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桑榆
作者:努比亚l | 分类: | 字数:36.6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白日里政务缠身
穆长远虽有些消沉,但吃了两口菜,便觉这咸淡极合乎自己的口味,顿觉胃口大开,一时倒也吃了不少。
这杯来盏去,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了几分酒意,柳正峰看他兴致渐佳,趁热打铁问道,“穆兄如今仕途得意,贵妃娘娘又新封皇后,眼下也只差一位贤内助了。不知穆兄……”
“我……大约这一世都不会娶妻了吧。”
穆长远紧握着乌木包银筷,粗大有力的指节微微泛出了些青白。
“为何?!”
穆长远放下手中筷子,淡淡说道,“前头的事,贤弟也都知道。如我这样的男人,又何必去耽误人家女子的终身?”
“穆兄何出此言?虽则如今的世道,你这年岁是大了些,但凭着你今时今日的家私门第,身份地位,何愁没有名门淑女相配?”
说着,他忽又一笑,“小弟可是听闻,打从穆兄退亲以来,多少公府豪门请人上门说和,只是穆兄一个都没应下。想必,穆兄眼高于顶,是一个也没瞧上罢!穆兄口口声声不敢耽搁人家女子终身,这心底里啊怕不是想寻一个才貌双全、各样都顶顶好的女子罢?”
穆长远摇了摇头,长声叹息道,“贤弟当真是误会了,我原本就是决意不再娶妻。”
柳正峰越发疑惑,“穆兄为何如此?所谓男大当婚,穆兄如今身居高位,后宅没个能主事的娘子怎么能行?且不说这人来客至、人情往来,便是穆兄从朝上下来,回至后宅,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难道不觉枕畔寂寞?再说,穆兄不肯娶妻也罢了。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穆家除皇后娘娘外,便只你一个男丁,你若再不娶妻生子,这香火何以为继?穆兄……全不考虑么?”
穆长远望着桌上的金丝水晶盘怔怔出神,眸光悠远,半日才道,“前头那郑氏,还是我父亲与老国公爷定下的亲事,她父亲亡故之后,我可怜他们孤儿寡母,更想着我若娶了她,便是那家唯一的依靠,所以分外的怜惜呵护于她。谁晓得,她……”
话至此处,他顿了片刻,方又艰涩说道,“若不是两情相悦,这强行弄来,又有什么趣味?这世上啊,大约不会有一个女子,是真心实意中意于我这个人的。”
柳正峰听得愣怔,穆长远这番心思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那些好男儿何患无妻之类的言语便卡在喉咙里,便再说不出口了。
“瞧不出来,穆兄是行伍出身,又是个武将,倒是一副……怜香惜玉的体贴心思。”
怜香惜玉?
穆长远颇为讶异,浓眉微挑,片刻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他便再不提起此事,只尽力劝酒加菜。
一时酒足饭饱,柳正峰吩咐下人撤去残馔,另上了消食解腻的六安茶。
穆长远浓浓的饮了两盏,方才叹道,“好茶!今儿倒是吃的过了,这茶来的正是时候。”
柳正峰看在眼中,微笑道,“穆兄觉着,今日寒舍这顿便饭,可还略合胃口?”
穆长远朗笑了一声,“不怕贤弟怪罪,往常到你府上用饭,总觉菜肴过于清淡,甚不合口。今儿这顿饭倒是好,竟把我给吃满顶了。”
柳正峰笑了笑,“穆兄可知今日下厨的是何人?”说着,也不等穆长远回话,自家便说道,“便是舍妹。”
穆长远微怔,半晌无言。
柳正峰微微一笑,“为着今日这顿宴席,舍妹也下了许多功夫。她精通庖厨之道,自来却只会做江浙一带的菜肴,今儿这些菜色她可是费了许多心血习练出来的。”
话至此处,他意有所指道,“穆兄……这世上,终归还是有会真正用心之人的啊。”宴席散去,穆长远扶醉而归。
柳正峰进了正房,见了他娘子王氏。
王氏看他进来,闻着他身上酒气熏人,忙吩咐丫鬟送了一盏香片,笑道,“得你把兄来,就没命灌起黄汤来了!”
说着,又关切问道,“事儿问的如何了?若是能圆了妹子一桩心事,倒也不枉费你今儿舍命陪君子了。”
柳正峰先不答话,只笑道,“怎么就舍命陪君子了?在你眼儿里,你夫婿的酒量就这般不堪?”
“快得了吧,”王氏含笑带嗔的白了他一眼,“想着那时候你到我娘家府上提亲,被我父兄勒掯着灌酒。若非我后面偷偷将酒壶换了如意转心壶,一半酒一半水,才让你勉强过了关。若不然啊,你还不知怎样出乖露丑呢!那般,也就没了咱们如今这段姻缘了。”
她久病初愈,白皙的脸上染着一抹浅浅的红晕,倒显出了几分久违的熟妇媚色。
柳正峰看在眼中,心痒难搔,禁不住搂过妻子,在她唇上亲了亲,笑道,“若是如此,我便趁夜黑到你家去,摸到绣楼上将你一床被子卷了来。到天明,我再上你家提亲,一准儿就成了。”
王氏吃吃笑着,“说的好似一个强贼,只会在我面前弄嘴,去我母家见了我爹爹和兄长,还不是像只鹌鹑一样老实。”
两口子说笑了几句,又将今日的情形相互述说了。
王氏便叹了口气,“这听起来,倒像是两厢有意的,只是这样僵持着也不知闹的什么别扭。”
说着,又推她男人,“公婆早亡故了,你这当大哥的,妹子的事还是上心些。”
柳正峰踟蹰了片刻,说道,“这世间缘法,讲究个机缘,到时辰了,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你也放心,这件事我记着呢。”
又一月,震动朝野的梁氏谋逆大案,终有了结果。
养心殿内,已为皇后的穆桑榆,伴在陛下黎谨修身侧,一面替他研墨,一面瞧着他写折子。
“结党营私……把持漕运……囚禁良民……真是,好一个梁相国!”
黎谨修看完了三司送来的审理奏疏,虽则心中早有预备,却依旧禁不住的气极而冷笑不已。
穆桑榆立在一旁,静静听着。
如今,梁氏覆灭就在眼前,林燕容虽暂且不知所踪,但嫔妃私逃乃为重罪,她两座后台已然倒了一座,另一座的宣和太妃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保不住她什么了。
眼下的穆桑榆,心中一片安泰。
片刻,她启唇正欲说些什么,黎谨修却忽的抬手,抓起桌上的一只官窑黄瓷龙纹盖盅狠狠掼在了地下。
但听当啷一声,那只茶碗顿时在地下跌了个粉身碎骨,茶水泼溅了一地。
有几滴茶水便落到了穆桑榆的鞋上,宝蓝色团纹牡丹的鞋面,顿时就洇湿了些许。
好在,暮春时节,天气渐热,倒也不觉什么。
外头守门的李德甫听见,忙探头问询,“陛下,娘娘,有什么吩咐?”穆桑榆挪开了一步,扬声道,“不过是本宫失手砸了盅子,不必进来伺候。”
李德甫一听这话,心里知局,忙又将头缩了回去。
穆桑榆轻移莲步,走至黎谨修身后,按住了他的双肩,替他轻轻按揉了起来。
半晌,他垂首低低叹息了一声,无奈之中带着几分自嘲,“榆儿,又让你看笑话了。”“陛下这般生气,也是为心疼子民、担忧江山之故。梁氏一族犯下的累累罪行,可谓罄竹难书。倘或陛下视若无睹,那臣妾可当真要为大周子民一哭了。”
黎谨修抬首,望着眼前榆然巧笑、眉眼明媚的女子,不觉回之莞尔一笑。
父皇与母后做了这一世的夫妻,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平定天下,然则比起亲密无间的爱侣,倒更像是一对互惠互利的战友。
即便是在自己的妻子面前,父亲也依旧顾虑着前朝后宫,一日日的戴着属于天子的面具,久了也就忘了怎么摘下来。
父亲昔年那般宠爱丽贵妃,或许也只是因着,她仅仅只是一介嫔妃,一名番邦女子,纵然隆宠加身,亦动摇不了局势分毫。她的子嗣,也决不能继承大统。正因如此,父亲在她面前方能无所顾忌的率性纵情。
黎谨修清楚的记得,曾有一日他自书房下学归来,途径丽贵妃所居的阳雪楼时,里面传出了父皇的开怀大笑。
那笑声率性爽朗,全然不像一位冷峻威重的帝王所发,倒似是一名寻常人家的父亲、丈夫,在同自己的妻儿尽享天伦。
黎谨修从未见父皇那般笑过,也从未见过父皇如对庶人黎诚远那般对待过自己。
自己每每到父皇跟前,面对的总是一张严厉威严的面孔,父皇不是查问功课,便只是叮嘱自己如何做好一个太子,绝少过问自己的饥饱寒暖,更不关心自己的欢喜憎恶。
黎谨修不知那书本上的慈爱二字为何意,父皇所有的舐犊之情仿佛都给了庶人黎诚远。
幼年无知时,他常为此事愤愤不平,每向母后抱怨,母后却只是淡淡的道一句“云泥有别”。
及至年长,他终于明白了这话的深意。
然而,就在丽贵妃被赐死的那夜,黎谨修却见父皇在养心殿外的石阶上席地而坐,落寞不已。
他走上前去,父皇摸了摸他的头,生平唯一的一次念了他的乳名,“昊儿。”
父皇当真对丽贵妃有多深的情意么?
黎谨修并不觉得,只是那个可以任凭自己随性而为的人就此不在了吧。
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么一个角落可以供他喘息。
父皇的余生,便只留下了周开朝陛下这一个身份。
而他,他的上一世也几乎重蹈了父亲的覆辙,挚爱逝去,顶着周天子的名号孤家寡人的过完了一生。
但,他仍旧是幸运的,上天给了他重来一世的机会,并把她重新送回了他的身边。
今生,她是他的皇后了,他的妻子,爱侣,孩子的母亲……
榆儿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穆桑榆被黎谨修瞧的脸上有些发热,便自桌上拈起了紫檀木狼毫笔,蘸了浓墨,递到了他跟前,微微一笑,“逝者已逝,陛下如今该做的,便是了结此案,给那些饱受梁氏磨折的百姓一个公道。”
黎谨修自是明白她言下何意,自她手中接了过去,却并不急着落笔,凝视着妻子的眼眸,问道,“皇后以为,该如何处置?”
穆桑榆眸光轻转,朱唇浅勾,“陛下,此案干系者众,且为陛下登基以来除摄政王谋逆外的第一大案,既不宜杀戮过重而使朝野人心惶惶,又不宜从轻堕了君威。臣妾以为,梁氏既为诸恶之首,自当重惩,满门男丁十三岁以上者斩,余者流放关外与戍守边疆将士为奴。旁余党羽,则按其所犯罪责轻重,或囚或发,实在十恶不赦者再斩首示众。如此,既不会失了民心公道,又不会动摇局势,方为两全其美之策。”
一言落地,室内一片静谧。
黎谨修久久不言,目光落在了穆桑榆衣衫黼黻之上,日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掐了金丝的牡丹熠熠生辉,光耀夺目,雍容华贵。
穆桑榆浅笑,如水般的眼眸凝视着他,心中一片坦然。
半晌,黎谨修抬手,轻轻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原本锋利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近来政务繁忙,一向也没顾得上看你,身子还好?肚子里的这个,还安分些?”
黎谨修心中有愧,却又分身无暇,思虑着硬留在长春宫中,非但于事无补,倒成了一个大累赘,只得重新迁回了养心殿。
然则如此一来,白日里政务缠身,晚上待批完了折子,又每每是夜深人静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