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步
作者:我意逍遥 | 分类:言情 | 字数:5.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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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两处惘生
冬天已经近了。
梦里, 我又回到云门,小小的少年,和同样年少的云扬、月苒、凤卓在漫山的桃花里玩着, 云扬棱角分明的脸, 月苒雍容华贵的脸, 凤卓英气逼人的脸, 都那么温柔的笑着, 他们在我的身边,笑着说话,笑着嬉戏, 落英缤飞,无忧无虑。我走过新月桥, 门主抱着我替我用额发把眉心的红痣遮起来, 他笑着说:“云扬这孩子就是这样, 喜欢的东西就不让别人看,也不许别人碰……”我穿过荷花塘, 月苒披着红色的嫁衣问我好不好看,她说:“月苒此生,独慕云扬……”我离开五门关,凤卓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云悠, 你知道么。有这么一个人, 懒惰、骄傲、张狂、有时候又迷糊得不得了, 可是危急的时候, 他又很靠得住, 聪明、从来不肯丢下任何一个人。他以前会哭会闹,可是脾气却越来越倔强, 伤心的时候也不哭,生气的时候也不闹了,整天只想着多为别人好一点,自己伤了病了,从来也不关心,认为就算是死了,也是自己该的……云悠,这么一个人,我偏偏喜欢得紧,想要一辈子就在他身边护着他,照顾他,守着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他好不容易知道了,却还藏着、躲着……”
我没有。
我没有躲了。
可是他们还是走了。会亲手给我剪头发教我武功的门主,会放纵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云扬,会把嫁衣穿给我看的月苒,他们一个一个都走掉了……
小小的少年走着走着,渐渐地长大,变成一个人……
连凤卓……
凤卓?
惊醒过来,汗湿重衣。
“悠哥?你没事吧?”
闲筝听见声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凤卓呢?”
“他还昏迷着。”
“他……”
“只要能撑过今夜,他就没事了。”
我点了点头,“闲筝……你瘦了。”
跟随云扬一路来到湖北,带领轻月门连连交战,现在又……
闲筝伸手覆上我的双眸,“别看了,你再睡一会吧。”
那天,把我和凤卓送到闲筝这里的是凤情,而救我们出湖北分局的,却是云扬。
云门和九天门的战火,推到了湖北北部的暮山。
而一直在九天门作战的杨烈居然亲自来访,送来了傀儡阵的解药。
那时我才知道,谣传中杨烈爱慕的女子,竟然就是司空玄的姐姐,蝶谷医仙君容若。
而司空玄也送来了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君家十全丹的配方。
云扬离了暮山救我,杨烈离了暮山送药,而当他们第二天都回到暮山作战之后,司空玄却临阵失踪了。
到如今,已经五天了。
山风轻拂,透过窗,远远可看见暮山轮廓。
黄昏晕黄的光洒在上面,却透着无法言语的寒冷与寂寞。
今夜,该是九天门和云门的决战之夜了。
云扬现在,是在那山上准备浴血奋战吧?
而过了今夜,是非成败……
顺着我的目光,闲筝替我打开了窗,她站在暮色里,忽然问我:“悠哥,你知道为什么云扬要攻打九天门?”
这是我心里一直的一个疙瘩,我始终想不通,云扬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莽撞的事来。九天门贵为天下第一帮,云扬即时是早有野心扩充云门的势力,也不该首先就挑了这样一个对手。
微风吹起闲筝的鬓发,她清秀的脸不怒不笑时时常显得有几分冷,而此时,却流出叹息一样的哀愁来。
“云扬大哥一直不想告诉你。可是今晚决战在即,如果现在不说,恐怕来不及了……”
“悠哥,你五岁进云门的时候身上带着轻功底子,云扬大哥接掌云门之后花了十年的时间,从这一点线索找出了你的灭族仇人!”
“当年杀了你的亲人的,就是九天门!”
“要怎么做……悠哥,你自己决定吧……凤卓那里,我会守着……”
闲筝走了。
我怔怔地坐在床上,不会动,也忘了想。
云扬……我真的不懂他,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懂过他……
在我和权势里,你到底选择了什么?
十年的相识相惜,十年的相背相离,二十年的爱憎情仇,二十年的徘徊不知措,到今天,却好像是画了一个圆……回到最初,五岁的孩童生着大病,在床上初次见你时……
“云扬……?”
“嗯……我在。不用怕。”
他在。
十年,独自一人,替我承下了我都不愿去回忆的家族仇恨。
我自以为能原谅他是我对他的报恩,却不知道云扬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原谅……
泪水一点点盈满眼眶,一根纤长手指替我拂去了泪水。
那么温柔的动作,让我一瞬错以为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凤卓,待到目光聚拢,看到那细眉凤目,才惊觉是司空玄。
“云悠,你想去暮山上帮他?”
他语音轻柔,目光深深地看着我,就好像要记住我每一个神态变化。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就凭你这样的身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会死?要是杨烈晚一点点到,要是你受一点点伤……就算是现在,你也是生死难料?”
“那是我欠云扬的。”
“那凤卓呢?今夜他非生即死,你不在他身边守着他?”
“……我说过,他若死了,云悠决不独活。”
“这也是你欠他的?”我抬眸看他,却发现他左袖空空如也。
“司空……”张口想问,他却先一步点了我的穴道。
纤长的手指在我的唇上流连徘徊,忽然推进一颗丹药。
“惘生花。阿姐说,它长在巴山绝壁,一生只开一次花。我找了五天……它害人也救人,药效发作虽然难熬,但你会好起来的……”
司空玄把我按回床上,拉好被子:“今夜,你在这里好好地躺着,云扬那里,我替你去帮他。”
他起身,风尘仆仆的身形显得那么疲倦不堪,连飞扬的眉眼都失却了往日的神采,他的张狂不羁,他的骄傲自负,在这一刻通通都被笼上了厚重的无奈,沉得连我的心也一起沉了下去。
“云悠,你一直以为你欠云扬的,欠凤卓的……可是你还了他们情债。这世上,再没有比情债更沉重的了……你谁都不欠,你只欠我的。你只欠我司空玄一个人。”
我张口想叫出他,却发不出声音来。我的咽喉几乎滴出血来。
药效渐渐发作,肺腑翻腾得令我咬紧了嘴唇,咬得再深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痛,都在心里。
当年坐在花园里的世家公子少年,细眉,淡而不媚;凤眼,邪而不妖。
“云悠?云门无忧?哼,还以为是个什么角色,你这种莽撞的小鬼是‘云门有忧’吧?”
他天成的傲,却那么敏感易怒。
“我会让你为得罪了我而后悔莫及!你给我记着,我姓君,叫君玄。”
十年后再遇,他处处纠缠。
“云悠,说啊。是因为我的偷听,还是凤卓的伤?说啊?是因为什么不想见我?”
“让自然是不让的。只是想问问,流云山庄的大门此时堆满了九天门的客人,你家楼庄主忙得紧,你是想让他去帮忙……还是想叫住他,让他来救你?”
“我想……让你,在他和我之间选一个。”
他的话似真似假,仿佛永远上演着这样那样的戏码。
“我喜欢你。”
“司空,你不断迫我,无非是猜度我心中凤卓云扬的分量!云扬对我有恩,凤卓对我有情,即使他们负了我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司空,你有经世之才,又何苦在我身上费这许多心思?”
那时,司空玄闪烁不定的眸光中是一片红莲火海、痴缠迷离……
“他大婚那天,你特意寄了一封预祝他接掌云门的恭贺信送到云扬那里,那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要他为得罪了我而后悔莫及’!可你现在呢?他一有事,你滞留湖南不北上援助,让九天门上下都说你有反心,一封加急书信要我来,为了给他看病丢下整个山西的场子!你在九天门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难道要为他功亏一篑?!”
那时,他的手死死攥紧,眉头打结,半晌,苦笑道:“阿姐……人算不如天算。”
“君家中道衰落,担子一直压在你身上。你从小长大,只有那天见到少年时候的他,才感觉你也不过是个鲜活的孩子……那以后你处处留意他,他和云扬好,你就想方设法拆了他们。他搬到清石山,你就进了九天门,说是为了复兴君家,其实也是想有一番作为讨他欢喜……你喜欢他,是不是?”
那夜微风轻拂,夜空云朵掩去了月亮半面光华。淡淡的阴影投到司空玄身上,在他的眼下布下深深的暗痕。那一抹明黄看似张扬,笼罩在夜幕流水中,却是这么萧索寂寥。
“是。我喜欢他。从他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喜欢他。”
司空玄,你到底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世上最沉重的是情债,你却让我还向何处?
你经才绝艳,又何苦……
“他心里根本你!他把谁都放在心上,担心这个关心那个,连一只飞蛾都还爱惜着顾念着,却独独从来没有想过你!”
“我知道。我偏偏就是要试试。阿姐,你救活他,让我再试一试好不好?”
“再试一试好不好?”
那伸向水中月影的短笛,够来够去,却总差了那么半分。他轻轻笑着,意兴阑珊。
司空,又何苦……为我束缚了你的翅膀……
他在我床前转身,押上性命前往暮山替我为云扬助阵,而我拼尽了力气,连一个“谢”字也无法说出来。
司空,你是要我注定欠你一世么?
惘生花。
那一夜,暮山的战火烧红了半边天……
我在床上苦苦熬着药效发作,知道与我纠缠一生的人都在历经生死……
凤卓、云扬、司空……
谁是谁的惘生花,谁又为谁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