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
作者:秋若耶 | 分类:言情 | 字数:2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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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泣血之问
片刻后, 俞怀风醒转,感觉一个柔软的身体伏在他身旁,他眼眸一睁, 见上官那颜正将他手臂箭伤处的毒血一口口吸出。
他顿时动容, “那颜!”抬手奋力推她, 却手臂无力, 只将她轻轻推出去一点, 并不影响她替他吸毒的姿势。
毒血从上官那颜嘴里渡出,已渐感头晕,迷迷糊糊中听得他唤她名字, 一股莫名的情愫自心底涌出,竟使她眼眶发热, 什么人会这样唤她呢?
俞怀风一手撑在栏杆上, 一手握住上官那颜手臂, 眼底悲恸一分分流露,将她推也推不走, 只能眼睁睁看她跟自己一同中毒。只要他出现在她身边,她便难以幸免自己带来的厄运。他总也给不了她什么好,却一次又一次让她身陷龙潭虎穴。
“那颜……”没有哪一种心痛能抵过无力护自己徒弟周全却只能听之任之,不想伤她分毫,却一次次伤得她遍体鳞伤。
终于, 毒血再也吸不出, 上官那颜抬起头重重喘气, 嘴角污血凌乱, 头晕眼花地看着咫尺的人。为什么要犯险替他吸血, 她也不知道。他在面前倒下,她四肢百骸便似有千万枚针刺入, 想也不想,飞蛾扑火,是没有理由的。
俞怀风缓缓离开栏杆的倚靠,艰难抬袖,擦去她嘴角和脸上的血污,这个动作做完便浑身乏力,染血的袖角从她身侧落下,整个人再度重重撞上栏杆。上官那颜伸手去扶他,不想头中竟如裂开一般疼痛,一头栽到他身上。晕过去时,想到的却是这毒好生厉害,她不过吸毒便如此,而他身中此毒又该如何难受?
禁卫军渐渐围拢,望陌同子夜从人群中走出,见到曲廊中的一幕,或多或少都有一种挫败感。
望陌低头瞧着手中一个精致的瓷瓶,面容有些疲倦,最后他将手送了出去,子夜接过他手中瓷瓶后,独自一人走上曲廊。
昔日风雅无双的师徒,竟也会落到如今狼狈不堪的地步,子夜沉吟不语,走上前,将瓷瓶放到他们身边,“师兄,这是解药。”
俞怀风虚抱着上官那颜靠在栏杆上,直视子夜,“不必再叫我师兄。”
子夜避开他的目光,视线从上官那颜苍白的脸上划过,面上浮起些些无奈的笑意,“解药是望陌备的,但只有一份,也就是,你们只有一人能服下。师兄,不要怪我。”说罢,转身离开了曲廊。
拿起地上的瓷瓶,俞怀风启了盖封,送到上官那颜嘴边。望陌既送来一份解药,便不必怀疑有假。
冰冷的瓶口压到了她下唇,却启不开她唇齿。俞怀风手心生了一层汗水,手腕处也渐渐颤抖起来,内力似乎在一点点流逝,几乎要拿不住药瓶。
“那颜,快喝药!”说话也觉气力不支,他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上官那颜将头挪动了一寸,避开瓶口,一缕散发垂到脸上,十分憔悴。隐约听见解药只有一份,她不想喝。
僵持了片刻,俞怀风怕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会支撑不住,只得寻另外的办法。手指也颤抖起来,他收回药瓶送到自己嘴边,仰头将药液灌入口中,抛了空空的瓷瓶后,一手将上官那颜侧偏的脸蛋转过来。无法再犹豫,拉她到近前,口渡药液。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靠近,上官那颜本能地抗拒了一阵,不知不觉便沦陷。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液体注入到嘴里,如逢甘露,如尝甘泽。
闯入的气息陌生中带着熟悉,味道的记忆最持久,她抗拒不了,顺着相接的地方继续搜寻清凉液体的甘泽,小舌尖一点点探寻……
俞怀风眉峰一颤,眼眸睁开半分,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悠远的回忆……依然不知是对是错。
自然是错,一错再错!错得彻头彻尾!
既然是错,为什么不拒绝她?
为什么不拒绝?!
檀口甜泽,他中毒太深,不仅不拒绝,甚至主动与她纠缠一处,向来温存,不问过往。爱恨两难,凡尘缱绻,不修仙佛,只证情缘。
唇舌激烈的刺激之下,上官那颜睁开了眼,初时还恍恍惚惚地欲拒还迎,待看清情势时,惊骇之极。觉察到对方的异样,俞怀风心内交织着叹息与愧悔,将她下唇一咬,离了她芳泽。
上官那颜一面气息不平,一面拿手摸了摸自己嘴唇被咬疼的地方,脸红如飞霞。再看对面的人,似乎不愿看她,无力地靠在栏杆上。
唇内还留有他的气息,她脸色愈加红了,心如鹿撞。
“俞怀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曲廊外,望陌恨恨扬声。
兵甲重重,杀意恣肆。
上官那颜脑中嗡的一声,什么?俞怀风?面前这人就是她曾听闻的宫廷首席乐师?乐律通鉴的作者?
她唰地一声站了起来,退后几步远,不可置信地瞧着颓唐的乐师。
俞怀风抬头看她一眼,怆然一笑。微风掀起他满是血污的衣角,怵目惊心,但其容颜却清绝冲穆,凄然笑意如同从遥远的记忆中归来,瞬间抵至上官那颜心口,她心中如同撕裂一般。
“阿颜,知道他是谁么?”望陌踏上曲廊,一步步靠近。
上官那颜神识一清,转头疑惑道:“你不是说他是俞怀风么?”
“俞怀风……”望陌站在曲廊的一端,鄙夷地笑道:“是啊,俞怀风,正是阿颜失忆前的授曲恩师,你忘了自己从前的样子,也忘了他的样子,孤便告诉你,他不是旁人,正是你——师父!”
一道九天玄雷击到上官那颜头顶,她茫然站立在曲廊间,仿佛大地都在晃动,所有的人都那么遥远。他是她师父?授曲恩师?她以为自己无师自通的琴曲,其实是他所传授?
“阿颜,你师父方才对你做了什么?”望陌残忍地逼问,“那是师徒之间应该有的样子么?”
又一道雷殛劈到上官那颜头顶,天也翻覆,地也旋转,她脑中再无法思索。
“你觉得耻辱么?”望陌冷笑,“阿颜,问问你师父,他是不是爱你?”
“别说了!”上官那颜抱头蹲到地上,哭喊出声,摇头不止,“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知道你为什么会饮下忘川么?因为你无法面对这禁断之情,接受他的爱!”望陌将一卷纸书扔到她脚下,“你自己看吧,这是两年前他亲笔写下,你们各饮忘川的因由!”
一直不发一言的俞怀风见到那卷墨迹,眸中闪过悲恸,扶着栏杆却无法站起。上官那颜捡起了那张字卷,脸色苍白,抖抖索索展开,一行行看过。
“那颜,不要看!”俞怀风喉中涌出腥甜液体,近乎恳求。
白纸黑字——为除情孽,各饮忘川,前尘尽忘,三载为期。
她泪如雨下,将纸撕毁,抛了满天,笑看众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颜!”望陌悲伤地唤她。
“那颜!”俞怀风心如刀割。
“住口!”上官那颜一声怒喝,俯身咳出数口血水。望陌欲上前,她一声断喝:“站住!”无人敢上前,她膝盖一软,半跪于地,手撑地面,止不住呕血。颈中冰冷的佩物撞击下颌,她低低一笑,一把扯下,红绳在脖间勒出一圈血痕。
她扬手将掌中檀珠狠狠砸到地上,“原来你们都是可以随便夺取别人记忆的!玩弄我的人生,作为你们的游戏,你们让我喝什么我就得喝什么,你们让我记住什么我就得记住什么,你们让我忘记什么我就得忘记什么,是么,殿下?是么,师父?”
望陌只觉揪心的疼痛,什么时候,这场赌局把自己给彻底赌进去了,赔了他赔不起的东西。
俞怀风瞧着地上碎裂的檀珠混着她呕出的血迹,抬袖捂到自己嘴边,瞬间便有红色的物事染透了衣袖,直滴衣襟。
“那颜!”他撑着栏杆勉强站起,走了几步,只得一手扶住红漆廊柱,气息初定便道,“当初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上官那颜转头看他,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数千弓箭手方才都奈何你不得,你是怎样迫不得已啊?”
她的一言一语如玄冰利刺扎入心中,俞怀风浑身无力,身体全部重量倚向红柱,他无法不解释,“当时你若在我身边,我绝不会……”
“我为什么不在你身边?”上官那颜唇边的冷意在蔓延,心里从未有过的怨愤在破茧而出,都是这些人在操纵她的人生,她只是一具傀儡一具木偶,记忆失去,无人告知她真相,惶然在宫中度过两载,不知从何而来。没有记忆没有过往的人多么可怕,仿佛一个刹那就可以消失,即便消失,也是无牵无挂如一粒微尘。“你是真的顾忌我,还是顾忌其它?”
终究,她是要追问的,无论是否持有记忆,这个问题总是躲不过去的。“顾忌你,也顾忌其它!”他回答。
幸好,她没有高估自己的价值,听到这样的回答,也没有太过失望。谁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有一定的厚重,在旁人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在宫中待得久了,明白了很多残酷的现实。望陌为了江山,娶回鹘女王也不是不可能;子夜为了地位,诓骗她也是毫不犹豫;这个是她师父的人,也是为了什么,不惜放弃她的记忆。能与望陌抗衡的,必然是为了江山社稷之类的吧?这些自然是比她来得重要。
“原来也是有其它顾虑的啊,难怪师父您会迫不得已呢!”上官那颜笑了许久,清凉的液体自胃里涌出,带着嘴里的血丝,吐了出来。
俞怀风眼眸一黯,神色凄楚,离了廊柱的支撑,强自迈动步伐,到她身边,见她将解药吐了出来,心中难受异常,已不想再辩驳什么,“你怎么说都行,是我害你这般,你怨也好恨也罢,都是我罪有应得。”
“什么罪?”上官那颜低笑一声,“逆伦之罪么?”
俞怀风身体一颤,眸光从她面上落下,缓缓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