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医院，看着老人家全身光秃秃在急救。

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围着病人转。

老人的儿子何老师手扶墙壁，眼泪巴塔巴塔流。

他的头发稀稀拉拉几根，却绕头几圈，想遮挡头部，此时纷纷乱乱往脸部垂。脸上无处不在的深黑色老年斑不耐烦地想扒开头发。手背上重重叠叠暗红的老年斑怒视着脸上的，怒目圆睁。

他的老婆脸色苍白，嘴唇乌紫，右手扶着老公的肩膀，嘴唇颤抖着，欲说还休。

医生护士停下抢救动作，搬走抢救器械，告诉家属，老人已走。

他们俩公婆无力垂落双手，坐在地上。

我与雷溪、晨梦走过去搀扶。

半月塘何家湾的人咆哮着冲上来围住我们。

他们的亲戚朋友走不由分说，朝我们拳打脚踢。

我伸开双手护住雷溪晨梦。

医生护士喝斥：“这是医院，要打出去打，去公安局打！”

从纠纷办随后跟过来两个公安干警在门口制止：“谁动手抓谁！”

我不顾伤痛，叫了何老师的两个男亲友，告诉他们，死者为大，请一起帮老人家穿上衣裤。

见老人家两个眼睛鼓得像铜铃，我去按。

我把眼皮按下又复原。

何老师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开搀扶他的人，跪在床边，学着儿子的声音，叫着爷爷，然后去按眼皮，老人家才合上眼。

一个陌生人走进来，来到床前问要不要车子，面包车，拉尸体的。

我问拉到半月塘何家湾多少钱？

他说要三百。

平时跑一趟只要三十，那么贵？

我要司机便宜一点。

这种事不讲价，没谁愿意拉。

旁边的医生说，都是这个价，有人愿意拉是好事。

雷溪点头，说钱由学校出。她做主，学校再出两万元人道主义钱安葬老人。

我们簇拥着何老师夫妇与背着尸首的司机走出医院。

何老师夫妇在清河中学时与我同过事，夫妻俩是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的第一届大学生，大城市不待，只为了照顾他瘫痪在床的母亲回到清河，回到半月塘小学。母亲临走，竖着一根手指头不肯放。何老师晓得，老妈还想要一个孙子。

他们俩爱岗敬业，教学水平高，清河中学把他们调了过去，后来他们所教的科目连续三年中考第一，县里的好学校调他们去，他们不肯去，只为谭校长答应为他们争取二胎指标。二胎指标难于上青天，谭校长动用各种关系也没要到，他们只能偷偷生，生出来没满月，被村里人举报，双双被开除公职。

中国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没有儿子，三代人都抬不起头。更何况他爷爷是独子，老爸倒是有三兄弟，老大被打成右派，没结婚就跳河死了，老二被打成反革命，生了两个女儿就上了吊。

开除回家，何老师夫妇在家呆了一年，老本耗尽，无地可耕，只好拖家带口外出打工。

百无一用是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难以糊口，夫妻俩只好又回到老家，去珍珠矿找工作。夫妻双双下井，被同事嫌弃，工作难以为继。后来适应了下井工作，工资高了，孩子又照顾不好。

何云梅老师看不下去，帮他们照看孩子，安排何老师夫妇重操旧业。

他们感激不尽，只想一心一意把儿子抚养成人，有口饭吃就行。儿子还算争气，从读书起就爱书如命，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这次出事故就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老井口复习。

老井口前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块高大平整的石头，石头边有一棵千年古树，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谁晓得大树被烧，燃烧的枯树枝砸在他头上，他翻滚自救跳入小溪，被冲落瀑布摔死。

往事不堪回首。

车过农行城关营业所，我要司机停下车，说我去找老婆借钱。我晓得学校财务已拿不出钱了。

雷溪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