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桑榆
作者:努比亚l | 分类: | 字数:36.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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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已然老了
王姨娘被从屋里拖了出来,脚上的鞋掉了一只,披头散发的,只穿着中衣跪在院中哭天抢地。
梁夫人吩咐嬷嬷打了她四十个嘴巴子,便自作主张将她发卖到窑子里去了。这王姨娘可还是老爷的新宠,居然就这么轻易进了见不得人的去处!
事后,上房的丫头悄悄告诉她,梁夫人看着王姨娘受宠,恐她再生下一个哥儿来,所以设了这个圈套。
姨娘、庶出的子女,在梁府是从来不当人看的。
夫人说打就打,说卖就卖。
自己和姐姐在后宅苟且偷生了这些年,也从来不见父亲前来探视过自己一眼。
能去父亲书房,与父亲说笑、聆听父亲教诲的,唯有嫡出的大姐和两位兄弟。
所以,当父亲忽然叫她姊妹二人过去,提出要送她们入宫时,她便以为翻身的机会来了。
倘或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了……
但想想梁夫人的手段,梁春容便不寒而栗。
她闭上了双眼,片刻又睁开,安静问道,“贵妃娘娘想要臣女做什么?”
穆桑榆眸中闪过一抹欣赏的神色,“你倒是个明白人。”
梁春容凄楚笑道,“若是娘娘无话吩咐,拿住臣女的那刻起,就把臣女交给梁夫人处置了,又何必与臣女白费口舌?如今臣女已是娘娘掌中之物,娘娘尽管吩咐吧。”
穆桑榆朱唇浅勾,“本宫就喜欢与爽快的人往来。”言罢,她便低声交代了几句。
梁春容听了,低头不语。穆桑榆又道,“你且放心,本宫既然让你做了内应,外头自然有人接洽,必不会令你身陷险境。”
梁春容却摇头道,“臣女不是担心此事。臣女只是想讨娘娘口中一句话,待此事完毕,还求娘娘给臣女姐妹一个归宿。”
穆桑榆神色冷淡,说道,“梁氏,你该明白,如今的你并无筹码同本宫讨价还价。”
梁春容晓得她误会了,忙解释道,“贵妃娘娘,臣女不是那个意思。臣女犯下这等大罪,何敢再染指宫闱?只是事了之后,臣女与姐姐必然无处可去,所以……”
穆桑榆这方了然,颔首浅笑,“你放心,本宫不会亏待了你们。”说着,朝阿莫看了一眼。
阿莫便将那页供状送到了梁春容面前,“请梁三小姐摁个指印。”
梁春容咬了咬牙,蘸了印泥,摁在了那供状之上。
摁上了指印,梁春容心中倒是一派泰然。
穆桑榆看了阿莫拿回来的状纸,微微一笑,“扶梁三姑娘起来,伺候她去梳妆更衣,不要怠慢了。”
话音落,便有两名宫女上前搀扶梁春容。
梁春容在地下跪久了,双腿麻木不已,好容穆桑榆易才站起来。
临出门之际,她忽又回首问道,“贵妃娘娘,臣女还有一句话想要问您。今日这件事,您是早就知道了么?”
穆桑榆唇边笑意渐深,意味深长道,“你们梁家的心思,从你们姐妹两个身上就能看出来了,连猜都不用猜。”
梁春容听罢,突然轻笑出声,扭身出门而去。
宫廷局势,竟是诡谲至此,她还该涉足其中么?
也罢,她就洗干净眼睛看着,梁家究竟会是个怎样的收场。
归根结底,殊途同归。
至于,她先前对于陛下生起那一点点绮念,经了穆贵妃这一场阵仗,早已被撵成了齑粉。
接连演了两场大戏,穆桑榆只觉身心俱疲,腰身顿时软了下来,倚靠着软枕,长吁了口气,“可算能喘口气了,今日这一场赏花宴,真真要了本宫半条命。”阿莫重新替她斟满了茶碗,赔笑道,“娘娘今儿连办两件大事,辛苦也是在所难免的。总好在,一切顺利。”
说着,她忽然掩口一笑,“娘娘怕还歇不得。陛下驾临上河园,只怕还更有的辛苦。”
穆桑榆听她调笑,脸上微微一热,斥道,“打嘴!你这丫头真是越发大胆了,连主子也敢戏谑了!”
掌事太监董三宝进来报道,“娘娘,那边宴席快散了。太皇太后娘娘打发人来问,这边事情了结了没有?若是完了,就请您赶快过去。”
穆桑榆答应着,便将适才的心事尽数收了起来,整了整衣裳,起身往前头去了。
回至随云殿,果然歌舞已罢,酒冷菜残。
众人不论高兴与否,都已酒足饭饱,正收拾着轮流上来向太皇太后、陛下告辞。
黎谨修已有了七八分酒意,见她回来,竟也没了顾忌,朝她点手,“榆儿,来朕身边。”穆桑榆一见他这般模样,连忙低声吩咐近侍预备醒酒酸汤,一面笑盈盈上前。
黎谨修便握着她的手,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受着命妇们的朝拜。
众人见此情形,心中哪儿还不明白?只是嘴上都不提起,依礼行事。
有几个胆子大些的,向贵妃道别时,含蓄着笑道,“先恭喜贵妃娘娘了。”
倒把穆桑榆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梁夫人领着两个女儿也来道别,今日无功而返,她脸上很有些不好看,只是当着陛下太皇太后跟前,尤其是当着穆贵妃面前,自是不肯堕了气势,勉强含笑道别。
穆桑榆不看别人,目光只落在她身后的梁春容身上。
只见她神色淡淡,右侧脸颊竟有些红肿,心底便微微吃惊。
这梁老太夫人竟如此按捺不住,在皇家宴会上就动手教训了她?
梁春容在梁府的日子竟这般难熬,也难怪自己只稍稍施压,她便肯倒向这边了。
蒋太皇太后还是同梁老太夫人热络寒暄了一番,又说,“老姐姐,你放心,这两个丫头都在哀家身上。哀家保准替她们找个如意孙女婿。”梁老太夫人虽不知梁春容的那场故事,却也明白两个庶女入宫的事算是彻底泡汤了。
她心里一时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嘴上敷衍过太皇太后,梁老太夫人便又带着两个姑娘一起离去。
至于安国公府的母女二人,更是狼狈不堪,甚而不敢前来道别,直拖到末尾,人都走的差不离了,这才过来。
安国公夫人脸上讪讪的,郑芳初更是无地自容,低头缩在母亲身后。
这娘俩的好事,太皇太后陛下也都知情了,只是当着矮人不说挫,都装作不知,淡淡说了几句面子上的客套话,也就罢了。
穆桑榆更是索性走去吩咐宫人收拾宴席器具,不来理会。
一场热闹的赏花宴,就此落下帷幕。
宴席散去,穆桑榆正在随云殿的耳房之中吩咐宫人,“仔细将各样金银器皿登记入库,一一对照原来的册子,看有无丢失。倘或有,即刻去问负责看管的人。若有趁乱偷盗的,依照宫规处罚。”
正发落着,蒋太皇太后身侧的宫女抱玉忽然走来,“贵妃娘娘,太皇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叙话。”
穆桑榆听着,忙对镜重理了发髻,挪步过去。行至寿安书院,进了明间,就见蒋太皇太后已摘了凤冠,脱了外袍,只穿着秋香色菊花纹对襟绸缎褂子,盘膝坐在炕上。
穆桑榆含笑,上前问安。
蒋太皇太后忙叫她坐,笑道,“宫宴上,你没好生吃吧?这会子必定是饿着肚子的,哀家吩咐这边的小厨房煮了些鸭肉面,就该得了。拿来,咱们娘俩吃。”
穆桑榆不由笑了,“太皇太后娘娘,宴席上预备了那么多菜,你还叫小厨房煮面来吃。想是臣妾预备的这些菜都不合口味,竟叫您老人家饿了肚子,这可要叫臣妾无地自容了。”
蒋太皇太后连连摆手,“这是什么话!宫宴上的那些个菜,哀家还不知道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样子不带换的,那味道也不带换的。师父带徒弟,有那个样儿也罢了,哀家可是吃够了。你忙着张罗招待,自然也吃不好。”太皇太后娘娘这话可说着了,穆桑榆适才在宴席上,始终留意着各方动静,同人周旋,只吃了些小菜,饮了几口酒水,并未着实吃多少饭食。偏偏又折腾了两场大戏,这会子她还当真有些饿了。是以,穆桑榆也不再推辞,含笑答应。
片刻功夫,宫女捧着红漆雕花托盘缓步入内,托盘之上安放着两只描金青瓷小碗,白烟袅袅,肉香袭人,引人食指大动。
宫女将托盘安放在乌木嵌琉璃面螺钿炕几上,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待蒋太皇太后先端过一碗去,穆桑榆方才也端了一碗。
碗中韭叶宽的面条齐齐整整的码着,碧翠的葱花与笋丝散落在雪白的面身上,几块连皮的鸭肉卧在清可见底的汤水之中。
穆桑榆执起筷子,尝了一口,那鸭肉是用葱油煎过的,酥香软烂,面条爽滑劲道,配着清脆的笋丝,相得益彰。
虽只是一碗简单的鸭肉面,但这温暖质朴的滋味让她紧绷了一日的心终于松缓了下来。
历来在太皇太后跟前,她总要顾念着仪态,无论什么精致吃食都只浅尝两口就罢了。
然而今儿这碗鸭肉面,却令她彻底松懈了下来,回过神来时,那青瓷小碗竟已见了底。
穆桑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放下了筷子,微笑道,“臣妾贪嘴,让太皇太后娘娘见笑了。”
宫女送了碧螺春上来,蒋太皇太后接过去,呷了一口,浅笑道,“丫头,今日这场宴席,可累坏了吧?”
穆桑榆微怔,片刻摇首回道,“臣妾不累。”
蒋太皇太后放下茶碗,意味深长的一笑,“不累便好,你若这会子就累了,往后的路便越发难走了。今后啊,你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更离奇更棘手。无他,唯应对便是。”
话至此处,太皇太后的面容上泛出了一抹迟暮的倦色,话音绵软而悠长,“哀家已然老了,以后这副担子就要交给你了。”
穆桑榆看着太皇太后娘娘鬓边的银丝,眼角细密的纹路,鼻子忽然一阵酸涩。
这便是太皇太后娘娘交代她筹办赏花宴的第三重用意了吧?
她从入宫时起,便一直深受其照拂的长辈、她从心底里敬重爱戴的太皇太后娘娘,竟然现出了老迈之态。
穆桑榆生母离世的早,虽家中尚有父兄,但缺失了母亲的关爱,到底是心中的一件憾事。
及至遇到太皇太后娘娘,她的谆谆教诲、爱护之情,逐渐填补了她心底的这一缺憾。
穆桑榆在心中,是将太皇太后娘娘当作亲祖母一般敬爱着的。
她索性坐到了蒋太皇太后身侧,环着她的胳臂,带着鼻音的哝哝说道,“太皇太后娘娘才不会老呢,臣妾还什么也不会,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向娘娘讨教。”
蒋太皇太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宽厚的掌心传递着温暖。她微微一笑,“丫头,你不小啦。哀家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嫁给先帝,生下怡亲王了。今儿的事,你做的十分好,哀家都看在眼里。哀家没有什么好再教你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摸索着走了。哀家相信,榆儿这等聪慧能干,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穆桑榆将头倚在了太皇太后娘娘的臂膀上,嗅闻着娘娘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轻轻闭上了眼睛。
太皇太后娘娘的气息,不知怎的,就是让她想起了那早早过世的母亲……
温热,祥和,令人心安。
“好香,皇祖母在吃什么好东西,还背着孙儿!”
黎谨修那爽朗的嗓音自外响起,他人便已迈步走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