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如玉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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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啊,眼皮子动了。”有人在耳边轻呼一声。
顿了一下那声音复又响起:“哎回来,人醒了你怎么又要走——真是奇怪。”
禄龄试图睁眼,奈何那刺目光线穿透眼间的缝隙,直直照了进来。
禄龄一阵晕眩,又将眼紧紧闭了回去。
“喂,小子,装什么,都已经知道你醒了。”那人又不耐烦地道。
禄龄这回终于艰难地张开了眼睛,结果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许止念因凑的太近而显得颇大的脸盘。
“这才像话嘛,”许止念直起身子,用手中的折扇一指身后的桌子,“药放在那里,是驱寒的,快起来去喝了。”
禄龄撑手坐了起来,脑袋仍是沉重地有些只抬不起来,放眼环视了一下周围。
房间很大,但却显得很空旷,四周没有一丝人为的装饰,各样摆设也一样是相当的简陋。
除却一张床,就仅一桌几椅再加一个书柜而已。
禄龄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
他抬头看向许止念:“这里是难道就是颜如玉的家?”说完又连声问,“快告诉我,他人现在在哪里?我妹妹又在哪里?”
“啧啧,什么跟什么啊。”许止念“啪”地撑开扇子,往旁边一坐,“一连问那么多问题,说话口气又那么冲,要我怎么回答你?”
禄龄怔了怔。
看着他悠闲摇扇的模样,猛然想起溺水前看到的一幕,想了想,犹豫地出声问他:“不知……许少侠和颜如玉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你看到的关系,”许止念乜了他一眼,也不反感,抬眼看着天施施然地回答,语气好似在谈论天气。
说完又补充道:“可能……还要再深一层。”
“我看到的?再深一层?”禄龄斟酌一番,恍然大悟,随即挑起了嘴角,“哦——”
许止念闻言忽然收起扇子转过脸来,奇怪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扇柄指了指禄龄,又指了指窗外。
他突然也做出恍然大悟状,一拍手道:“哦——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禄龄莫名其妙:“你明白什么了?”
“你明白什么我就明白什么。”他说完这句绕口的话,将扇子插在脑后的衣领上,站了起来拍拍衣襟道,“既然问题那么复杂,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禄小弟且好自为之吧。”
“等等,你还没说,颜如玉现在在哪里?”禄龄连忙欲叫住他,他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间空荡,禄龄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一掀被子跳下了地。
刚想迈步,房门“吧嗒”一声被打开,随即埋头出现在门后的人,是颜如玉。
禄龄未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一时愣在了原地。
颜如玉依旧是一脸红色的疮疤,但确实是比以前要好上很多,至少不似禄龄第一次见他那般脸颊浮肿,疮疤上到处涓涓地往外冒着脓血。
他的肤色本就透白,如此瞧来竟也是清爽而整洁的。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高高地束起,未用任何发饰,反而衬得一张脸格外地小。
这让禄龄忽然觉得他有些熟悉。
亦或者说,这个人一直一来都在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只因其先前每一次的出现都携带了强烈的气场,以致让他对自己的感觉忽略良多。
若真是如此,又会是因什么而熟悉呢?
颜如玉一走进来,抬头刚想说话,眼睛先瞟到了禄龄的脚,突然蹙起了眉。
禄龄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光溜溜一双脚丫子,直接踩在微凉的地板上。
颜如玉转身打开橱柜,从里面寻出一双鞋子。
“你要干嘛?”禄龄警觉地看着他。
颜如玉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
禄龄惊讶地往后缩退了一步。
颜如玉顿了顿,随即将鞋子往他面前一丢,兀自站了起来:“自己穿上。”
禄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脚边的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脚伸了进去。
踩在脚上蹬了蹬,好像有些大。
“那个……”禄龄支支吾吾地开口。
颜如玉又将桌子上的药端到他面前。
禄龄盯着他手上的那碗药,方才要说的话一下又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怕有毒?”颜如玉冷冷道,“你放心,我还没有卑鄙到这个地步。”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禄龄忙忙摆手。
“那就趁热喝了。”颜如玉又将手中的药往前送了送。
禄龄“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伸手接了过来。
颜如玉方才折过身,一敛衣襟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照旧冷然:“让你办的事情你还没有办完,现在寻到这里来做什么?”
照理说应该是害怕的,但禄龄此刻一看见他,脑子里便占满了那月光下的鹅软石滩上,他与许止念亲吻的景象。
这画面如此之美。
晚风轻拂,烟锁湖畔,点点荧光间柔情似水。
禄龄将之在脑海里中了邪似地不断回想,内心竟莫名地开始有些空空落落的酸胀。
颜如玉等了一会不见他答话,不耐地转眼看去,却见禄龄怔怔站在一旁,一脸失神的模样。
一时间无人说话,颜如玉仿似陷入了沉思,气氛安静地有些怪异。
“公子!”许止念突然推门而入,乍见这一室的寂静,愣了一下,随即对颜如玉笑道,“你猜怎么着,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刚才已经叫人去买断了洛阳城方圆百里内所有的驱虫药物,我看‘剑华阁’那帮蠢人这几天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禄龄顺着他的话抬眼向窗外看去。
这天果真是开始下雨,方才竟未曾听见。
“哗啦啦”一片雨声,水珠“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屋檐或者树木枝叶,很是热闹。
见着这般情状,禄龄不知为何竟是在心底里替颜如玉舒了一口气。
许止念又撑开了他的招牌扇子,得意地摇了摇道:“真是天助我也,看来我还有好些时间可以劝你改变主意。”
颜如玉看了看禄龄,一甩袖子站了起来:“既然事情还未解决,你明日天一亮就自己下山去吧,”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你还有其它选择,比方说——趁此机会杀了我。”
“你疯了?”许止念闻言瞪大了眼睛。
颜如玉瞥他一眼,也不答话,转身便要离开。
“请等一下。”禄龄迈前一步叫住他,犹豫着道,“我可以……见见我的妹妹吗?”
颜如玉身形猛地一顿,断然回绝道:“你没有权利和我再谈条件。”说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妹妹?这又是什么状况?”许止念喃喃自语地摸了摸脑袋,随即紧跟着颜如玉离开了。
禄龄又急追几步到门口,却被徒然关上的门给挡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的声音被卡在喉间。
虽然早就想得清楚,甚至在内心里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
但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如此轻易地去和别人交换自由,何况,禄秀的安危仍是未知。
**
又是一个凉意满庭院的夜晚,清风拂窗。
禄龄又做起了那个梦。
“就比这个吧!”小公子拉着一脸傲气的禄龄来到一盏荷花灯下,指着灯面上端雅的一行楷书道,“灯谜,谁先猜出来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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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龄瞅了瞅头顶那盏挂得高高的粉色荷花灯,内心有些发虚,他根本就不识字,何来猜谜一说?
然而他是怎么也不愿认输的,吸了吸鼻子,一挺腰板道:“我比你矮,看不见上面的字。”
这话说得字正腔圆理直气壮。
“那我念给你听。”小公子很是认真,仰脸用鼻音一字字念道,“大姐用针不用线,二姐用线不用针……猜两个动物。”
“两个动物?”禄龄转了转眼珠子,咧嘴笑了起来,看那小公子还在冥思苦想,他摇了摇脑袋,得意道,“不就是蜜蜂和蜘蛛么?”
“啊?对呀!”小公子恍然大悟。
“现在承认自己笨了吧?”禄龄乐得直抖身子,那样子分外嚣张,还朝他吐了吐舌头,“小猪头,大笨蛋!”
乐完了,一转身就往前走:“本小侠还有事要忙,小猪头后会有期啊!”
“等一下!”衣角被拽住,“只猜一个不准,我们再来。”
这小公子看着娇贵,大概从小到大还没被人打击过,此刻正满脸通红,腮帮子赌气似地股了起来,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禄龄正自我陶醉着,见他如此固执,爽快道:“那好吧,今天本小侠高兴,就陪你玩玩。”
这回小公子谨慎又小心,一路仰着脖子看了好久就是不说话。
禄龄不耐道:“喂,不可以作弊啊,看见哪个就是哪个。”
“这个!”小公子眼睛一亮,终于停下脚步,伸出手指着前方的一盏龙灯,这灯瞧来新奇,比其他的都略大上几分,站在旁边拄着手思索的人甚多,看来是个难题。
小公子看着那灯面,仔仔细细地念道:“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①”
这声音清脆明朗,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谜面是诗句,禄龄完全听不明白,皱起眉头道:“那到底是猜什么呀?”
“它没有说啊。”小公子一边答一边思索,“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禄龄心下毫无头绪,眼见他一味地入神,就似快要有了答案,心急地耍起了赖皮:“没说怎么猜,这个不好这个不好,我们换一个去啊。”
“别吵!”小公子犹自想得认真。
“不要不要,啊啊,呜哇哇,快点走啊快点走,换一个呀换一个……”耍无赖的本事禄龄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
“我知道了!”小公子忽然一拍手,弯起眼睛道,“是蝉!”
“你如何知道就是‘蝉’?”
“流响出疏桐,说的就是那声音出自树上,那蝉自是呆在越高的树上,发出的声音才传得越远啊!”小公子耐心地解释。
“那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比如鸟啊什么的,为什么你偏生是要说蝉呢?我不管我不管啊啊啊……这个不算。”禄龄几乎要躺到地上打滚了。
“你真是无理取闹,我懒得理你!”小公子终于报了一仇,才懒得管他承不承认,“哼”地一抱手别过头去。
禄龄一叹气:“哎好吧好吧,这个就算你赢了,咱们平手,我们接着再比,这次题目要我挑!”
月色姣好,一轮橙黄当空照,星点如雨。
宝雕马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
**
再次从流光溢彩的梦境中醒来时,天色只略微透亮。
禄龄伸手揉了揉脑袋,不知为何最近总会做这样的梦,一如蒙满灰尘的阁楼突然被人打扫,逐渐显出原本清晰的模样。
那个和他一起猜谜的孩子,到底是谁?
“呯!”地一声,窗外响起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天还未完全亮起,原本这样的清晨当是安静无比的,这一声响听来格外刺耳,好似平地一声惊雷。
禄龄起床走到门口,整了整衣服推开门去。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从昨夜的倾盆转为现在的绵延。
房门外是空旷的庭院,有亭台水榭,景色出奇地好。
中央凉亭里隐隐歪倒着一个身影。
因着亭檐的遮挡,只能看见对方穿着靴子的脚。
旁边是打翻一地的碎坛子。
看看四下无人,禄龄转身绕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个打碎坛子的人,正是颜如玉。
他斜斜地卧在亭中的石桌上,一只手长长地伸出去枕着自己的脑袋,背对着禄龄沉沉睡着,因着清晨天冷,他微微蜷起了身子。想必是喝醉了酒。
禄龄想了想,轻声迈步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
好似对禄龄的动作有些不满,颜如玉转了个脸将那只挂在外面的手缩回来,转而抵在自己的颊上。
这下是面对着面瞧得清楚,颜如玉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脸上犹是疮伤明显,却也能隐约看出其间酒醉的红晕。
禄龄见他仍是未醒,吸了口气,去伸手又去推他:“喂,醒醒,不要在这睡,会着凉的。”
“唔?”他其实睡得不深,终于有了反应,一边迷迷糊糊应着,一边努了努嘴睁开了眼睛,那睫毛上不知何时沾了水珠,眼眶里竟有一圈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