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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99.梧桐细雨到黄昏

书名: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字数:4993 更新时间:2024-10-10 22:27:37

三月初, 永安城的天气开始回暖,韩芙这两日总觉胸闷气燥,便带着采薇出宫散心。

虽然被赶去了冷宫一般的秋彤院, 过上了无人问津的日子, 但韩芙并没有被限制自由, 每个月仍旧可以出宫一次。二人在街上随便逛了逛, 感受了一会儿人气, 心情顺畅了许多,便信步走去了韩氏医馆。

八岁的王鹰已经被赵灵晖送去了太学,下了学还要回王府做功课, 虽然赵灵晖人不在京,但王鹰不敢懈怠, 也就没有时间在医馆帮忙了, 医馆中只剩应大夫带着几个学徒。

见到韩芙进来, 应大夫上前跪拜:“见过娘娘。”

韩芙笑着扶起他:“老人家不必多礼,这又不是宫里, 我过来随便看看,你们忙吧。”

应大夫看了韩芙一眼,皱眉道:“娘娘脸色似乎不太好,可否容我切一下脉?”

“不碍事,我这些日子惫懒了些, 总觉睡不够, 多走动走动就好了。”

应大夫沉默地顺了顺自己白花花的山羊须, 若有所思。他多少听闻了韩芙在宫中的处境, 想来太医也是难得见一次的, 眼中不由现出忧虑神色,韩芙见状笑道:“好吧, 就请先生帮我看看,开个方子调理一下也好。”言罢坐在了堂中。

片刻之后,应大夫微眯着眼沉默不语,神色复杂地看向韩芙,把韩芙看得无端一阵忐忑:“有什么问题么?应先生直言就好。”

“呵呵,”应大夫低声一笑,“总归是喜事,恭喜娘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韩芙噌地站起身,脸上毫无喜色,只有惊慌。

“为防万一,娘娘回宫后可请太医院的人再确诊一下。”

韩芙其实早已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只是一直当是自己心思郁结,整日闷在房中导致的,不料老天同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韩芙心事重重地走出医馆,采薇倒是心下暗喜,正憧憬着日后主仆二人拉扯小殿下的场景,韩芙却突然转身,快步走回了医馆。

“小姐?”采薇不明所以,忙跟了上去。

二人再回到秋彤院已是入夜时分,韩芙抱着几包药走在前面,采薇进院后拴上了大门。

“帮我把药煎了吧。”韩芙将药包递给采薇。

采薇没有接,噗通一声跪在了院中,颤声问道:“小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韩芙脸色苍白,低声道:“留着这孩子,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爹爹?我意已决。”

采薇叹了一气,起身道:“那我先去通知太医院的人。”

“站住,”韩芙叫住她,“你犯什么傻,太医院的人怎么会帮我做这种事。”

“小姐,”采薇重又跪在地上,哭着道:“应大夫叮嘱过的,你身体本就虚弱,小产非同小可,一定要有太医盯着才行。”

韩芙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无奈道:“好吧,明天再说,今夜早点歇息吧。”

采薇见她答得痛快,眼中闪过一丝怀疑:“那……小姐把药交给我保管。”

韩芙失笑,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殿中,将药随手放在案上:“你还防备着我呢?我是怕夜里请太医会惊动宫里其他人。”

“哦。”采薇嘴上应着,却趁韩芙解开发髻,准备洗浴的功夫,把药藏进了角落的一个柜中,然后才放心地收拾一番,准备入睡。

夜里,采薇在睡梦中也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正辗转反侧间,突然一声尖锐的瓷器破碎声传来,采薇猛地惊醒,跳下床榻直奔里间的韩芙寝室之中。

韩芙正手捂着腹部满头大汗,床榻上一滩血迹触目惊心,并且仍在慢慢扩大。地上一个摔碎的瓷碗,碎片上还残留着苦药的气味。

“小姐,”采薇大惊,“你这是何苦,你不要命了吗?”

韩芙原本喝完那一碗药,静静躺在床上,只感觉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一颗心仿佛也跟着沉进了地狱。忽然间,她打了个寒颤,心中一个声音喊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生平从未有过的悔意浪潮般朝她打来,眼泪顷刻奔涌而出,也正在这时,腹中一阵阵剧烈的绞痛袭来,疼得她叫不出声,只好挣扎着摔碎了床头药碗,唤醒采薇。

韩芙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哑着声音道:“太医……”此刻她心里想的不是救自己,而是救孩子。

“对,太医,我马上去找太医。”采薇说着就飞奔出去。

采薇一路哭着跑向太医院,却被告知今夜值守的太医刚被召去了兆宁宫惠太妃那里。这些年宫中人少,太医院值夜的人手也不多,采薇只好又掉头奔向兆宁宫。

兆宁宫外的值守拦住采薇:“什么人?这么晚了找太妃何事?”

采薇本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又心急如焚,哭哭啼啼,话都说不大明白,但声音已经扰了殿中太妃,惠太妃正犯着偏头痛,被太医针灸之后刚要休息,听到动静不由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宫女答道:“回太妃娘娘,是芙贵妃身边的采薇,好似是贵妃娘娘突发急症,找不到太医了。”

“让她进来说话,什么急症?”

采薇被带进殿中,面对太妃的问话心下惶惶,不过这事本也瞒不住,太医一看不就暴露了,只好老实回道:“我家娘娘是……是小产。”

“什么?”惠太妃顾不得头疼,从床上坐了起来,对还没来得及走的太医道:“快,去看看。”

一行人匆匆赶到秋彤院,进到内室,满床的鲜红血迹,韩芙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太医一看便心道不妙,又瞥到了地上的瓷碗碎片,拿起来闻了闻,惊惶跪地道:“启禀太妃娘娘,这……这孩子恐怕保不住,是贵妃娘娘自己用的打胎药。”

“什么?”惠太妃大惊,一时间怒不可遏,又没法拿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韩芙出气,只好反手给了采薇一巴掌,采薇脸上顿时现出几道红印,不敢吭声,只跪地哭泣。

太妃抬起颤抖的手指着韩芙:“作孽啊,这女人是要反了天了!亏我当初还极力赞成封她为太子妃,那不仅是皇家的子嗣,更是她自己的骨肉,她怎么下得去手!”

太医忙道:“太妃息怒,您还是回去歇着吧,别气坏了身子,老臣还要给贵妃娘娘止血……”

“不准救她,”太妃怒道,“就让她自生自灭!给我传令下去,太医院任何人都不准踏入秋彤院半步。”言罢拂袖离去,只留那名太医惊呆在原地。韩芙再怎么说也是贵妃,姐姐韩芷还同太医院一众人关系不错,太医一时为难不已。

惠太妃走出院门,冷然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太医,太医一惊,忙道:“老臣遵命。”说着也起身向外走。

采薇跪着扑上去,拉着老太医的衣角哭道:“您别走啊,求您看看我家娘娘,身为医者怎能见死不救!”

“太妃的命令我也不敢违抗啊,你还是赶快去请皇上吧,除了皇上,谁也救不了芙贵妃,别耽搁时间了。”

采薇留他不得,只得强撑着爬起来,想要去养心殿找赵灵昭。跑到一半,又有点拿不准赵灵昭的态度,惠太妃这么生气,那赵灵昭呢?没的可是他的孩子。采薇略一思忖,转而奔向宋相宜的长春宫。

已经歇下的宋相宜被采薇惊醒,来不及束发换衣,只罩了一件披风就出了门,带着采薇朝养心殿快步走去。

“是宋贵人啊,”养心殿外的值守太监上前迎道,“皇上这会儿不在殿中,您有事么?”

“不在?”宋相宜急道,“在哪?御书房?”

“是啊,还在和江太尉议事。”

“这……这怎办是好?”宋相宜一时愣在原地,犹豫起来。

采薇当即跪地,额头“咚咚”撞向地面的青石板上:“娘娘,我家小姐命在旦夕,看在我家已故老爷的份上也请您帮帮她,采薇真的找不到别人了。”

宋相宜被她哭得差点也落下泪来,鼓起勇气道:“好,我们去御书房。”

御书房外的马中看到宋相宜带人快步走来,心下诧异,拦在门外道:“娘娘使不得,皇上正与江大人在里面议事,您有何事?老奴进去给您通报。”

“来不及了,”宋相宜不顾马中的拦阻,一边大声喊着“皇上”,一边向里面闯去。

御书房内,赵灵昭和江狸看到披头散发闯进来的宋相宜尽皆愕然,赵灵昭眉头一皱,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宋相宜被赵灵昭的怒气吓得语塞,跪在地上结巴起来:“我……”

“皇上,”采薇叩首在地,等不及宋相宜开口便带着哭腔道:“我家小姐命在旦夕,惠太妃不许太医进秋彤院,求皇上救命。”

赵灵昭惊得不由自主站起了身:“什么?母妃为什么不让太医进秋彤院?”

“因为……”采薇微微颤抖,“因为小姐喝了打胎药。”

赵灵昭突然觉得心上受了重重一击,说不出话来,重又跌回了座椅上。江狸见状一揖:“皇上先处理家事,臣告退。”

赵灵昭僵硬地点了点头,闭上眼顺了几口气,半晌才回过神来,对马中道:“立刻请太医去秋彤院。”

马中转身就向外走,临出门前又被赵灵昭叫住:“今日当值的是哪位太医?”

“回陛下,应该是王太医。”

“派人把太医令傅修文也请进宫。”

马中应声之后匆忙退去,赵灵昭向下面跪着的二人摆摆手:“过去看看吧。”

王太医觉得太妃只是气头上犯糊涂了,怎么可能任由一位贵妃在宫里出事不管,所以回到太医院就一直为再去秋彤院作准备,将预计可能会用到的药材装了一大箱子,待马中亲自来召,直接拎着就走。之后的秋彤院里众人进进出出,一直折腾到天亮。

韩芙还在昏睡着,赵灵昭和宋相宜皆守在榻边一夜没睡,早朝也临时取消。

“皇上,”宋相宜低声道,“回养心殿睡一会儿吧,姐姐的情形已经稳住了,臣妾在这里守着。”

赵灵昭没有答话,看向旁边低头静立的采薇,沉声问道:“她的药是哪来的?”

“是……”采薇不敢抬头,跪在地上支吾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干脆咬牙不出声了。

“算了,”赵灵昭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道:“立刻去栖霞宫打点一下,等会儿送贵妃回去。”

等到韩芙幽幽转醒的时候,采薇已经带人将栖霞宫重新收拾了一番,一应器物也搬了回去。赵灵昭扶起韩芙,亲自喂她喝药,二人俱是沉默,不发一言,宋相宜在旁尴尬站了一会儿,悄然退了出去。

韩芙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中也没了往日的气势,眼角不时滑落几滴泪珠,看起来很是憔悴柔弱,赵灵昭一声叹息,将药碗放在了一旁。

“对不起。”

“对不起。”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声音很轻,皆透着一股无力感,随后又愕然相视,陷入尴尬中。

室内一片安静,过了许久,采薇进来禀报道:“皇上,栖霞宫已经收拾妥当了,奴婢叫人……”

“不用了。”赵灵昭打断道,将韩芙连同毛毯一齐抱了起来,“我送你回去。”赵灵昭怕轿撵颠簸,一路将韩芙抱在怀里送回了栖霞宫,引来不少宫中之人偷偷张望。

到了栖霞宫,赵灵昭无视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直接将韩芙送到了寝室卧榻上,盖好被子,轻声道:“母妃那边还在气头上,我对外宣称封禁栖霞宫一段时间,你好好休养,这阵子不要出去了。”

韩芙深深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赵灵昭,知道他心里定然不痛快,却仍旧努力和颜悦色地面对自己,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是滋味,低头道:“好。”

“我去看看母妃,你记得午后出去晒晒太阳。”赵灵昭说着起身离去,韩芙看着他背影,心中一阵彷徨。

赵灵昭命太医令傅修文隔日便去栖霞宫诊视一番,韩芙休养了一段时日,气色渐渐好转。宋相宜每日前来探望,稍微缓解了韩芙此次彻底得罪了太后和太妃的尴尬。

这日韩芙觉得精神不错,便起身来到书案前,打算抄录几卷经文,算是超度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宋相宜知她心中有愧,眼中不禁流露忧虑,跪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道:“芙姐姐,过两天我要出宫一段日子,皇上准我回乡看看爹娘,就不能过来陪你说话了,你一个人可要看开些。”

韩芙冲她微微一笑:“看来皇上是真心宠你,去吧,等你册封了皇后,就算是皇上也不好再给你这些自由了。”

宋相宜白嫩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皱着眉抬起头,道:“姐姐,其实……这个皇后之位,本应是你的。”

说起来,韩芙才是赵灵昭明媒正娶,与他一同三跪九叩拜过天地君亲的正妻,如果不是韩家的事,她这个太子妃早已是皇后了。韩芙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放下笔,拉起宋相宜的手,道:“相宜,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虽然我同皇上……”虽然她和赵灵昭的关系意外地有破冰迹象,韩芙一叹,总觉有些难以启齿,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在这个宫里,我永远都不会同你争什么,我也永远不会为他……诞下子嗣。”

宋相宜急道:“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知道。”韩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心道要等你有这个意思时再说这话,可就来不及了。“对了,”韩芙好似突然想起一事,闲话家常的语气道:“你兄长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宋相宜摇头叹道:“没什么进展,空耗粮草军需,朝中难免有些怨气,不过都被皇上压下了。现在朝中经常讨论要不要分兵,主张退兵的也不少,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宋相宜当韩芙是自己人,并不担心这话传出去后被人指责妄议朝政,只一心替赵灵昭发愁着,韩芙却没有接话。她心思细腻敏锐,隐隐能猜到赵灵昭真正的意图,他就是要彻底检验一下大赵新军,筛出一批将才,只是……代价未免太大了。

韩芙无声苦笑,其实她也不怕担个妄议朝政的罪名,如果不是和赵灵昭的关系如此纠结,她是敢去劝上一劝的,只是如今二人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韩芙只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