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桑榆
作者:努比亚l | 分类: | 字数:36.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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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井下石的郑芳初
穆桑榆回至春泽斋,在二楼廊上静坐,凭栏远眺。
目之所及,碧波荡漾,荷叶田田,莲花清艳,正是绝好的夏日风光。
她心头,却因着太皇太后适才那一番话有些沉坠坠的,很不是滋味儿。
想及太皇太后这一生,也是坎坷颇多。原本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跟了先帝之后,随他四方征战,这一路的风尘凶险自不必多说。便是她身边那位藏秀姑姑,闻说也是腥风血雨里闯过来的人。好容易先帝定鼎天下,却又偏宠了丽贵妃多年。
这前朝的宫廷秘辛,如今人虽讳莫如深,但从陆昊之偶然的只言片语里,她还是能察觉到当年太皇太后的处境。为了那个男人付出了女人一生最好的年华,拼尽全力襄助他得了江山,好容易戴上了后冠又要面对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为他治理后宫,甚而还要看他和丽贵妃恩爱甜蜜。这其内滋味儿,穆桑榆自己只是想上一想,便觉窒息。
然而,打从她入宫以来,却从未见蒋太皇太后以此为苦,又或半分怨怼之意。当年先帝在世时,她作为皇后执掌六宫,人人皆称道她公正严明,绝无以权谋私之举。先帝卧床那段日子,蒋太皇太后周旋于诸位大臣与摄政王之间,费尽心力平衡各方势力,亦为日后陆昊之铲除摄政王打下了牢固的根基。甚而连自家父亲穆老侯爷,往常从来不肯随意议论妇人,亦曾在府中赞不绝口,称蒋太皇太后是位奇女子。
及至方才,蒋太皇太后一脸爽朗的跟她说,一起想法子从那些世家手里弄银子出来以供朝廷平定灾情,仿佛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太皇太后娘娘即便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心中依旧装着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她的前半生或许只是为了夫君,但后来的太皇太后娘娘却是为了家国天下在奔走四方。
穆桑榆甚而想着,太皇太后娘娘以往是否也是带着那一脸爽快明朗的笑容,斡旋于诸方势力之间?
娘娘头上的那顶独属于太皇太后的凤冠,似乎格外的耀眼。
太皇太后娘娘,终是在这方天地之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么她呢?
她上辈子被情爱迷眼,再被那书左右,除疯狂迷恋陆昊之外,旁的一概不想。及至今生,虽则脑子已清醒了许多,心底里却依旧是一团糊涂。她总是在想自己的事情,在想同陆昊之的事情,但身为弋阳侯府的女儿、身为大周贵妃该承担的职责却从未真正的履行过。
她……还真是浑浑噩噩。
穆桑榆只觉手心一片湿凉,面上却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太皇太后娘娘交代她筹办赏花宴的第三层用意,她想她是懂了。
又过两日,赏花宴在即。
夜间,穆桑榆在灯前,与白玉心一道核对宾客名录与座次,以免错漏隔日闹出乱子。
待白玉心念及安国夫人及三女时,穆桑榆眉头微蹙,春葱也似的手指在案上轻敲了两下。
白玉心见状,便放下名录,轻声问道,“姐姐,有什么不对么?”
穆桑榆面色如水,眸光沉沉,半晌臻首轻摇,“没什么。”
这位安国公府的郑三姑娘,便是上辈子哥哥腿残了之后,落井下石的郑芳初了。
她既是安国公府的小姐,母亲也是正经的诰命夫人,随母赴宴也是情理之中。早在才重生那会儿,穆桑榆便在筹谋着如何退了这门亲事。然而兄长穆长远对此女颇有几分情意,硬劝强说只怕是行不通的,弄不好了兄妹两个还要反目。
再后来,她麻烦缠身,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纷至沓来,再没多余的心力去想这件事,于是便拖延到了现下。
不曾想,今生竟然会在这等情形下,遇见这位郑三小姐。
穆桑榆心念微转,问道,“玉心,看一眼男客名单,安阳侯世子可在其内?”
白玉心听说,忙翻看了一遍,颔首道,“在的,世子的座位在随云殿外的东侧。”穆桑榆点头浅笑,忽向她道,“昨儿京里府上送来消息,哥哥在西南捷报频传,已将敌军驱赶至境外六十里处了。”白玉心怔了怔,旋即一笑,“世子爷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自然杀的那些番邦蛮兵落花流水。”
穆桑榆手托香腮,朱唇微勾,“……已是过了西峡岭啊。”
穆长远的腿,上辈子便是折在了西峡岭。如今既然大军已打过了西峡岭,而哥哥安然无恙,那这一劫想必是过去了。
哥哥双腿完好,又将凯旋而归,再不会重蹈上辈子消沉偏激的覆辙。
如此一来,京中再有什么变故,他也该好接受一些了。
前生,郑芳初能那般快速的与安阳侯世子纠缠在一起,那在哥哥腿坏之前她当真就是个干净的好人儿么?
明日这场赏花宴,看来热闹颇多。
当夜,两人好一场忙碌,好容易一切妥当,看看时辰竟已将近四更天气,便忙忙的收拾了睡下。
旁人不提,穆桑榆心中有事,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方才入睡。
落井下石的郑芳初
合上眼眸似也没过多少时候,就听阿莫在帐子外头轻轻道,“娘娘,时辰到了,该起身了。”
穆桑榆睁眼一瞧,却见窗纸上微微透光,心头一惊,低声问道,“可迟了?”
阿莫回话,“不过卯时二刻,夏日天亮的早些。知道娘娘今日有正事,不敢耽搁。”说着,便撩起了帐幔,拿一旁的银勾子勾了,扶穆桑榆起身。
穆桑榆起床下地,梳洗之后便按品大妆,一面吩咐宫女把豆蔻也唤起来。
豆蔻孩子心性,今儿又起的格外早些,任凭宫女如何哄都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甚而连眼睛都不肯睁开。
穆桑榆无奈,只得过去,亲自把孩子抱了起来。豆蔻一闻到母亲身上的气味儿,登时睁开了眼眸,竟唧唧格格的笑了起来。
穆桑榆在她的小脸上捏了一把,笑嗔道,“今儿是大日子,你可老实些,把平日里骗你皇祖母糖的劲儿端出来,免得叫外头那些命妇闺秀们看了笑话。”
阿莫在旁掩口笑道,“娘娘哪里话,咱们公主什么身份,谁敢笑话呢?”
穆桑榆瞅了她一眼,淡淡叹息道,“这越是金枝玉叶,越是要顾忌着体面。”
一时里,匆匆梳洗妥当,宫女端了牛乳糖粳米粥过来,穆桑榆吃了一碗,令豆蔻也吃了一碗,便带了她往寿安书院而去。
赶至寿安书院,得知太皇太后娘娘已然起身,正梳头着装,穆桑榆心下稍安,与豆蔻在外堂上坐等。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功夫,蒋太皇太后身着正装华服,头戴凤冠,自内出来。
见着穆桑榆母女二人,蒋太皇太后微笑道,“好呀,你们娘两个早早到了。”
穆桑榆拉着豆蔻请安已毕,便随太皇太后落座。
略说了几句闲话,外头宫女来报,“安国夫人并郑三姑娘,前来与太皇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来了!
穆桑榆心头一跳,面色倒是如常,低头替豆蔻理了一下衣衫。
蒋太皇太后似有如无的看了她一眼,颔首道,“传她们进来吧。”
宫女传话出去,不多时果然见一对母女相携而来。
安国夫人如今已是五旬开外的年岁,梳着一个灵蛇髻,头上正面戴一顶金累丝嵌红宝石双凤衔珠花冠,斜插了一枚点翠牡丹流苏,耳上戴着一对翡翠坠子,身上自是一袭正二品诰命夫人袍服,环佩叮当,衣饰华贵。
这安国夫人年轻时是个艳名四播的美人,如今虽上了年纪,但因着保养得宜,仍旧能瞧的出来年轻时的风采,发髻之间只偶见银丝,甚而蒋太皇太后头上的白发都要比她更多些。
穆桑榆没有瞧她,目光落在了挽着她臂膀的少女身上。
这女子二八年华,正是一朵鲜花初开的年岁,鲜嫩水灵,皮肤娇柔白腻,容貌尽得了她母亲的优势,生的娇美动人。
她今儿穿着一领桃红色满绣桃花滚边对襟衫,一条松花色百蝶穿花六幅裙,头上梳着芙蓉髻。无品阶之女自是不能佩戴流苏等物,便簪了些芍药样式的通草绒花,插了一支赤金嵌宝鹊头钗。这一身打扮,虽不及安国夫人那样雍容华美,却也是实足的世家派头。她紧紧偎依着安国夫人,娇弱不胜,仿佛一座美人灯,风吹一吹就要坏了。
此女,便是郑芳初了。
穆桑榆冷眼打量了她一番,视线便停在了她戴着的那支金钗上。金钗所嵌宝石,呈一抹幽深绿色,日头一照,竟泛出了一线金光,这居然是一枚猫睛石!
这所谓猫睛石乃是宝石的一种,天生地长,随日光明暗而泛出不同光泽,如同猫的眼睛,故此得名猫睛石,又叫猫儿眼。
此种宝石甚是罕见,因而名贵异常,穆桑榆还在侯府时,只听兄长说起世间有此物,却从未见过。及至后来进了宫,被陆昊之宠了这些年,各样珠翠红蓝宝石得了不少,这猫睛石却只得过一枚。
这安国公府竟有如斯手笔,能为自家姑娘置办的起这般华贵的头面,还叫她戴出来招摇!
穆桑榆忽觉有些头疼,往年她怎么没发觉这安国公府竟是这么一个家风。
当前局势不好,朝廷正当困难之际,各家纵便有钱也要收敛着些。
这安国公府的女眷倒好,竟炫耀到太皇太后娘娘跟前来了,是生恐人不知道她安国公府奢侈无比么?
不论她如何不满郑芳初,眼下这安国公府可还是她穆贵妃的姻亲呢,如此行事落在世人眼里,没得叫人以为这安国公府是仗着她穆贵妃才敢这般高调招摇。此外,穆桑榆又有几分奇怪,安国公府自打老国公爷过世,这些年实则已大不如前,颇有几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架势。安国公夫人还有意借着这门亲事重振家业,如何陡然之间就出手这般阔绰了?
这里面,似有蹊跷。
安国公夫人携着女儿,与太皇太后行了大礼。
国公夫人倒是一副大家夫人的举止做派,倒是那郑芳初很有几分羞手羞脚,开口说出话来,声量细如蚊蝇。
这副模样,放好听的说一句,是温柔腼腆。不客气的说,便是上不得台面。穆桑榆只在心中摇头不已,这样的女子,莫说有上辈子那桩事,便是没有,她也不情愿要这么个嫂子。
穆长远是弋阳侯府的嫡长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执掌穆氏全族的。
他的正妻,必得是个端庄稳重、识大体懂大局的女子。
郑芳初如此做派,怎能做的了穆家的掌家大妇?
这门亲事,实则当初还是穆父与安国公爷早年间定下来的,那时彼此子女岁数尚小,看不出个好歹来。后来,穆桑榆入宫,更不知外头的事了,只是依稀记得,自己与兄长随母去国公府做客时,与此女会过几面。
那时只觉她容色娇嫩,是个美人,性格温柔和顺,与兄长算是一对。谁知数年不见,她竟成了这幅样子。
安国公府,也不知是怎样教养的女儿!
穆桑榆垂眸,在心中静想了片刻,只听上方那对母女向太皇太后请安已毕,又转到了她这边。
“臣妇/臣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老夫人微带了些老哑的嗓音夹着少女软嫩的嗓子一道响起,便将穆桑榆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抬眸看向身前正道万福礼的母女二人,半日微微一笑,“夫人、姑娘有礼了,快起身吧。”
两人闻声,自又站直了身子。
问安已过,蒋太皇太后便吩咐赐座。
老夫人忙推辞,“太皇太后与贵妃娘娘跟前,臣妇及小女怎敢僭越?还是站着回话吧。”蒋太皇太后却浅浅一笑,“打从先帝时候算起,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如今老姊妹再相见,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哀家让你们坐,就坐下吧。即便是穆贵妃,你们早晚也都是一家子人了。”
听了太皇太后这两句话,老夫人便谢了恩同女儿一道坐下。
穆桑榆听着太皇太后的话语,心头陡然一跳,有几分不大舒服。
蒋太皇太后问道,“连哀家也不记得了,老国公爷走了多久了?”
老夫人回道,“蒙太皇太后娘娘惦记,拙夫过身已有三年了。”
蒋太皇太后微微颔首,叹息了一声,“日子过得好快,一眨眼竟都三年了。哀家吩咐人去国公府送奠仪的事,好似还是昨天一般。这两年,你们娘两个身子骨可还好?小公爷算年纪也该娶亲了,可看好哪家的姑娘了?”
老夫人一一回了,唇含浅笑,满面春风。
安国公府早在数年前就已走了下坡路,后来老国公爷患病过世,愈发雪上加霜。两口子一辈子只得了一儿一女,长女郑芳初娇柔不通俗务,小公爷却又是个甩手的纨绔。如今阖家子人,已是坐吃山空了。
今儿她抖擞了全副精神,带了女儿来上河园,一则是太皇太后相邀赴宴,二来也是冲着穆贵妃这座大靠山。她便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晓得,安国公府气势未倒,将来还要同贵妃娘娘联姻呢!
当下,老夫人笑回道,“劳烦太皇太后娘娘记挂了,犬子顽劣,臣妇不敢胡乱耽搁人家好姑娘的终身。倒是臣妇这大女儿,岁数是当真到了。待她先出了阁,再说她弟弟的事儿。”说着,那眼光便轻飘飘的落在了穆桑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