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比大酒店坐落于比邻星的中央城区内，是联邦中央军校的落脚点，与西莱大酒店相隔并不算很远。

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附近的街道摆起了夜市，除了本就喜欢晚上出门的比邻星本地人，还有许多白天比完赛、或者看完比赛，晚上出去玩乐的军校学生。

但这些人并不是全部。

厉严阴沉着脸从外面回来，进入酒店的时候碰到了同级的学生，他们正在说笑，看到他的时候顺手跟他打了个招呼，但他不理不睬地径直穿了过去，留下那几个学生在原地皱了皱眉，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一个人上了电梯，回到自己队伍的房间所在的楼层。走廊上很安静，现在学生们不是出去了就是在训练馆，要么就是吃完晚饭打算休息，没什么人出来。

他在某一扇门前停下，刷了从兜里掏出来的房卡。门开了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着里面亮起来的灯光，握着门把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做好了某种心理建设，静默地走进去，关上了门。房间里也很安静，他扶着门后的墙，忽然手握成拳用力地捶了一下墙面，咬着牙低头，胸膛不断起伏。

怎么会不安静呢？他的队友们因为他，全都被叫走了，现在当然不会还在房间里。

“呵，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男人调笑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厉严悚然一惊，立刻抬起头，同时后退两步，背部抵住了门板。

他浑身僵硬地望着房间里不知何时出现在桌边、正抱着一把长柄伞微笑的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出艰涩、沙哑的声音。

“……林、林先生。”

男人“嗯”了一声，招了招手：“过来。”

他的动作像是在逗弄路边的一条狗，但是厉严握紧了拳，努力遏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沉默着走近他，在他面前几步远的位置停下。

“抬头。”

听到面前的男人发话，厉严咬了咬牙，慢慢抬眼。他跟眼前面容几乎称得上“漂亮”的这个男人对视了几秒，就承受不住似的垂下眼，低声道：“林先生，我都按您说的做了。”

林曼华，这个表面看上去温和又漂亮的人，实际上怎样冷酷残忍，他有幸见识过。

只要一看到他的脸、跟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睛对视，他就会想起这张脸是怎样溅上鲜红的血液的，脑海里就会响起尖锐凄厉的惨叫。

那个时候，他艳丽得就像传说中地狱里盛开的那种曼珠沙华，令人不寒而栗。

“唔，很好。”

林曼华笑了笑，似乎很满意面前少年的乖觉。他将怀中的长柄伞放下来，伞尖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折叠收起的伞面上隐约有猩红色的艳丽图案，从厉严垂下的眼中一闪而过。

“也是你太心急了……那位……李先生？他不是说过么，你们的身体还在适应融合，比赛前期不要随便过度使用能力。”

林曼华站起来，在房间里闲庭信步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随口说：“是你先坏了规矩，所以，你只能先回去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不定你这个举动还能拉回一些印象分。”

厉严眉头一紧，急急抬头：“可是……！”

林曼华挑眉，转头看过来：“嗯？”

厉严被他这表面含笑实则冷漠的一眼扫得一下子噤了声，喏喏地支吾着。

林曼华站到他面前，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语气轻柔：“你也不想连累其他跟你一样的兄弟姐妹……连累家人吧？”

厉严的嘴唇哆嗦着，他的手越攥越紧，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

“……不、想。”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仍然微微低着头，但听到了林曼华笑了一声，随后搭在他肩上的手开始用力，慢慢地，对方的力道重得仿佛要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他咬着牙忍住痛呼，没敢出声。

“好孩子，实验室的先生们之后会好好待你的。”

好像过去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曼华终于松开了他，笑吟吟道：“联赛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虽然一开始的目的没达到，不过你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不是么？”

“你说对手很强，我可以理解，但是个人赛不是淘汰赛，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林曼华不紧不慢地教训他，轻飘飘的语调意味深长。

厉严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肩膀处仍然痛得厉害。他麻木地应了声“是”，随后就沉默下来，像个失去生命的木偶。

林曼华叹了口气，目光怜惜地扫过他：“好好休息吧，回去之后记得喝融合药剂。实验室那边会再来找你的。”

沉默的少年仍然没有应声，林曼华也没有在意，他拿起搁在一边的长柄伞，站在了窗边。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起柔软的窗帘，也拂起他散落的发丝。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呢喃：“真是……平静的夜晚。”

窗外的风似乎忽然大了些，厉严听见一瞬间的呼啸风声。

他抬头的时候，眼前闪过黑暗中一片艳丽的猩红色。他眨了眨眼，窗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大开的窗户吹进夜里特有的凉风，窗帘鼓动着，扬起圆润的弧度。

沉默的少年脱力般瘫坐在地，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飘进来，轻柔地扑到他的脸上……

似乎开始下雨了。

……

黑暗的巷子里，撑着黑伞的男人闲庭信步地走在有些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

开始下雨了，周围的雨声淅淅沥沥，人声渐渐消退，在这种幽僻的巷子里更显得遥远，听不分明，所以就多了一种莫名的安宁意味。

黑色的宽大伞面稍稍倾斜，雨水急急滑落，伞面上艳丽的猩红色图案似乎因为被水洗过而更加清晰、更加妖异。

而倾斜的伞面下，露出男人容色俊秀的脸，他抬眼望进密密的雨幕，在一片静谧中停住了脚步，神情怡然自得，仿佛是在赏雨。

“这雨下得……真漂亮。”

他轻轻地感叹，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阁下跟了这么久，都走到这里来了，真的不出来跟林某人见见面吗？”

周围的雨幕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一部分被连着空间一起扭曲变形，空气中缓缓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冷着脸盯着林曼华，深灰的半长发被雨水淋湿了些，丝丝缕缕地垂落，有一缕贴在他额头，延伸到鼻尖刀疤的位置。

这并不显得他狼狈，反而让他多了几分落拓不羁的野性。他抱起双臂，微抬下巴，暗橘色的眼睛仿佛盯住猎物一样锁定了眼前这个看起来身形清瘦的男人。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