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如玉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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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七章
一眠过去便是红日东斜。
翻倒的烛台, 破碎凌乱的被褥,随意丢弃在一旁的衣衫,还有被水沾湿的地板, 都被在窗外探头探脑的阳光点亮。
而禄龄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身旁颜如玉沉睡的脸。
暖光轻抚他脸上细密的茸毛, 连同耳廓脸颊上都泛了通透的粉。洁净的皮肤, 秀挺的鼻梁, 长睫, 如远山般的弯眉,还有……还有那两片不止一次亲吻过他的嘴唇。
不过是方从梦中醒来,竟又会想起这等事情, 禄龄羞红了脸将头埋低,却又发现他们其实正以一个无比亲密的姿势贴近在一起。
颜如玉搂着他的腰, 他枕着对方的手肘。那玉白色的臂, 宽阔的肩, 都是一番温馨的模样。
“从此以后,我算不算是你在世上的第二个亲人?”禄龄轻声说着, 顽皮偷笑起来,挑了一束他的长发在手中把玩,一边翘起嘴巴怪声怪气地唤他,“小颜颜,大懒虫, 日上三竿喽!”
颜如玉未闻, 呼吸与胸口起伏依旧是均匀而平稳。
禄龄皱眉, 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头发, 声音略微提高一个调, 拉长了同方才相似的腔调:“小颜颜,日头晒屁股喽!”
颜如玉闭着眼“噗嗤”笑了出来, 突然将手伸向禄龄的胳肢窝。
禄龄出其不意被偷袭个正着,松开手中的头发“咯咯”笑了起来:“小颜真狡猾,醒了还要装睡。”
颜如玉手下不停,非逼得他不能喘气:“刚才是谁叫我‘大懒虫’?”
动作不及他快,禄龄上气不接下气,泪花都笑了出来:“不要闹了……快……快起来啦……时辰不早了……”
颜如玉突然停住,倏地自床上坐起,挠了挠头顶的乱发:“哎我忘记了!”说罢一伸手撩过床头的包袱,将里面的衣服抖出来,“你等着,我去备水。”
禄龄疑惑地跟着坐起:“这客栈里无人送水么?”
颜如玉趴过来捏了捏禄龄的脸,笑眯眯道:“我就喜欢服侍龄儿,”复又叹了口气,“本来这样的时间是该和你一起去游山玩水的。但是——”说着转了语气黯下脸来,“为了龄儿,我想早些摆脱那麻烦的毒症,不然也不知道下一次毒发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死去。”
“小颜……”禄龄怔怔然拉过他的手道,“就差一点了,其实我们可以不必去找那个柳时青。”
“为什么?差了什么?”颜如玉狐疑。
“没、没什么……”禄龄急忙掩饰,“不要提那些事情,怪伤心的。”
“好啊!”颜如玉又笑起来,抽出手来一边穿衣一边道,“你等我回来,一会给你洗屁屁。”
“洗……洗什么?”禄龄反应过来,蓦然红起脸,“作甚要你洗?不正经!”
“你错了,”颜如玉摇了摇头,用上念经似的口吻道,“殊不知——你的——小屁股,早就被我里里外外——瞧了个透,至于是什么时候——自己想!”
“啊哈?”禄龄傻眼。
“嗯哼!”对话间已经快速穿戴齐整,颜如玉将束上头去的发带一拉,下床开门,得意洋洋地迈步走出房间。
由此可见,只要是和禄龄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不论是谁都会变得赖皮。
禄龄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离去,怔忪了一会,探手从床边的被铺下摸出一本薄书。
那书没有封皮,第一面上无它,唯有一颗硕大无比的圆点,细看才知是不小心沾上的黑色墨汁,书本旁侧露出零零碎碎大小颜色皆是参差不齐的书页,一看便知是自制的。整本粗粗用棉线装订,将其打开就能看见内里一页页皆是触目惊心的鬼画符。
禄龄将它握在手上胡乱翻了翻,挠挠头,叹一口气,懊恼地扑倒在被褥间:“最迟明天,一定要全部想起来!”
**
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
山间清澈可见低端的溪水被周旁火热的枫叶染成了丹红,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绵延连接两岸,又如盾般横亘阻挡了奔腾而来的水流,一经跃起青烟澹澹。
迷蒙水雾间似有双奇异的手,将那丹青二色相间溶合在一起,构成一把通明的轻锁,牢牢绊住过路人的脚裸。
“哇,这里好漂亮!”
“要不要休息?”颜如玉回头问了一声。
“这话应该是我问,”禄龄一挣身子,自他背上跳了下来,“早就说了我没事,你却硬是要背着我步行,这样又慢又累,几时才能到扬州?”
说罢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捞出装在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小馒头,将送它放到地上。那小白狗脚尖一触及地面就跟撒欢似的,尾巴摇得连自己都快要被甩出去。
颜如玉笑着蹲下来,伸出手指逗了逗它:“我就是不想那么快到扬州,不然龄儿不就要被你娘亲拉回家去了?”
说完等了一会,却未听到有什么回应,颜如玉疑惑转头望去,只看见禄龄正面对着一棵小树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于是开口问道:“龄儿在作甚?”
“啊,没什么。”禄龄回过神来,转身走到他身边蹲下,“小颜,我想问问你,你有丢过什么东西么?”
“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知道么?就是那天和风无流他们一起走的时候,中途碰上了绿燕姐姐。她一路嚷着风无流把她的东西抢走了,拼了命地要把它要回来。结果……”禄龄顿了顿,接着道,“她跟我说那个东西是你的。”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颜如玉越发狐疑。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禄龄诧异,“那分明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颜如玉蹙了蹙眉:“你说的那个‘绿燕姐姐’是谁?”
“她……是我在洛阳认识的。”
“师出何门?”
禄龄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
“……”颜如玉思酌道,“难道又是她……”
“……”
“小颜。”静默一会,禄龄有些烦躁地打断他的思考,“到了扬州,你打算去哪里找柳时青?”
颜如玉看了看他:“目前能想到的……大概……赌坊吧。”
“赌坊?”
“柳时青这人生性好赌,一般人有了赌瘾都很难戒掉。所以我猜,不管他出了什么事,赌坊必然不会少去。”
“是么,扬州好多赌坊,光是我们那儿周围就排了好几家。”
“所以要一个个地去找啊!”颜如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些地方小孩子不能去,所以这事你就莫要操心了。”
“小孩子?”禄龄对这个词看似非常不满,忽地站了起来,拔高声音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小孩子!”
“龄儿?”对他这过于偏激的反应万分讶异,颜如玉倏然睁大了眼睛。
“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我无用帮不上你,你大可去把许止念找回来,他比我强多了不是吗?”
“你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么?”颜如玉跟着站起,迈近一步欲去牵他的手,却被禄龄狠狠甩开。
“你有什么事情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不要我管你,什么事情都要听你的,那么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禄龄挑高眼看他,神情无比冷漠,“不要再用那种假惺惺的语气同我说话,看着就觉得恶心!”
“你到底怎么了,”颜如玉愣了一下,仿似想起了什么,迅速朝他伸出手来,“龄儿莫动,快让我看看……”
“不要碰我!”禄龄迅速退后一步拍开他的手,嘴上不住责骂着,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毫不犹豫地挥了个耳光过去,“离我远点!”
“啪”地一声脆响,颜如玉正面迎上那一巴掌,嫩白的皮肤瞬间红肿起来,上面赫然留下五根鲜明似血的指印。
禄龄突然回神,冷漠的表情随之褪去,随即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好似才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莫名的惊慌:“对、对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双手胡乱挥舞着,眼神飘忽不定,“小颜,我、我不舒服……你等等我……”话未说完已转头往身后的林子里跑去。
“……”颜如玉抿着嘴没有答话,恍若什么也没有听见,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某处。
那方金黄落叶铺就的地面上,一只毛发凌乱的小狗躺倒在其间,四肢还在不断地抽搐,眼珠向外突起,嘴角涓涓涌出的血水将原本雪白的毛发染得通红。
**
不知奔跑了多远,直至眼前再次出现清澈的流水挡住了去路。
禄龄一屈腿在溪边跪下,撑着双手“呼呼”喘了几口粗气。随后弯腰掬了一捧水,“哗啦”泼到脸上。水花溅起,很快濡湿了衣领,好似觉得那样并不足够,他又再次俯下身去,连续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停滞下来。
到底怎么了?他抬起自己的手,动了动指节。好像就是从指尖开始,常常会有涌动的气流冒出,它们不停地在身体里飞速蹿逃着,千方百计地要找一个出口,而这些涌流所引来的,全是一些未名的烦躁情绪,它们仿若极难受到本能的控制,以至于连神智都变得时而清晰时而迷糊。就好像——自己方才不知为何,竟然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把手朝着眼前的人挥了过去。
水声淙淙,禄龄朝着水面看去,那里分明地映出了自己挂满水珠的脸。
禄龄脑中一片混乱,却还是有点滴的记忆在拥挤的缝隙里艰难流泻出来。
“总之那东西邪门,一般人是练不好的。”
“他不会是人格分裂了吧?”
“那你该如何解释那种行为,他那个模样实在是可怕得紧。”
……
那《戕利》既然可解颜如玉身上之毒,那么必然会与他身上的气场发生反应,过于激烈的接触能够更盛地引发毒素的扩散,这也并不奇怪。
如此看来,上回许止念口口声声所说他害小颜毒发这事件并不有假。只不过是因为他不记得这件事了,或者说,当时他的脑中根本就没有一个清晰的意识,就如同方才挥巴掌的表现一样。
禄龄一边想着,额角不断冒出了细汗——其实这种感觉很早就有了,原本以为那东西光是想想,又不去练习,应当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就因为抱了这样的想法,才会自欺欺人地万般想将不适感忽略过去,却不料会引出这样难以收拾的后果。
禄龄想着想着,终是无措地抬起手肘擦了擦满是水珠的脸,最后却是颤抖着停在眼前再也没有放下来。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最近一直在极力回忆的那本武功秘笈,让他走火入魔了。
“他在这边,我看见了!”正慌乱间,林间突然传来一声呵斥,随即便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急急惶惶往这边压来。
禄龄闻声回过头去,一眼瞧见了一帮握剑的武当派弟子,尽数脸色凝重地往自己这边奔跑而来。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他们已经冲至近前,“唰”地有一把剑架上了禄龄的脖子。
那打头之人粗眉牛眼外加一把络腮胡,禄龄一看便觉得有几分眼熟,大约是与他在武当山有过几面之缘的,如今却是一脸敌意地挑剑对着他,就差没有劈落下来。这架势显然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来的。
“咦,这不是武当派的子生大哥,你们这是要干嘛?”终于想起对方的名字,禄龄疑惑着开口问道。
“颜如玉现在在哪里?”那当先在前叫做连生的武当弟子显然未存了与他套关系的心思,劈头就丢出这么一句话。
禄龄闻言一惊,只一会便收了诧色,定了定神道:“我和他又不熟,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笑死我了,本以为你会和你妹妹那般都是年幼无知的孩子,却原来竟是将你小瞧了,”连生嗤鼻,“现在江湖上有谁不知你是颜如玉养的娈童。”
“娈、娈童?”禄龄大惊失色,“你胡说什么?”
“少废话,快些将颜如玉的下落说出来,我便考虑饶你不死,”子生眯了眯眼,继续道,“你若是还要摆出这样装模作样的姿态,就别怪我不客气。”
禄龄抬眼瞄了瞄那人的身后,在心里粗粗估计了一下人数,竟然不少于二十个,这般规模已算是颇大,而且个个皆是脸色凝重一脸警觉,看来是出大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将声音压得很低,使之听起来沉稳几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给我装蒜!”子生一收架在他脖子上剑,肃脸问道,“那么我现在问你,你本是与我们子迁师弟一道往扬州去了的,为何现下独自一人在留此处?”
“他……”禄龄怔然,“他中途先走了。”
“我呸!”子生终于怒了,挥剑斥道,“你个满嘴鬼话的狗崽子,分明是和着颜如玉一起将他杀了,还把生生的人头送回武当山来。”
“你说什么?”禄龄大骇,“他死了?那……那我妹妹呢?”
话未问完,一把剑已经直直朝着他的面门劈来:“本想着瞧你年幼,预备给你个赎罪的机会,你却还要嘴硬装样,年纪小小就这般恶毒失人性,这等妖孽绝不可留,给我受死吧!”
禄龄急忙闪身,堪堪躲过那凌厉一剑,抓住空隙迅速栖身近前,不顾一切地一把抓住了子生的衣袖:“子生大哥,你先告诉我,我妹妹怎么样了?”
“你!”未想他竟会有如此之快的身手,子生怒不可遏,回头吼道,“都在那看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上!”
众武当弟子早就对他恨得牙痒,闻言“铿铿”拔出剑来,竟是完全不顾江湖间一对一的既定规则,齐齐往禄龄身侧包围而来。
“不是我!”禄龄惊惶,突然松开子生的衣袖大喊一声,“我知道,是风无流!那一定是风无流做的!”
那子生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为荒唐的话,竟是怒极反笑,手握成拳额角青筋暴突,眼中的血丝已然清晰可见,再也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剑尖一挑便朝他刺来。
禄龄见状慌忙后退躲闪,然而攻击的人数实在太多,且招招都是致命,他根本闪避不及,终是一飞身跃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在树枝上摇晃两下站稳,禄龄只得一分空隙来擦拭脸上因激烈动作而流出的汗水,混乱间眼峰回转,突然瞥见那林间远处的来路上,竟隐约有颜如玉焦急寻来的身影。
只一停歇这边便已经有人追上,剑光闪烁直往眼前劈来。时间飞度急如星火,禄龄心中凛冽,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只想着绝不能让小颜发现了这里,于是又一展身自树上跃下,撒开腿飞速往相反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