿着嘎喇湖遁走，必能寻得一线生机！”薛辰愈连忙说道。

雀奴咬牙望了一眼师父，又转眼望了望宛如神殿的神木雪山，紧紧地抓住了怀中的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