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的一世情缘
作者:杨盛芳 | 分类:言情 | 字数:17.5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二章 传世玉璧
张择端彻夜无眠。
这一夜,虹桥坡上,大垂柳下的情景,其中的每一幕,每个人,每句话,她们的神态、笑声,都在他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地翻转流连。当然,还有那幅画卷,那幅天赐机缘题材的画卷。他痴想: 与小姐们的相遇、相识,是否也是天赐的良缘或缘分呐?
这一夜他想了人,又想到画;想到画又联想到人,如此循环往复,一直想到东方发白。
对于画,张择端想,无疑是天赐灵感,他也抓住了灵感。张择端有过憧憬,一个很大的、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撼和不切实际的、但确实是一直梦寐以求的憧憬:创作一幅艺术和思想高度融合的,既能博得当今官家赏识,又能让普通人领略其中美感的传世画卷!今天张择端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遇到、获得了完成这个夙愿的灵感!
今天的踏青、采风,本是文人墨客们到了某个节气,借机宣泄闲情逸致的例行闲逛。舒展心情、陶冶情操是本,思想、作品上有无收获,创作上有无成果并无苛求、奢望。别看张择端又是选景、选地, 又是支画架、摆笔墨,其实这只是文人墨客们的行为伎俩,就如同行伍们出门要带刀枪,遇到校场,一定要操练、比划几下一样,练习而已,并非实战。
张择端在大垂柳下,支上画架,也只是想勾勒几笔小桥流水或是人物素描,借此散散心,换换脑子,只是应景的闲情逸致而已。不想,一幅旷世之作就此开笔了!
作为翰林院画院的画师,张择端的工笔也好,形神也罢,描绘的对象本应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宫廷楼阁和鸟语花香等。画些乡土人情、小桥流水人家嘛,也未尝不可,但一定要强调写意,最好是意境到了虚无缥缈的境地,虚、缥到什么境地最好、最妙呐?那就是看不出年代,分不清地域,辨不出愁苦。所以,民间的、世俗的、疾苦的,在宫廷里最忌讳写实。御用的画师嘛,粉饰太平为己任,这是规矩。但张择端是个有血性有责任的汉子,看他文弱单薄,但身子骨里却隐匿着倔强的脾气和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责任感。所以,翰林院画院里的规矩在他心里是拧巴的。说透了吧,张择端常以画师的身份,想干大宋朝御史的活儿。
大宋朝繁荣昌盛,百姓丰衣足食,有目共睹。这是张择端应该描绘的,但在他眼里这绝不是全部。他还要在这繁荣似锦的画面里填上点忧患,比如民生的疾苦及世俗百态的色彩。梦想创作一幅有繁荣、有忧患、也有民生的大宋朝实录图,让皇帝、官绅和布衣们共同认识、认可大宋朝国泰民安、莺歌燕舞的内涵里,还外有强族虎视眈眈,内有国防懈怠和党争腐败的忧患,这就是他脑海里一直梦寐以求
的画卷。
这几年,他绞尽脑汁也没找到画卷的创作灵感。他知道,这个画面构图跨度太大,太繁杂,太不好表现了。他甚至想放弃用一幅画表现的形式,改为多页的画册来分段表现,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就被他否掉了。他觉得那样从形式、格调、品味都太平庸了,一点震撼感都没有,有失他翰林院画师的情志、风格甚至身份。确实, 大宋朝的繁荣怎样表现?富有特点和代表性的城池、市井、街景众生又在哪里?而且更难的是,还要把表现忧国忧民的隐情融在一幅画卷里,确实难度太大了。
构图令张择端煞费苦心。他苦思冥想,所创作的题材也是曲高和寡。欣赏的人,一起探讨的人,几乎没有。他也曾在不同场合,踌躇满志地畅谈他的繁荣和忧患交织在一起的构思和创作动机,但多数人对此不理不睬,理由是不知道他张择端在说什么、想什么。认真听的,听了以后琢磨的,则断定他是杞人忧天。更有甚者,对他的构思和创作动机发出的竟是嗤笑,嗤笑他心态有问题。
大宋朝国泰民安,一片莺歌燕舞,谁看不见?大宋朝风调雨顺、强似盛唐,有目共睹。张择端作为一个画师,比皇帝、比朝廷大臣们更忧虑国家的命运,所以,他的言行像个跳梁小丑,被认为是一个庸人自扰、无病**、自作聪明、无事生非的人。
张择端又由画想到了人。昨天,遇到了一位知音,虽然她还没看出画中大船要撞虹桥的危机场面,这可是画中暗藏的玄机,但她至少看到了这幅画的气势和前景,这已经让他激动,甚至感动不已了。
想到她,绝不仅仅是她对自己画卷的欣赏,而是一种从来没有的感受,一种感觉—像宿命里遇到了缘分。想到这儿,张择端激动了,躺不住了,一翻身坐了起来,追忆着昨天的情景,她与他论画时的音调、言辞,她与他石桌前吃酒、斗草和博弈的神态。张择端觉得她与自己已经很近,话很投机,几乎近在咫尺了。由此他的联想和想象更加激动和丰富了。他迷迷糊糊地有点醉了的感觉,那种恰到好处、朦朦胧胧的、很舒服、很惬意、很忘乎所以的感觉。
这种感觉过了一会儿就淡了,张择端清醒了一些,就又想到了她的眼神,想起她挥毫写词后凝重的神情和她偶尔露出的平静和淡定。想到这儿,张择端就觉得她又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得遥不可及。后一种感觉,他倒觉得更真实。想到这儿,他又软弱无力地躺下了。他努力想睡,想尽快入睡,但脑子却又兴奋起来,兴奋点集中倾向在前一种感觉上,他竟又一次坐了起来,摊开一张画纸,找到笔墨,凭着记忆,给她画肖像。工笔地,一笔一划地,精雕细琢地画她。直到早晨栓儿打来热汤,叫他洗漱时,他还在作画中。
一连几天,张择端都去虹桥坡上的大垂柳下作画,想对画卷进行构图上的调整和充实,但却再没有出现新的灵感和较大的进展,原因是他的心思并没有在画卷上,他观察和寻找着他心中的那位高挑个的小姐。张择端与其说是作画,不如说是在蹲守。可惜他连守几天都期望而来,失望而归。
接下来几天,张择端倒不去虹桥了,又在屋里精心地画那幅肖像画。画截取的是自己转头时,正看到小姐微微哈着腰看画时侧脸看他的瞬间。他将她的发髻、五官、身材都画得细致入微,无可挑剔。小姐的神态已经跃然纸上,只是小姐的眼神颇让他费心思,揣摩了几次都不如意。
开始张择端选取的是她单纯、善良、直率、真挚的眼神,这是他最喜欢的,因为这种眼神让他感到亲切,离自己很近;但是他忽然想到,那是他们吃酒、斗草、博弈时谈笑风生的眼神。而看画时,小姐看他的眼神是淡定的,是背后积淀着底蕴的眼神,是否选择这一眼神让张择端比较纠结,因为这是一种让他敬重、仰止,感觉很有思想、有点穿透力的眼神。他觉得这种眼神才是小姐真实的,和他画上的气质、神态更契合更般配的眼神,但又感觉到这种眼神离自己太远了, 远得差点无影无踪。
这天,栓儿进屋看见张择端又在端详着那幅肖像画,就说:“先生,今天是大相国寺开放的日子,去看一看,没准能碰到那位小姐呐。”张择端眼睛一亮,确认道:“今天是相国寺开放日?”栓儿说:“没错,先生。上次开放日,张汝舟来约您同去,您说要上虹桥给画卷补几个画面就推辞了。到今天正好六天了,相国寺和市场都开放呐。”张择端马上招呼栓儿收拾一下,要奔大相国寺市场。“正道兄,真是难见呀,官家给了你何等重要的差使这般的忙碌?”话音未落,张汝舟已跨进了门厅。
张择端忙嘱咐栓儿看茶。俩人落座后,寒暄了一番。张汝舟还是埋怨这几天常吃闭门羹,催问张择端这些天忙些什么。张择端自然还是:虹桥边写生,完善画卷,虹桥坡上有棵大垂柳,树下观景如何如何。张汝舟边听,边狐疑地看着张择端,心里琢磨着,正道兄是个耿直的汉子,心里搁不住事的,今天他说话的神色,显露他心里明显搁着事不想说。张汝舟想再旁敲侧击弄个明白,眼光越过张择端看到内室里有一幅仕女画,张汝舟笑了,站起来走进内室,心想:谜底就在这里了!
张择端无奈地跟了进去,不知怎么解释好。张汝舟端详了一会儿,啧啧赞道:“画得好,画得好!正道,不是恭维你,这幅画画出来的血肉之躯显得非常饱满,神色灵动,真真一个活生生的女子。” 张择端则谦虚道:“随便画的,随便画的。”张汝舟嘿嘿一笑说:“兄弟不才,现今也是翰林院的学生,虽不懂绘画,情与理略知一二。这幅画不知画的是哪位宫廷嫔妃或是哪位公主、贵妇?以前你画的我也多有拜读,感觉无怪乎可用柔美、华丽、光鲜、艳丽,或是沉鱼、落雁之貌概括,但这幅不是。这幅画我乍一看,觉得像曹植笔下的洛神。但稍一留意,这女子虽然很超俗、高雅,但眼神中有人间的情,是食人间烟火的。怎么样正道兄?我猜得对否?”张择端说:“汝舟明鉴,此女非神仙,但比神仙更有韵味也。”张汝舟看了一眼张择端说:“正道兄,此女非同一般,不是官家爱妃,就是王公宠妾,这幅画弟奉劝一句,不要上交官家。”张择端听了,笑着问: “这又怪了,老弟讲了千好万好的,为何不能交给官家?怕他赏赐我不成?”说罢张择端手捻着美髯笑了。张汝舟瞥了张择端一眼说: “听完,你就笑不出声了。仔细读这幅画,能悟出里面有你的情、你的意,悟出你对此女有想法。大逆不道呀,我的正道兄。”
张择端听后果真捻着美髯哈哈地笑了,说:“汝舟,居然看出门道,善哉。耳闻目染终成正果了,孺子可教也。”张汝舟有点吃惊道:“正道兄真正急煞我也,她到底是何许人,仁兄快快道来。”张择端嘱咐栓儿换上酒杯,取了些干果,边喝边把那天虹桥边绘画,遇到小姐一行,评画、吃酒、斗草、博弈和作词戏耍,详详细细地讲给张汝舟听,特别是小姐的风度、气质、神态详细地描述一番。张汝舟听得如醉如痴,不住地点头,啧啧赞许,击掌叫好。听到张择端在进城的汴河河道上没有追到小姐一行,比张择端更是遗憾,悔得他连连击掌叫道:“迂腐、迂腐,怎么连称呼都没有打听到,热闹了半天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岂有此理嘛。”张择端也是连连叹气不止。
张择端说:“汝舟弟久住京城,又在几个府邸待过,人脉广泛, 拜托寻觅小姐最好。”张汝舟说:“这等女子定要寻见,不然说不定会遗憾终生。”张择端应和道:“就是,就是。同感,同感。”张择端又赞起小姐的才情,张汝舟又是击掌叹气。喝了口酒,张汝舟突然叫道:“坏了,坏了。德甫兄还在大相国寺门前等我俩,他是叫我来请你一同去的。”说罢,张汝舟急得抓耳挠腮,连声怪自己办事不妥,误了事。张择端说:“不打紧的,德甫不会傻等在那里的,他早就去逛他的金石古董市场了。咱们早去也是陪他闲逛,倒是晚上我们三个找个地方吃酒博弈才是最重要的。如若运气好的话,能碰到小姐一行就再好不过了。”
大相国寺在宣德楼那边,沿着大内的御道一直向南,沿街过了尚书省、太仆寺、秘书省等一溜儿大衙门,穿过景灵东宫南门就到大相国寺了。
张择端住在翰林院边的一栋小宅里,他嘱咐栓儿看家,便和张汝舟出了小院向南走去。还离相国寺很远,沿街已经摆满了摊铺,有的竟摆到御道上。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贩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张汝舟边挤边走,边张望边寻找。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哪里还寻得到德甫。张择端也是边走边在人群里寻觅,期望巧遇他心中的小姐。俩人手拉着手,生怕被挤散喽,但又时常一个往东拽,一个往西扯,很不协调,更不一致。他们找得有点烦了,张择端说:“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瞎碰,咱们还是得先找德甫吧。”张汝舟不耐烦地说:“本来就是找德甫,你还找谁呀?”张择端自知语失,忙说: “找德甫好办,咱们就到相国寺西侧,那里金石古玩最集中,德甫一准在那儿。”俩人就又往西侧挤去。
张择端俩人要找的德甫,大名叫赵明诚,为赵挺之第三子,德甫是他的字。此人受家庭和长辈的影响,自幼喜欢金文、书画、玉器等古董文玩。他家宅子大,宅子里八间耳房有五间是他收藏的物件。他把玩欣赏一件古董文玩,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已经到了如醉如痴、废寝忘食的地步。衣服可以不买,零食可以不吃,应酬招待能省就省,但购置古董文玩花多大的钱,他可不眨眼。东京汴梁城里,都知道赵家公子赵明诚痴迷收藏,撒钱无数。汴梁的古董文玩界,自然把赵明诚奉若神明,真假好坏只要他发个话,基本就算定调了。但赵明诚很懂规矩,轻易不发话,很少评价古玩物件。
今天,赵明诚进了相国寺往西边一溜达,古玩摊铺的买卖人们就纷纷对他作揖打千儿,唱喏问好。赵明诚面上应酬着,还着礼,眼睛却开始寻觅摊铺上的物件,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这时,摊铺街的那头骚动起来,人们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有的还不时向赵明诚这边伸头探脑地张望,并喊着:“瞧那边,赵公子来了,赵公子来了。” 赵明诚往那边瞟了一眼,并不理会,只顾细细地看摊铺上的物件,不时还拿起一件鉴赏一番,有的还问问出处,询询价钱。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吵闹、骚动的摊铺那头,但见一对买卖人已经撕扯起来。
买主说:“半贯钱给你放在那了,东西怎的不让我拿走?”
卖主说:“相公,真的使不得,半贯钱是万万不能卖的。”边说边抢夺买主手中的物件。
买主怒道:“刚才看到一个玉盘,似你的两个,开价只半贯钱, 还是汉朝的老货,半贯钱买你的还亏你不成?”说罢,转身就要走。
卖主拉扯住买主的胳膊,说:“东西不一样的,相公。黄金有价玉无价嘛,不卖了,钱你拿走,东西还我。”边说边一把抢回物件。
买主脸子变了,骂道:“穷杀的恶厮!钱收了,反悔不卖,走, 到衙门评理去!”边说边拉卖主。
卖主辩解道:“价钱没谈成,你丢下钱就拿东西,非我反悔不卖。”说罢,紧紧抱住物件。
边上的看客也劝解俩人说:“半贯钱,五百文呐,就是大米也买它八九石的,也算是大价钱了,这位再加点,成交便好。”
有的说:“你要三十贯就是三两金子,皇上官家也拿不出,你的物件又不是皇家的传世之宝,看不出有啥稀罕,你哪有卖的诚意?”
也有指责卖主分明是沽名钓誉,耍的是姜太公钓鱼的手段。
买主听了大家的劝解、评判,胆子更壮了,喊道:“一件逑货要价三十贯钱,你哪是卖货?分明是抢钱嘛!”“想钱想魔怔了吧?就再给你加到一贯钱,物件归我如何?”
卖主说:“贵贱不卖了,贵贱不卖了。若是遇到识货人,就是一百文也予他,遇到不识货的便是金山也不予他!”
买主听了觉得在众人面前很没面子,揪住卖主的胳臂非要见官不可。
“把物件拿将过来,我看看。”大家一看是赵明诚,忙闪开一条道。卖主疑惑地看看赵明诚,拿着物件犹豫不决。大家纷纷对卖主说 :“这就是东京汴梁的赵公子,不认识他,你还捣鼓啥古玩?”卖主急忙把物件递给赵明诚,赵明诚没接,指指摊铺上一块托盘。买主马上把物件放在托盘上。
赵明诚拿起物件,是一块巴掌大的玉璧,羊脂般,很温润,包浆浑厚自然。赵明诚又在阳光下摆弄了一下,玉璧竟看不到里面的颗粒,只是边缘有一块铜钱大的残缺,被金皮精心包裹着。赵明诚小心翼翼地把物件放回了托盘。买主、卖主和边上看热闹的人们都眼巴巴地等着赵明诚评价几句,但赵明诚没说话。见赵明诚有走的意思,买主耐不住了,问:“赵公子,这块玉璧可惜了,残次得没了一点品相。可他出的价可高得吓人,竟要三十贯钱!您看?”赵明诚知道买主话里的意思,但没答话。却转身问卖主:“哪儿淘的货?”卖主说:“祖传的。”边上的众人听了都哄堂大笑。有的说:“你该不是秦皇汉武的玄孙、玄玄孙吧?”有的说:“看这面相至多是摸金校尉的后裔。”赵明诚问:“你哪里人?”卖主说:“祖上陇西人士,落魄后到的汴梁。”赵明诚点点头,便要走。卖主给赵明诚作了个揖, 说:“赵相公,都知道您是个识货的人,商量个价钱,合适您给收了吧,确实是祖上传下的稀世珍品。”赵明诚又看看玉璧,刚想答话, 那个买主不悦地看看赵明诚,又狠狠地瞪着卖主说:“这厮,行里要懂规矩的,不懂行里的规矩总懂得先来后到吧?”卖主也不示弱地回应道:“货投有缘人!这玉璧遇到有缘人,送便送了。无缘人,还是那句话,给个金山也不予他!”那买主气急败坏,揪住卖主抡拳就打,边打边说:“这玉璧送便送我,卖便卖我,看谁敢挡我的横?” 赵明诚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天子脚下你敢撒野不成?”那买主瞪眼喊道:“关你鸟事?惹怒了爷爷便连你一起打!”说着对着赵明诚挥舞拳头。
“哪来的野种敢在这里撒野,眼中可有王法乎?”只听有人喊道,一把推开要靠近赵明诚的买主。赵明诚一看是张择端和张汝舟来到面前。买主一看三人对自己横眉冷对的样子,先自软了下来,自找台阶道:“你买便予你,你愿卖谁就便卖谁,何苦伤了和气?”大家听了都笑了。突然买主与张汝舟一对视,竟互相作揖寒暄起来。“哇呀呀,是蔡驽老兄呀,别来无恙。”张汝舟作揖说。买主蔡驽忙也作揖说道:“汝舟兄,少见、少见,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张汝舟忙引荐了赵明诚和张择端。大家互相道了“见谅、见谅,得罪、得罪”, 张汝舟便请蔡驽与三人一并去吃酒。蔡驽推辞说:“今日已另有约会。”与三人道了后会有期,便先自去了。
三人转头要去吃酒,卖主拉住赵明诚说:“这位赵相公,久闻您的名声,可否点拨在下几句?”赵明诚避开众人对卖主说:“玉璧确是传世珍品,你的价钱并不奇高,定要收好才是。”卖主说:“相公识货,货投有缘人。出个价便予你了。在下家中急需用钱,不然断不会出卖祖宗的传家之物。”赵明诚说:“我回去斟酌斟酌,十天半月内必回来再与你商讨何如?”卖主心领神会,点头称诺。赵明诚这才叫了择端、汝舟出了大相国寺寻酒馆吃酒去了。
张汝舟主张就在街南的遇仙正店吃酒。赵明诚一听就急了说: “太贵,太贵,这里吃一次,别处能吃上十次八次,不去,不去。” 张择端说:“出旧宋门往城外,在汴河边找一家正店吃酒最好,酒与饭菜正宗,还比遇仙正店便宜许多。”张汝舟说:“正道兄,你最近迷恋上汴河旁的草草木木了,特别是大垂柳下的石凳石桌,就是在那里吃曹婆婆的肉饼,喝着脚店的散酒也要香甜过正店的酒菜吧?除了去汴河,别的地方不管吃的、喝的都不是滋味?”张汝舟又看看天色说:“正道,这个时辰,你的洛神早就回家转了。”赵明诚问张汝舟:“正道兄怎么和汴河与大垂柳、石凳石桌结上缘了?”张汝舟说:“你问正道吧,他有一肚子要说的,到时还要我们帮忙呐。”赵明诚又问张择端:“让我们帮什么忙?”张择端说:“酒桌上细说, 酒桌上细说。”张择端又反问赵明诚:“德甫,刚才因为玉璧你与蔡驽怎么了?”赵明诚一笑说:“酒桌上再说。”三个人出了旧宋门来到汴河虹桥边。
一出旧宋门,张择端就向汴河对岸的坡地上瞭望,在这里隐隐约约能看到大垂柳。赵明诚拉了张择端一把说:“嘿嘿,正道,正道, 这边,往那边干嘛去?”张择端忙随赵明诚调了个方向,张汝舟看了在边上笑着问:“正道,对岸坡上就是你作画的地方吧?”张择端打岔说:“孙羊正店怎么样?”张汝舟说:“反正是你做东,你看好自然好。”张择端说:“怎么又是我做东?三次五次一轮,也该你俩做一次了。”赵明诚说:“我做东便是脚店,要不就回去吃曹婆婆的肉饼。”张汝舟说:“吃什么倒无所谓,只是今天正道兄有心事找我俩商量,哪有别人做东的道理?”张择端问:“我有什么心事?大家聚聚聊聊而已,什么商量不商量的?”张汝舟说:“好,好。没事就好,我们不如就此散了,各自方便最好。”说罢,拉了赵明诚就要走。张择端慌忙拉住俩人说:“我做东,我做东,有事请教,有事请教二位行吧?”俩人对视一笑,随张择端进了孙羊正店。
黄昏的汴河岸边,汴河水被夕阳染得金灿灿的。街边密集错落的店铺也被倒映在金灿灿的河中,并与河中晃晃悠悠的客船、花船、货船挤在一起荡漾。
汴河两岸的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经营吃喝的正店、脚店、香饮子店,卖羊头、肚肺、鸡鸭鱼肉、螃蟹、蛤蜊及各类野味吃食、饮料的小吃店和卖香糖果子、酥蜜食、枣糕、团子、香炸脆的点心店应有尽有;经营鲜果、干果的水果店百果俱全;卖衣服、布匹, 用具、杂货,书画、古玩珠宝,梳妆,玩具,香料的店铺和药店、煤炭店一家紧连一家。
从街上的店铺、摊铺,到河中的客船、花船、货船,到处是吆喝声、划拳声、抚琴声、唱曲声、嬉笑怒骂声,此起彼伏,真乃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三人跨进孙家正店的迎宾门楼,走过门廊,上了二楼,找了个僻静又靠窗的小包间落座。张择端特意选了一个对着虹桥的位置,对岸的坡地和大垂柳正映入他的眼帘。张汝舟看了又是一笑。赵明诚看了看张汝舟问:“你看着正道老是嘲笑寓意何在?”张汝舟说:“一会儿便知,一会儿便知。正道,要点几样孙家的精细菜肴下酒最好, 求人指教,吝啬不得,你可知晓?”张择端边点菜边答道:“这个自然,你看汝舟老弟面色苍白,时有腰痛,自然要多吃腰子,荔枝腰子要点的。德甫兄吃酒必要兔肉,葱泼兔来一个。我就将就个鹅鸭排蒸了。”张汝舟说:“愚弟知道,正道兄还爱吃沙鱼两吃和紫苏鱼,我也帮你点上。”张择端说:“你爱吃就说你爱吃,怎的变成帮我点, 变成我爱吃了?”赵明诚、张汝舟嘻嘻地对着笑。“也好,沙鱼两吃、紫苏鱼、鹅鸭排蒸就都要了。”赵明诚和张汝舟两人连说:“最好,最好。”张择端说:“冷菜我来点。”张择端点了自己最爱吃的姜虾、酒蟹、西京笋、羊脚子,点了群贤羹。张择端听酒保重复了一遍菜名,又叮嘱酒保,要店中自酿的好酒。酒保应道:“客官,这个自然。正店与脚店顶顶重要的区别便是这酒。”三人都说:“这个自然知道,快快上菜便是。”酒保诺诺连声去了。
见酒保出去,张择端便要开口。赵明诚倒先开口了:“汝舟,今天遇到的蔡驽是个什么货色?”张汝舟说:“嗨,蔡左丞蔡京的内府小管家。”张择端说:“原来如此,难怪那等猖狂,丞相的门人呀。” 赵明诚说:“一个下人,仗势欺人,真真的可恶!你怎么认识这等奴才?”张汝舟说:“军中当小吏时,在蔡左丞府上当过差,所以与那厮颇为熟悉。”赵明诚这才没话。张汝舟问:“德甫,你什么古玩玉器没见过,东京汴梁谁人不知你的见识。今天甚是怪异,一件什么玉璧让你这般在意,爱不释手也就罢了,还与人争执,很有志在必得的架势,不是你以往的风度。一百文、二百文也随便买它一个。”
赵明诚暗自得意,忍不住露出笑意,沉了一下,平淡地说:“这块玉璧我还真没见过,我感觉是个稀世玉璧。你们自然知道传世玉玺吧?”张汝舟说:“你说的是秦始皇让丞相李斯刻的那枚玉玺?”赵明诚说:“对,正是。”张择端说:“不就是那块和氏璧吗?”赵明诚说:“不错。”“哈哈哈,”张汝舟大笑着说,“你该不是说这就是遗失多年的和氏璧,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的始皇帝的玉玺吧?”问完,又是哈哈哈地一阵大笑。“德甫,你不是会搞金石搞得走火入魔了吧?撒癔症了吧?”说罢,又是一阵大笑。张择端看看张汝舟,又看看赵明诚,想了好一会儿,才问赵明诚:“德甫, 传世玉玺是历朝历代,从官家、王公大臣到庶民百姓寻觅的珍宝,就是它掉到大海里,要是这么多人专注地寻觅,它也会无处藏身。知道你痴迷金石书画、文玩珠宝,但不能凭空臆想、刚愎自用呀,汝舟说得对,玉璧是玉璧,是圆的,玉玺是圆的?该不是拿我们行外人打趣儿,当酒菜吧?”张汝舟不等张择端说完,就问:“德甫,你知道当今官家也收藏着一枚传世玉玺吗?知道他也依此仿制了多枚玉玺吗? 都是赝品,连他收藏的那枚,所谓的传世玉玺也是赝品,你……你见到的是真品?还是圆的?”张择端说:“汝舟说得是。听宫里的人们说,当今官家也知道他宫里的那枚是赝品,他用赝品又复制了十枚赝品,就是要淡化传世玉玺的神秘和价值。”
赵明诚耐心地听着俩人的说辞、质问,甚至指责、嘲笑,并不答话,也不辩解。此时,酒保高声喊着:“来—了!”话音未落,酒保已掀开门帘,一手托盘,一手拿酒,眨眼间就摆好了一桌酒席。赵明诚说:“来,咱们先吃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明诚问:
“二位还有指教否?如有,德甫继续洗耳恭听。”张汝舟自顾自干了一杯,把“沙鱼两吃”最娇嫩的部分先夹到碗里,又夹了个虾段吃了,才腾出嘴来含混地对赵明诚说:“该你说了。”说罢,又夹起了碗里的沙鱼。张择端也说:“那块玉璧如何?我俩愿闻其详。”说罢,也埋头吃开了。
赵明诚慢条斯理地说:“你俩听一不听二的,我刚才说的玉玺与我看的玉璧不是同一件东西。”张汝舟撂下筷子说:“嘿,德甫,你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说话大喘气呀,这口气让你喘的,听了半天二,原来你还没说一呐,怪不得我们听不明白。”赵明诚说:“你俩的心思都在吃上,还管我说二说一?”张择端说:“我说德甫也不会痴迷癫狂甚至糊涂到分不清圆和方的地步。那一块玉璧你相国寺看了半天,现在又妨碍着大家的吃喝,絮叨了半天,你要说什么呐?炫耀你的眼力和学识?”张汝舟说:“德甫,我俩对你的二和一不感兴趣,你就说值多少钱吧,别的我俩都不懂。值呐,你就买呗,喝酒, 喝酒,菜都凉了。”
赵明诚说:“它也是和氏璧,无价之宝,感不感兴趣?”张汝舟起身摸了摸赵明诚的额头说:“德甫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烧糊涂了? 不烧呀,怎么说话颠三倒四呐?”张择端说:“德甫,你可刚说玉璧不是和氏璧,不是传世玉玺,怎么又是和氏璧了?还是无价之宝呢?”赵明诚说:“一块玉料,出来两件珍宝,一个叫玉玺,另一件可能就是今天咱们见到的玉璧!”张择端、张汝舟狐疑地看着赵明诚,想问,想说,但都没找到话头,狐疑的表情一会儿就演变成目瞪口呆了。
赵明诚抿了口酒,夹了块葱泼兔,又深抿了一口酒,把紫苏鱼尾巴夹到碗里,不紧不慢地举起酒杯说:“来,二位,闲话少叙,咱们吃酒,吃酒。”三人举杯干了。见赵明诚拿起酒壶又要给自己斟酒, 张汝舟一把抢过来说:“德甫,别慢条斯理地卖关子,快快讲来!” 边说边给三人斟满了酒杯。张择端也说:“听到这儿真的听出了滋味,德甫快快讲来。”
赵明诚放下筷子,看着俩人说:“当年和氏献的玉料,始皇帝命李斯雕琢成传国玉玺,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余下的一块玉料被雕琢成玉玺的托座,却知者寥寥。这托座依据余料的薄厚,巧雕为一块玉璧,把玉玺放在玉璧上,珠联璧合又有天圆地方之意。这玉璧蹊跷和独特之处是,圆壁表面有一个呈四方形的浅浅的凹槽,便是玉玺的卧槽。”张择端说:“德甫,你是金石大家,你说是玉玺的托座,依据、出处何在?”赵明诚说:“问得好。前些年,我在陇西校县寻觅金石时,无意发掘到一块石碑, 虽残垣断壁,文字也残缺不清,但拓帖下来,分辨、研判其内容甚有意思,分辨了许久,碑文大致记载了和氏璧产于此地,还记载了和氏献璧的艰辛过程和受到的褒奖,也提到了和氏璧雕琢为玉玺的过程, 特别是辨析出其中文字,翻成现在的意思就是‘玉雕为玺,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余玉琢壁,为玺之基座也’。见此碑文,我欣喜了许久,今天见到那块玉璧,从玉质、年代、大小、凹槽都与记载十分吻合。”
张汝舟把端到嘴边的酒杯放下,急切地说:“那你怎么不当即把它买下!”张择端也说:“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德甫,你可太沉得住气了。”赵明诚叹了口气说:“囊中羞涩!”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张汝舟问:“你赵家大公子也为钱发愁吗?”张择端说:“就是拆借、变卖也应把玉璧买下。你搞金石研究,发掘考证了碑文,又奇遇了碑文中的玉璧,何等奇妙的事?后世一定传为佳话,史书上也会记上一笔。”赵明诚说:“道理我自然明白。但近期收藏的器物书画颇多,花费不菲,家父已经责备再三,难于再启齿支用。”张择端说: “收藏讲究机遇,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赵明诚说:“我也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五贯钱不是个小数目,顶我半个屋子的藏品。”张汝舟说:“听说你家院子里你的收藏品占了七八个房间,变卖它一两个屋的藏品又有何妨?”赵明诚说:“倒不至于那样。我琢磨着出几件多余的大件,或许能筹得一两贯钱。但还相差甚多。”张汝舟说: “德甫真乃迂腐至极。搁我,找一大群玩家、富商、官绅、王公,往你收藏品的几个房间里一带,卖足五贯钱便罢。不然,等你凑足了银钱,玉璧早就被别人抢走了。”赵明诚听张汝舟说完,扑哧一声笑了,说:“哪有如此简单,你不懂的。每件藏品都是长途跋涉,呕心沥血寻觅、筛选所得,件件都是心爱之物,像你那样变卖就是折煞我也,要一件件比较、筛选才行。”张汝舟说:“行行,我不懂。我懂吃酒,我吃酒好了。”说罢,深抿了一口酒,用筷子撮起两个虾段放在碗里,并夹起一块送到嘴里,边吃边唠叨:“好好,心爱,筛选, 玉璧肯定等着你凑足钱后,跟你走呐。”
张择端问赵明诚:“你说那个蔡弩是不是也看出点端倪,也知道是玉玺的托座呐?”不等赵明诚答话,张汝舟插嘴说:“我看没准。这厮倒是爱攀凤附雅,也喜欢古董文玩。他对蔡左丞更是投其所好, 在这点上他是很下工夫的。他来时只是个门房,三两年已做到了小管家位置。据说他现在惦念着几个大管家的位置呐。”赵明诚说:“从他给玉璧的出价和看玉璧的眼神和方法推测,他还没有知晓玉璧中的奥秘,只是看出这块玉的玉质出奇的好而已。”张择端问赵明诚: “何以见得?价他给得不高,但他看懂了,却装作不懂也很有可能呀。眼神和方式也能证实他没看出什么?”赵明诚说:“这块玉璧的奥妙在凹槽上,蔡弩不是用手仔细摸凹槽的深浅大小,只是对着阳光翻转着看,那自然是在看玉质了。懂得这块玉璧奥妙的,看它时眼神里会反射出一种灵性的光,精神也会不自觉地颤动和振奋。我当时注意观察他了,反应平淡无奇。”张汝舟说:“俗话讲无巧不成书,谁能保证那块石碑只有你德甫看到了,万一蔡弩也碰巧看过呐,他可是也钻营这行的。”赵明诚说:“我搞了几年金石碑文的研究,这段文字在正史、野史、碑文、鼎文中没人提及,我发现也纯属巧合。就是偶然看到那块石碑,也是徒劳的。我自拓帖下来后,查阅了许多史料,辨析、猜测了很久,才悟出文中的含义。”张汝舟说:“那样最好,那样最好。”
金色的黄昏与夜幕交替,汴河两岸辉煌的灯火投射在汴河里,河水如同一条宽宽的、长长的、晶莹灿烂的锦带,与两岸繁华如昼的街景交相辉映。张择端被这诗一般的景色带入到那天与高挑个小姐巧遇的场景里,并在里面自由愉快地畅想着。他努力寻觅着对岸缓坡上的大垂柳,想把记忆和畅想变得现实一点,但夜幕仿佛不遂他意,令他有点彷徨。
张汝舟连喝了数杯酒,见张择端依然望着窗外,而赵明诚则不管有无听众,依然自顾自地絮叨着金石、碑刻、玉呀、宝哇的。张汝舟就给赵明诚使了个眼色,赵明诚倒是不说了,又独自吃酒了。张汝舟只能高声说:“德甫,可否换个话题?一晚上就听你的玉璧、和氏璧了,不管你是什么学家,待会儿回家去研究,吃酒的正题到现在还没聊到呐。正道、正道,咱们说说你的洛神。”张择端听到叫他,才回过神来,转头应酬道:“你说,你说。”张汝舟说:“我知道什么, 只听说是个奇女子,还有那幅‘洛神’画。”张择端来的路上把想说什么、从哪儿说起,到需要大家帮助什么都想得一清二楚。但现在想捡起来说,他倒不知道说什么,从何说起了,心里暗怪赵明诚吃酒聊天没有主次。
赵明诚问:“怎么个奇法?”“懂得画技。”张择端脱口而出。赵明诚笑着说:“正道,你是行家里手,但凡大家闺秀,书画懂一点不足为奇的。”张汝舟说:“正道说眼睛很特别、很睿智什么的。”赵明诚笑得更欢了,说:“纯属爱屋及乌,是不是还说她好气质、好气度、好神韵什么的?”张汝舟忙说:“对,对,对。正道跟我就是这么说的。”赵明诚哈哈大笑道:“正道呀正道,你可有点痴迷,有点色迷心窍,典型的爱屋及乌!”张择端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沉吟了片刻说:“德甫,我是个见过华贵典雅、富丽堂皇的人,轻易不会倾慕、痴迷,但这位—”赵明诚自知话有点过分,忙解释说: “正道兄,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我问的是奇,她的奇特之处。”张汝舟说:“正道说她会吃酒。”赵明诚说:“哎,这算得上奇,酒量、酒风如何?”张择端说:“酒吃得豪爽,不让须眉。”“值得一会,值得一会。”赵明诚连声说道。张择端来了兴致,说:“还有个嗜好你更得称奇。”赵明诚问:“什么嗜好?”张择端说:“赌博。” 赵明诚眯着眼睛看着张择端说:“她喜欢什么赌法?水平如何?”张择端说:“她喜欢‘打马’,技法精湛,在我之上。”赵明诚欣喜地说:“与我应是棋逢对手,定要见一面,怎么想办法与她博上一次?”张汝舟说:“正道就是为这个找我们寻办法的。”赵明诚问:
“这些也算线索?总不能靠你们刚才说的去寻人吧?”张择端说:
“凭记忆,我画了张她的像放在家里。”张汝舟说:“那等于没说。” 赵明诚说:“正道,你看这样可好 , 哪天去你家拿肖像,汝舟结交广泛,让他先在三教九流里寻寻。我到时也拿肖像在朋友们中间找找, 正道,你有时间还是到老地方转转。”张汝舟说:“这样甚好,找的面广泛点,这两天我就去拿人像。”赵明诚又说:“哎,汝舟,叮嘱一句,那玉璧的出处千万不要让蔡弩那厮知道。”张汝舟说:“这个我自然明白。”张择端拱着手说:“行,两位多有拜托。德甫,看你心不在焉,自然是想着去筹钱款,天色不早,我们自便可好?”俩人应道:“极好,极好”。三人站起身来要走,张择端像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她还爱词赋。”赵明诚、张汝舟以为他要说什么,听说她爱词赋,便离席、出屋,准备下楼。走到楼梯口三人谦让时,赵明诚说:“当下汴梁从皇帝到苏轼、王安石,再到官宦太学,那个不‘爱’词赋?上行下效,攀附时风而已。你记得她哪首词赋不错,不妨读来听听。”边说边先下了楼梯。张择端跟在后面,说:“倒是记下两首,一首是:
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赵明诚听了,转过头来说:“词的风韵怎么那么熟悉?” “还有吗?”赵明诚问。张择端说:“还有一首:
淡荡春光寒食天, 玉炉沉水袅炊烟, 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 江梅已过柳生绵。 黄昏疏雨湿秋千。”
赵明诚说:“你心中的洛神,可能叫李清照!家父参加过她的笄礼,回来特意把我们叫到身边褒奖了这位才女,还吟诵了两首,你吟的后一首就是她的!‘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我记得很清楚。”张择端和张汝舟又目瞪口呆了。东京汴梁谁不知晓李清照!荣幸的是三人之中只有张择端目睹过她的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