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夜行
作者:脸白白 | 分类:言情 | 字数:3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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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秦家九儿第四十八章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便认得她。
早到她还不知世间有个叫孟昀的人,亦不知有一个人默默关注了她九年,然后在她从树间摔落的那一瞬,接住她,与她相识。
那一年他十岁,她六岁,骊山秋猎。
那时他刚学会骑马,他父亲想历练历练他,便让他独乘一骑,但又不放心,便让他大哥孟異陪着他,因山路蜿蜒,他马术尚不熟稔,不敢打马快骑,只是牵着缰绳任马跟着山路慢慢踱步而上。
孟異笑话他,“三弟,照你这速度,等我们上山,估计人家都要收拾收拾回京了。”
孟昀有些窘迫,他自小随山中高人习武,虽现在只有十岁身手还算矫健,但他往日都是坐马车,从未自己骑过马,不知马竟如此难控制,这山路弯弯曲曲的,一个马头没调转便容易跌下山崖,他从小便少年老成,做事小心,不像其他孩童般顽皮天真,攥着缰绳一刻都不敢松开。
此时孟異这般取笑他,他也不恼,只是皱眉道,“大哥莫要取笑我了,我稍快些就是了。”
他刚说完,只觉耳旁掠过一阵疾风,一身姿健硕的中年男子便从他身旁扬鞭打马而过,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间,“九儿,快一点!”
“爹,你等等我!”一声清脆如银铃般的童音从孟昀身后传来。
孟昀回头,便见弯道处窜出来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披了大红斗篷的小女孩就那样闯进了他的视线。
女孩大红的斗篷在风中翻飞,小巧的她裹在一片红云之中,面容稚嫩青涩,分明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却已是明艳得不像话。
他怔怔地看着她从他身边迎风而过,她笑起来灿烂的眸子竟就在那一瞬刻进了他脑海,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他还怔怔的愣在马背上。
他甚至听到那女孩身后跟着的好几个少年向她打趣道,“小九,你可看到刚有个愣头小子竟看你出神了,你若再长个几年还不把他魂给勾了!”
接着便是一阵哄笑,他隐隐觉得脸颊有些发烫,那是他此生第一次红了脸。
他大哥亦听见了他们的打趣,转过头来一看,自家三岁能属文,五岁能赋诗,从来对所有事应对自如的三弟竟也会脸红,他也笑起来打趣他,“怎的,你还真看上人家小姑娘了?你个奶气都没断的小子小小年纪竟就会春心荡漾了,厉害呀!”
孟昀红着脸撇过了头去,不一会却又缓缓转了过来,十分别扭地弱弱问了句,“大哥,你可知她是谁?”
“你说那个骑马的小姑娘?”孟異笑了笑,“她我是不认识,但我认得她身后的那几个秦家的公子,估摸着她便是那秦将军的掌上明珠,秦家小妹,秦九儿。”
秦九儿,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多年后,她冲他喊着,“孟昀,记住了,我叫秦九儿。”
他微微一笑,这个名字,他已经记住了很多年。
他师从季芈先生,居于章山,并不常回京,但每次回京,他都会有意无意的路过秦府门口的街道,不时便能看到高高的院墙突然冒出一个小脑袋,接着一身红衣的少女便熟稔的从墙头翻了出来,只是那时他从未料到,有一天,她会翻上他的墙头,只为看他一眼。
他回京之后便被任命为太子太傅,白子基本都在东宫,东宫书房外有棵海棠,海棠树五米开外是一面墙,他喜欢在树下看书,不为其他,只因,她会来。
她十五岁的前一日,她问他可会来,她不知道,早在一个月前,他便选雕木,每日从东宫归孟府后还要在房中呆上两个时辰才会入睡,这两个时辰里他不做别的,只细细雕刻着他手中的木雕,小心翼翼地刻出他心上人的模样。
一月,木刻雕成,栩栩如生的一个秦九儿,几乎乱真。
他当时便想,九儿见了这木偶,一定是十分开心的。
可就在当日,他的父亲却第一次冲他发了火,这十九年,他父亲虽严厉,却从未对他有过苛责,那日他让他跪在堂中反省,聪颖如他,他父亲还未踏出房门,他已然明白他父亲不让他与秦府有来往的原因。
秦家世代为将,功勋卓著,到了这一代更是空前昌盛,秦将军一生戎马,立下战功无数,而秦家男儿更是个个出色,除了老三皆入了军营,更有老五,十六岁便封了将军,将长期骚扰便将的北方游牧民族打得溃不成军直接逃回了草原,再不敢出来,民间甚至有人说,如今北渝这般繁荣昌盛,都是秦家一手打下来的。
此番言语如何能如得了君王耳中,更甚北渝的百万军师几乎大半都追随于秦家,功高震主又是军权在握,就算是再贤德的君主也无法不忌惮,更别说如今龙椅上这位少年即位手段了得的皇帝,秦府怕是早已被皇家盯上。
他师傅是个避世绝俗的高人,他也承得一身淡泊名利,无心于官场,但对朝廷的走向还是有一定了解,但此前他未想到这一点,或是因为对于秦府,他的所有关注都在秦九儿一人身上,却是忽视如此攸关的局势。
那一夜,他想了很多,从来眉目清浅的他,自此眸中多了深沉晦涩。
那日在客栈,他说了伤她的话,他想,此生或许再无机会与她一起,但他会拼尽所有力气,护她一世安好,只要她好好活着,她的世界并不是无他不可。
可他终究还是低估她的执着,他说了那样伤她的话,她还是不愿放弃,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心上人对自己说的那般诛心的话,可她始终笑得一脸没心没肺,他不知道在他转身之后,她是如何卸下伪装舔舐伤口。
对她所说的这些,非他所想,对她所做的这些,非他所愿,可他,别无选择。
自十岁她骑马闯入他的视线,从此他眼里再无他人。
因为她,他才会日日坐在那棵海棠树下,等着她从那墙头探出头来,投以他一个温暖的笑容。
他没有办法跟她说,他是喜欢她的,很喜欢很喜欢。
在渝州的时候,因为远离了京都诸多视线,他终能对她稍稍好些,只是那样的时光太过短暂。
回京之后,突然被任命为丞相,是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但自穿上蟒袍的那一刻,他便有种不祥的预感,而那一天终于到来。
那一日,刘曜召他入宫,给了他一封信,是一封与吏部尚书卢秘来往的信,署名是秦穆。
刘曜说,“爱卿应知,朕要实行改革之制,《循吏令》已经起草,一旦实施会大大削弱官吏贵族的特权和利益,必将引起众人反对,而朕手无军权,无法震慑朝堂,朕也想到会有人煽动秦府之人,毕竟秦家掌握了我北渝大半兵权,可朕一直以为秦家忠心耿耿,才放心将兵权全交与他们,可朕未料到他秦家便是如此忠君的!!!”
他说到最后龙颜大怒,眼底是滔天怒火。
他看了那封信的内容,说的是他秦家会想办法刺杀刘曜,是时朝堂必定大乱,虽立有太子,可众人皆知太子势弱,二皇子必反,待二皇子将太子杀之,秦穆便以平反之名拿下二皇子辅佐尚小的三皇子上位,这样一来,秦穆既保住了兵权,还能正大光明的摄政,辅佐一个傀儡皇帝来将北渝江山尽手囊中,更能青史留名无一点污点。
他看完此信,心中只有一个看法,这出戏当真写得不错。
他知道这封信是假的,而刘曜也定知他不会被这区区一纸书信蒙蔽,但他们却都将这出戏演了下去,他演愿为君效劳除去逆犯的忠臣,他演一心为国泽被苍生的君主。
只因他要护住他想要保护的那人,而刘曜下一个要用来开刀的,便是他。
而后刘曜说,这朝廷真该换换新面目了,既然秦家想要刺杀他,他便将计就计演一场戏,用这场戏不仅扳倒秦家,也给朝廷来一次大放血。
他说,这是为了国家大义。
孟昀缓缓将手中的信纸收紧,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皇帝,是一个百姓的好皇帝,却不是一个臣子的好君主。
他最初只想变得强大,能以一人之力护秦家上下周全,可这一刻,他知道,就算他拼尽全力,他能护的,只有她一人。
所以他领兵屠灭她满门,只为护她一人周全,纵使日后被天下所唾骂。
听说南疆有种名叫梦浮生的酒,饮之,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从头来过。
但这种酒是一种蛊酒,将母蛊种在自己身上,子蛊为酒,饮之确可忘却半生忧愁,但代价却是下蛊者的十年寿命。
他想若真有这种酒,他愿用十年光阴,换她半生安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