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尘儿落到谁的手里都一样了，只不过是命数姻缘，想要最后将她交给谁而已。

孽啊！终究不过一个孽字。

看似错得最深的那个人，却是伤得最深，爱得也最深的人。

夜幕降临，一番争夺下来，却是大帝凝出来的虚微宸被天尊一指击散，似乎早有预料，大帝在虚微宸上消耗了不少功法，这一场架打得被动颓然，天尊为了一击成功，施了更多的法术，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去，但本有机会反击的大帝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归天位。

东极之地冷冷清清，天尊当年，娶浅毓仙子化作的卉娘，是东极百万年来最热闹的盛景。

尘儿睁着澄黑的大眼睛，环顾仙雾缭绕的虚空，“夫君，这儿好大呀，就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尘儿要什么？”

玄发垂落到她脸上，痒痒的，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要好看的风景。”

天尊玄袖一挥，尘儿眼眸一亮。

遍地洒满星辰，散发着璀璨却柔和的光芒，九天上方，无数灵鸟拖着长羽在游移，彩虹百千，相互析折，交辉相映，浅草微露，一朵朵奇花从地上冒出来，不同种类的大树相继长出，有的叶如雪，不断向下飘落，有的尽是红色心型的叶子，甚至有瀑布从天边倾落下来，仿若流月。

入眼尽是奇观，尘儿一脸雀跃，“要是父亲在就好了，他可以画下来。”

“尘儿喜欢，夫君可以永远留着。”

天尊柔声道，眸中似有星辰之芒。

“好啊！”尘儿抱着天尊垂下的手臂，平平的胸口贴在上面，仰首望着神色温润的男子，“可是，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这个小吃货。

天尊唇角一扯，袖子扫去，树上顿时结了许多果子，芬香诱人，较空旷的草地上，浮突起一张张玉桌，上面摆着不同的吃食，有鸡腿，有糕点，有冰糖葫芦，还有天上地下宫廷最珍美的盛宴。

尘儿的口水肆无忌惮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等回到了殿，还有许多好吃的。”

看出尘儿的意图，天尊眉眼弯弯，浅笑温柔。

尘儿微怔，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心中微微一撞，又倏而散开。

好像……某个人呢！

可那个人是谁，她回忆了一下，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她没有见过其它的男子。

“好呀，尘儿开始饿了。”有点心不在焉。

“今儿在妖界尸香魔芋之地，尘儿为什么想要下去拔草呢？”

男子将她抱起来，看着她的眼睛，眸中闪过一抹幽色。

为什么……

尘儿被问住了。

她只看到一个用白玉砌成的坟塚，在遍地灼灼妖冶的尸香魔芋中分外醒目，像是受了经年的风吹雨打，坟墓看上去蒙上了一层灰色，墓顶长满了杂草，一派枯败，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了。

那时她动了恻隐之心，扯扯天尊的袖子，“夫君我们去为坟墓拔草好不好？那也是一个家呀。”

天尊的眼神很是复杂，说了两个字，“不好。”语气第一次这么冰冷。

她无辜地望着天尊，感到受了伤，原来天尊也有无情的时候。

默默在心中决定，等长大了，再来为墓碑锄草。

仿佛看穿了她的念头，天尊将她抱起来，手挑她的下巴，“不许动别的心思，嗯？”

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那边休息够了的银发哥哥再次发动新的袭击……

偌大的宫殿清冷，一如当年的样子。

礼融见天尊抱着一个女孩回来，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不像呀。”

“被大帝改变了模样，成年后便恢复了。”

天尊淡淡道，将尘儿放下来，“喜欢这里吗？”

大殿大方而华贵，清气瑞瑞，尘儿没有什么感觉，嘟囔着敷衍，“喜欢。”

“就知道吃，就知道看些镜花水月。百万年来，你始终是这副德性。”

男子幽幽叹。

尘儿歪着头，不懂。

日子一天天流逝。

尘儿每天被大帝和天尊抢来夺去，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能玩则玩，能吃则吃，总归夫君和哥哥都是不会伤害她的。

她十八岁的时候，出落得身姿妖娆，清媚动人，仙家们都道与仙子卉娘容不像，但神似，尤其是任性的时候，虽是一副调皮的形容，却像是卉娘显露出了这方面的秉性。

她知道，天尊与大帝，都曾爱过一个风华绝世的女子，天尊还在雷音寺娶了她，只是她早就不知去了哪里，这成为九天最大的一桩悬案。

她也开始清楚夫君的含义，每次脆生生地喊了，听到的仙家总会笑得玩味无穷，她喊的次数也便逐渐减少了，但天尊总喜欢挑起她的下巴，用颇有压迫感的目光垂视她，让她喊一声夫君。

十八岁已过去半年。

天尊与大帝在东极上方打架，她观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一个人在天尊结成的幻境中闲逛。

“啧啧，真可怜，又是一个替身。”

两位仙子御云从她身边经过，说话的那位绕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天尊也真是执著，卉娘离世之后，寻的女子要么跟她一模一样，要么神韵相似，这虽苦了那个妖界的主，却也是一段佳话呢。”

“真不知这什么法术也不会的女子，今后又是如何的凄惨。”

另一位也朝她看了过来，语气怜悯。

尘儿胸口一阵绞痛，身体靠着一棵树慢慢委顿了下来。

是天帝先寻到她，她的位置，是他当值必经的地方。

他将她抱起来，渡一口活气，她慢慢苏醒，顷刻间便泪水盈眶，嘴唇嗫嚅着，好久才吐出几个字，“我选你。”

距离十八年后，北极星在今夜又黯淡了。

大帝偷了一次懒，庭院中的凉亭下，有酒香肆溢，有茶香氤氲，糕点的芬香散发出来。

她倚在他怀间，他轻柔地拥着她，将她头上的钗子解下，让她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下来，修指轻抚，眸中有幽色，有星辰之芒。

“尘儿，你会不会食言？”

这样的语气，像蒙了尘，不知经了多少年的岁月。

“不会。”

尘儿答得斩钉截铁，眸中还泛着晶莹的泪珠，神色愤恨而委屈。

大帝一叹，“那么，今夜就给了我，让我来做你的夫君，如何？”

白花花的闪电在脑海中劈开，尘儿一个激灵，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拥着自己的男子，他注视着她，带着她从未见过也看不懂的痛，不掺杂一丝肮脏的欲望。

她仿佛被摄住，喃喃，“等以后……”

一阵劲风拂来，将庭院中的花木尽数掀起，凌绞成千万残片，像下了一场迅疾来去的花雨，沧问剑携带凌厉之势，在半空划过雪亮的锋芒，直朝蓝衣银发的男子逼去。

光影中，隐现玄衣男子清冷的面颜，眸中黑流涌动，带着滔天的怒和愤，似要让那个人灰飞烟灭才肯罢休。

大帝眸子一眯，正要回击，尘儿抱紧了他，身子挡在他身前，一头乌发倾下，纤柔的背影在轻轻颤抖，却又决然不悔。

兰痕勾起唇角，一下下抚着女子的后背。

杀势戛然而止，沧问剑的剑尖似乎透过女子，指向那个纷争了百万年的人，只差一毫，便会刺入皮肉。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神色陌生而疏离，带着嘲讽，一片冰冷。

“为什么？”

玄衣男子冷冷问出三个字，手紧握剑柄，似乎再用力一点，沧问剑便会变成一地残片。

女子的眼望着他，带着好笑，“天尊深爱卉娘，六界皆知，卉娘死后，找了一个又一个的替身，六界也知，尘儿可不愿成为另一个笑柄。”

“尘儿已经选我了。”

兰痕语气疏落清冷，却含着不容悖驳的霸气，修指挑起女子的发，放在鼻下深嗅，长睫垂落，投下一抹重影。

一种尖锐的痛贯穿全身，天尊眉心皱如刀刻，一字一顿，“我本来是想，就让你这样无忧地活着，不知，无畏，事情既然到了这样一步，只好让你看看，你原来的模样。”

尘儿一惑，望着大帝，“我原来的模样……”

“这个人骗了你十八年，他的话你还信么？”

兰痕一叹，“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你上一世，也是仙子卉娘的替身。”

尘儿的身子蓦地僵住，嘴唇颤抖着，“真的？”

“我只教你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

兰痕抱着尘儿起身来，“若你喜欢，我带你去你原来的地方，那儿有许多人，很是想你。”

“大帝敢不敢，开启尘儿的记忆，恢复尘儿的容貌？”

一个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尘儿心一提，攀着大帝的怀，“他在说什么？”

“天尊思念卉娘过度，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总是将一些相似的女子，幻想成卉娘。”

大帝幽幽叹，“也不知道这病，什么时候才好得起来。”

溟濛的月华之夜中，蓝衣身影逐渐隐入院外影影憧憧的暗夜。

一地残花的庭院，空气冰冷如降霜华。

天尊的一双眸子，有黑流，有赤色，在朦胧的夜色中分外可怖。

尘儿，既然如此，我只好让你记起来了。

你终究会知道，我爱你，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