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棺材不掉泪
作者:吞拿鱼王三明治 | 分类:言情 | 字数:25.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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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一阵死寂过后, 还是关万何率先打破了僵局,趁胜追击道:“本官想你做出这等事来,必定极其顽劣。但你想清楚, 本官是刑部尚书, 本官随便挑几副刑具, 恐怕就能要了你半条命!”
“……我颜珅”紧抿的唇齿终于启合, “千真万确的在雪地被陆熙来所救。”颜珅不多辩解, 只口齿清楚的一字一顿说道。
“空口无凭,本官问问你,那位‘陆熙来’在哪里。既然‘陆熙来’不在, 有谁能证明你说的话!有谁能证明陆熙来这个人的存在!”
“……”
见颜珅闭上了嘴,关万何正要趁机用刑敲定此案, 却突然叫一个声音抢了先。
“我。”
随着一声清亮, 众人纷纷将视线移向了站在堂中的陆熙来。颜珅有些诧异的抬起头, 但进入眼帘的那个书生,五官平凡, 面色从容,与陆熙来是说不清的相似,却分明,仍是那个林雁东。
坐在一旁听审的赵敬仁一直紧握着拳用眼神警告着陆熙来噤声,可他终于还是出了声。赵敬仁只能无奈的闭上眼, 死心一般后靠在了椅背上, 换了个坐姿。
关万何却只是冷笑一声:“林雁东, 你要怎样证明陆熙来的存在。”
“很简单。我就是陆熙来。”半闭着眼, 陆熙来轻飘飘一句。
关万何这下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即便是颜珅,片刻的惊讶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林雁东, 我想你是刚刚不在错过了一些对话。本官就好心提醒你一次。你当时死不承认自己是陆熙来,还被这个假颜珅追着满街打,打断了好几根骨头你也不肯承认自己是陆熙来。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陆熙来轻叹口气,只道:“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
“关大人,你查案不是要像三姑六婆一样,连别人的私事都要一并打听了吧。”
“你!”
见关万何又一次被林雁东激起了情绪,三王爷只是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冷静下来。
的确,林雁东方才的话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但三王爷细想一下,便觉得没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了。那林雁东一心要救颜珅,如此情况下,自然是口不择言,要冒名顶替那陆熙来了。
关万何冷静了下来,缓了口气,再一次拍下了惊堂木:“林雁东,你说你是陆熙来,你可有证据。”
“陆熙来是我的名字,林雁东也是我的名字,我便是我。还能有何证据。”
“那你可有证人。”
“……”
陆熙来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坐在会审位置的赵敬仁,一瞬间两人对视,眼中尽是万语千言。
赵敬仁眼中的忧虑和警告陆熙来比任何人都懂,但他仍是终止了对视,扭过了头去:“宁阳王,便是我的证人。”
只这一句,全堂的视线便都转向了赵敬仁。
这傻子!紧握双拳,赵敬仁几乎忍不住吼出来的冲动。这胆小如鼠东躲西藏的一个人,为了颜珅竟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下了陆熙来这个名字……赵敬仁眯起了眼,以一种危险的眼神看着陆熙来,但陆熙来说完此话便已低下了头,拒不接受任何人的视线。
此时反而是颜珅将信将疑,紧紧的盯着自己。
“宁阳王……”关万何担心的看了看赵敬仁,他与三王爷是一条船上的人,此时应该不会突然倒戈吧。
果然,赵敬仁终于只是闭上眼,不满的答了句:“……胡说八道。”
陆熙来闻言再次抬头,却是一张一如以往谄媚笑脸:“没关系。我知道王爷贵人多忘事。但我却时常挂念着……与王爷的情意。”说着,竟然无辜的笑了起来。
什么挂念着情意。一睁眼便听见这话,赵敬仁却觉得自己的思绪都要不合时宜的跑到下半身去了。
“王爷,你可记得当年你我在余大贤人门下同窗共读,你我几乎从小便是一起长大,情同兄弟。”
他越是抖落往事,赵敬仁的心口越是泛着苦涩,因为此时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叫颜珅的人。
陆熙来啊陆熙来,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赵敬仁按下了心中的痛,打定主意不会遂了他的意,余大贤人早已故去,只要他不承认,陆熙来还能有什么法子。
“……一派胡言。”
“王爷,你怎能说是一派胡言呢?当年宁阳王见我俩情同手足,不是还赐了你我一对玉坠吗。”
“……”什么一对玉坠?
在记忆中并没有搜寻到相关记忆,但见陆熙来一脸无辜,说得信誓旦旦,赵敬仁也不由的费解起来。
“为了显得情谊深厚,那对玉坠用得是一样成色的玉,你我都属龙,那玉坠上都刻了一条盘龙。一个玉坠上写了赵,一个玉坠上写了陆。”
陆熙来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帕子,他将那帕子打开,亮出了其中包裹着的一个玉坠。
那果真是一条盘龙!而盘龙围绕的玉珠上,也的的确确的刻着一个“陆”字。
“王爷,陆某知道……您虽然身份显贵,但并没有忘了你我的情谊。”不等赵敬仁有任何的反应,陆熙来便再次把满堂的视线带向了他,“你不也一直,随身带着那个玉坠吗。”
围观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只见那赵敬仁手中的折扇挂着的,分明就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一条盘龙。有眼力较好的,也立刻看到了玉珠上那一个若隐若现的“赵”字。
听到这里,颜珅已经是瞪大了双眼,闪着明亮的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陆熙来。
赵敬仁终于明白林雁东那自信来自于哪里,一时心口五味陈杂,嘴开了又合,万语千言一齐涌上,可终究是全部放在了一边,最后他竟只能问出一句。
“这块玉。你……一直带在身边……?”
此话一出,便是承认了对方说的话!关万何与三王爷都震惊的眼中要射出刀子来,可赵敬仁却熟视无睹,毫不在乎。
“你……真的一直带在身边吗。”满怀希望,赵敬仁眸子润润得,柔柔得望了过去。
“……”
已做好了反驳他一切辩解的准备,可没料到赵敬仁竟只问出这一句来,陆熙来只觉得心口一抽,惭愧的转移了视线,咬牙转向关万何趁热打铁道:“王爷既已承认,大人明察。林雁东不过是我的化名,草民确实叫陆熙来。”
“你。胡说八道!那玉坠,我看分明是你现做的!”想不到赵敬仁会突然认下此物,关万何再也按耐不住,大声了起来。
“……大人可以尽管去查,近日里可有玉石工匠打造这两件饰品。我可以保证,这两块玉价值不菲,成色一致,做工也绝对是出自同一位师傅,大人尽管叫人来验。况且……草民就是能伪造一对饰品,又有什么能耐……”说到这里,陆熙来不由的抬头偷偷看了赵敬仁一眼,见他出神的模样心口再度一窒,深深的埋下了头去,“将其中一个拴在王爷的扇子上呢。”
“……”事情有些超乎想象的发展起来,关万何求助性的看向了三王爷,希望他能说句话,却只看到他哼了一声,愤然的扭过头去。
陆熙来低着头,知道他撒的这完全是一个毫无破绽的谎言。玉坠虽然是假的,但不会有破绽。玉坠都是他自己刻的,两块原玉本就是一对,成色当然一致。陆熙来心里虽是十足的把握,却也自知胜之不武。
因为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将赵敬仁的真心,当作了让他侥幸过关的缝隙。
但今日之后,他的性命尚不知有几日,赵敬仁这次一定也会……原谅自己吧。
见赵敬仁不说什么,知道此一事已无懈可击,关万何慌张了起来,拍了几下惊堂木让公堂安静了下来,但也不知该怎样审下去。
想着速战速决,陆熙来一揖,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关大人,既然王爷已经证实草民为陆熙来,那草民可否开始证词?”
……
出刑部的时候,外头竟下了细细的雨丝,乌云密布的天昭示着这场雨不会太短。
被判无罪释放的颜珅站在陆熙来的身侧,淡淡的看着一滴滴雨水砸碎水洼,沉默得可怕。
“好像是刚刚下的雨。”压着眉毛陆熙来眺望着远处,尽管十丈开外就是水帘一般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有福会拿伞过来吧?”
“……”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陆熙来有些自讨没趣的耸了耸肩,但却依然在旁没话找话,“就算下着雨,今日的大案子也会传遍京城每个角落吧。市井的传言……总是传的特别快。”
“本来还想去踏青呐。”陆熙来有些惆怅,半垂下了眼帘。
“……”
“你呢。宰相大人?新生第一天,你想做什么?”
“……”
面对一言不发的颜珅,陆熙来泛起一丝苦笑,觉得叨叨絮絮的自己或许像苍蝇一样惹人讨厌。
但他却停不了话闸,像个濒死之人一般,止不住去唠唠叨叨。他从自己喜欢的花喜欢的鸟儿说到雁南喜欢的花儿喜欢的鸟儿,从林府说到林府隔壁那花匠的媳妇。
却惟独不敢提到这三四月来两人之间的任何一件事。
陆熙来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若无其事的谈起并且不掉下眼泪。
他不敢想今日在这刑部大门口,细雨布置的水牢里,他与颜珅上演的究竟是生离,还是死别。他只想时间可以停在这一秒也好,哪怕颜珅板着一张脸毫无声息的站在一旁,哪怕他心里厌恶极了自己……因为至少抬头的时候,陆熙来还可以看一看他那张叫人迷恋的侧脸。
至少他还可以想象,颜珅下一刻会一边气愤的大骂一边拥住自己。
但时间从不会停驻,在陆熙来叨叨絮絮浪费了时间之后,视线中便闯入了不同于灰色的色彩,那是远处有几人打着伞走来。
陆熙来不再说话了。那人影越走越近,有福与几个宰相府的下人打着伞走到了两人的跟前。
“老爷。马车已备在宫门口了。”有福恭敬说完,又瞥见了站在一边尴尬笑着的陆熙来,仍像以往一般打着招呼,“林管事?没带伞呀?正好有多,您拿一把去吧。”
陆熙来勉强的笑笑,没有推辞的接过了那把油纸伞,可刚刚接过那把伞的瞬间,颜珅便已朝雨帘迈开了步子。
有福“哎哟”了一声急急忙忙一边打开伞一边跟了上去替他打着伞。
眼看着颜珅头也不回的朝宫门外走,想到或许再聚无期,陆熙来便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五脏六腑反反复复的绞痛,几乎要令他窒息。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想。为什么一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你,今天一句质问都没有呢??
“颜珅!”
这撕心裂肺的喊声,终于让颜珅无法视若罔闻,他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身回望,看着那站在雨中的陆熙来。
被雨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前,陆熙来的脸湿漉漉的,连睫毛都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一般,甚至没有伸手擦一下。
他只是用双手打开了有福方才递给他的那把伞。
绘在那把微黄色伞上的并不是一副多么风雅的画卷,陆熙来没有用伞遮雨,而是伸手拂过伞面与伞骨。
“颜珅,你说我就像你梦里那把伞。记得吗……”
半垂下眼睑蓄住不争气要落下来的眼泪,陆熙来转动着手里的伞,喃喃道,“你说你想去追那把伞,却无法乘风而起……”
“颜珅……不需要乘风而起啊……”
“……”
“你要抓住我,只要伸手,握住我的手就好了啊?”
陆熙来伸出了手,可抬头却看见颜珅已背过了身去,他冰凉的脸上终于滑下了温热的泪水。
握在手心里的只有伴随着细雨的风,从伸出的手不停的传来彻骨的寒冷,无法承受这种感觉,陆熙来泪眼朦胧,已纵容自己将口吻放软了一万倍:“……拜托你。”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颜珅踏破积水,毫不犹豫离开的脚步声。
方才那是什么状况,有福真有些不明白了,但他不敢多问,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身前的宰相给他高举着伞,不料走出了百丈,身前的宰相忽然停下了脚步,有福反应不及,几乎差些撞了上去。
“老爷?”有福有些紧张的往前走了几步,绕到了他的身侧,“怎……怎么了。”刚问出口,有福便噤声不再说话了,因为这么一看,他才看见老爷现在那张泛着青色的脸。
雨水不停拍打着伞,树上的叶子和脚下的石板路,除了这些声响,周围就是一片寂静。
停驻不动的颜珅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站了半盏茶,才渐渐抬起手来。
抬起的手掌瘦的泛着青色的血管,颜珅紧紧地攥着心口,指尖都用力的发白了。颜珅闭上眼,眉头不由自主的蹙起,痛的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陆熙来的喜怒哀乐,陆熙来的泼皮谄媚和顺从模样,他曾经那样珍惜一点点收藏在脑海里的记忆,如今挤得他脑子阵痛不止。
“老爷。你……”眼看自家老爷的脸色泛青甚至唇都已失了血色,有福全然的慌了,急忙搀着他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下人叫:“快!快去叫大夫!”
但话音未落,有福便感到对方用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他的搀扶中挣脱,扶着假山,沿着走来的路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去。
朝着思念之人的方向奔去,颜珅只觉得心跳如复苏了一般,绕过假山绕过池子,淋着瓢泼大雨他脚步越快,心跳便越快。
他细味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就是梦里所说的乘风而起,因为他真的轻松的像要飞起来。
只有心情无法自欺欺人,颜珅知道自己绝无法记恨他,也无法责问他,他只想快一些再见到那人。要带他去广陵就像当初两人约好的,开一家大酒家或是玉器行,他穿的体体面面在外迎客,而陆熙来则坐在柜台里,一手撑着下巴,斤斤计较的打着算盘。
再也没有风浪和火海。
再也没有云谲波诡和沧海桑田。
颜珅理所当然的认为陆熙来仍站在那儿,伸着一只手等着他去握住,可当他奔至刑部门口,才发现那里,只剩下了一把倒翻在地上的伞。
“老爷……老爷。”跟上来的有福和几个下人跑得气喘吁吁,只见颜珅站在伞落下的地方,伸手握住了伞柄。
颜珅打起那把伞抬头看,伞柄在手中微微转动,直到伞上一个触目惊心的锋利缺口,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颜珅的手顿住了,他愣愣的看着那缺口旁溅上的鲜血,雨水冲刷的铁锈味刺激着他迟钝的嗅觉。
直到意识到了最不愿相信的事,伞终于脱手落在了地上,颜珅无法控制的后退了两步。
“陆熙来……”
“陆熙来。”
“……陆熙来!”站在原地不停喊他的名字,颜珅希望这只是陆熙来报复他的玩笑,但却没有人得意洋洋的出现,回应他,嘲笑他现在那副难得一见的失魂落魄的样子。
气血统统涌上了脑子,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颜珅瞪着双眼仰望着压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晕厥了过去。
“老爷!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