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如玉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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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二章
“你说的是…”颜如玉遂明白过来, 脸上不禁显出自嘲的表情,“可是吓到你了?那些话听多了便会习惯。”
“习惯?”
“恩——”颜如玉想了想,语带轻松地问道:“他们都说什么了?”
“……”
“我听到过最夸张的, 有人……”
“我不要习惯!”禄龄烦躁地打断他的话, 心中自有一股恼火如何也压制不下去。那不同于以往在不知口诀的情状下回忆《戕利》而引发的气息紊乱感, 而是真真正正因着内心堵满了各色酸楚的思绪, 还有连禄龄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担忧。
一如柳时青所说的那般, 大敌当前,路途还有凶险。
这凶险正如同一只蜇伏欲扑野兽,可能危如猛虎, 充满险情;亦可能只是一只细牙小猫,并不足为惧, 那样当然最好, 可惜这可能性却是极小。
禄龄低头自衣袖里掏出一包东西。
那是一个灰色粗布的包裹, 展开才见里面有一只不大的卷轴,他将之递过来道:“这是《戕利》的口诀, 我昨日好不容易才从柳时青那偷来,他大概还未发现,你且拿着。”说罢将之塞进颜如玉的手里,言辞间眉头紧锁。
“你……”颜如玉默然接过,思绪还留在刚才, 完全不知该如何说话。
“我生气了!”禄龄别过头去, “不管你曾经做了什么, 哪怕是像今天那样一口答应了人家以后再不见我, 这些我都不想怨你。但是, 你若要再说什么‘听多了便会习惯’之类的话,我真的……”他吸了一口气, 回转头来,“小颜,那一点都不像你。”
“好。”颜如玉点点头,伸手抚上禄龄扭成一团的眉心,“我不说了,你也莫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龄儿以前可是常常笑着的。”
禄龄这才略略送开了眉结。
这一话题已经完结,心里却依旧是赌得慌,禄龄转而又拖起声音埋怨:“我高兴不起来了,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很是烦躁。”说完顿了顿,挑了个轻松的话头问道:“小颜,我们的房子几时会有?”
“恩?”颜如玉似是怀了其它的心事,反应慢了半拍,“你说什么?”
“……”禄龄终是没了说话的心情,呆呆立在那儿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埋头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破旧且大小不一的纸张,若是打开了,还能见着里面斑斑点点的歪扭图画。
禄龄遮遮掩掩地将之卷成了一个小卷,才小心地递给他。
“这又是什么?”
“我仔细观察过,柳时青今日前来赴赌,身上其实并未带任何的东西,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把那本密笈给你,这个——”禄龄干涩一笑,“原本是想当作礼物送给你。却要怪我过于天真了,我这人本就不够聪明,又没读过书,因而为了这个东西不知闯了多少祸。后来碰见柳时青几番都想把它丢了,毕竟拼凑出来的破烂终比不上真的,但那本书我在他家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想想还是……”
“你真的……”颜如玉诧异地瞪大眼睛欲要接来,那册子的另一端却是被禄龄牢牢抓在手里。
他凝了表情认真嘱咐道:“零星掏来的记忆并不一定就会完全正确,你务必要三思而后行。”言罢感觉再没什么好交待的,才终于放了手。不一会儿想到什么又急急补充:“还有……不要笑我。”
“我怎么会笑话你,”颜如玉一手将之攥紧,忽而展颜笑了起来,表情轻悦灿烂,眼中闪闪烁烁有几分欣慰:“龄儿长大了嘛。”
“恩,我也希望真的是。”禄龄终于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他彼时并不知晓,这世上唯一与“后悔”有关的词语,就是“来之不及”。
从方才到现在,仅是因着内心的担忧,让他忘记了要去珍惜他们之间每一个难得相处的短暂时光。
“我想好了。”颜如玉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抚平气息靠近一步,伸出一只手轻捧住禄龄的脸,俯身凑了过来,让彼此的鼻尖相抵:“现在可能会觉得辛苦,但是莫急,因为我们一直心念着的事物,以后必定都会尽数得到。”
“恩,我相信你。”禄龄叹一口气,仰脸触上他的嘴唇。
那一吻仅仅只是发自内心的承诺与安抚,若似蜻蜓点水,淡漠青烟。
颜如玉睫毛微颤,捧在他脸上的手逐渐下移,直至触及对方紧捏着他衣角的指尖,将之轻握在手心。
弱风扶发,轻舞飞扬。
河中锦鲤跃然而起,挑开清水点滴,晶莹似珠。阳光被翩翻的落叶切割成比例不均的碎块。远方隐有钟声鸣响,点缀了一方轻柔。
他们专注而旁若无人,亲吻得极是认真。
这一番景自主凝成了一卷声色俱佳的淡雅画幅。
偶有信步闲游的路人驻足,皆是一边皱眉,却又一边不由自主地瞧得入迷。
竟是在矛盾之中,却又极度唯美。
“禄龄?!”一个尖锐微带犹疑的惊颤女声突然在后方乍响,如一石投湖,生生打破了梦境。
禄龄如遭针刺,一个激灵立刻回过头去,在看清来人的瞬时,脸上血色全无。
“禄龄……”方才出声的妇女单手扶着一盆衣服夹在腰间,头发散乱着立于河边,满是憔悴的模样,此刻正张大了眼睛一脸地震惊瞪着这边,嘴巴张翕了半晌还是吐出一个问句:“真的是禄龄?”
“娘。”禄龄脸色苍白,良久才沙哑着声音喊出一个音节。
七娘抽出一口凉气,疾步往这边走来:“你怎么不回家去,在这里做什么?”说罢抬目看了颜如玉一眼。
“娘,”禄龄小声道,“我就会回家去了……”
“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七娘徒然拔高了声音。
“我……”禄龄被这声调吓得混身一颤,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你……我以前可是这样教你的?”七娘深吸一口气,抬手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声音里透了几分震颤,“是不是你娘没有脸皮,你就理所当然跟着不要脸了?!”话到最后越来越无法控制情绪,声音尖锐到刺耳。
禄龄头皮一阵发麻,沉坠的涨痛感自指尖一经漫延至心底,听不得这般斥责的话语,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顶了嘴:“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不要脸?”
“你没有错?”七娘震怒,伸手往外虚空一指,大声斥道,“我以前可是这样教你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说你什么,那话难听的我都说不出口。你娘我还不信,一直盼着你回家来解释给我听,你倒是好,终于给我扬名了,你高不高兴,啊?”
禄龄知晓她说的就是那些江湖间有关他与颜如玉的传闻,诸如武当派的人说的娈童一类。
人言当真可谓,禄龄有心辩驳,却又无法将那些话说出口来,一时连嘴里都泛出了苦味。
七娘又偷偷往禄龄身后扫了一通,余光瞥见眼前二人依旧相牵的两只手,瞬间丢失一半的魂魄,也不敢去问清那到底是何人,劈手拉过禄龄:“你跟我回家去。”
禄龄惊慌失措,不进反退,一挥手将她甩开:“我不走!”
“你!”七娘难以置信,气不过一抬手狠狠往他脸上刮去。
“啪!”那一声格外响亮,几乎要把禄龄抽翻过去。
“我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听,逮着机会就到外面去鬼混,倒是嫌我是个做鸡的,没资格管教你是不是?!”七娘已然口不择言,一边骂着一边流下泪来。
禄龄咬紧了牙关再不说话。
方才一直沉默着的颜如玉于此时突然开口:“禄……龄。”鲜少使用的称呼让话语显得生涩,他顿了顿,继续又道,“听你娘的话,跟她回家去吧!”
禄龄猛地抬头,疑心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颜如玉一怔,才觉刚才那语气太过疏离,缓了缓表情又道:“龄儿,你且先和你娘回家去,好不好?”
脸上犹是疼得焦灼,现下更是连心都寒了。
禄龄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木木地又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我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寻你。”
颜如玉连说着这番话时都有些心不在焉,隔了好一会儿才又急急补充:“龄儿,你当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
不过是眨眼功夫,竟是变化得那样迅疾,禄龄心寒不已,只觉得甚是可笑:“原来小颜也会编出这样撇脚的理由来。”他冷下了声音,“每次都是这样,你要我怎么信你?”
“……”颜如玉一时竟然接不上话——曾经说过的那些不会再丢下他的话,好象又要食言了。
一直不曾被娘亲这样凶狠地训斥,现在又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禄龄开始觉得疲惫,只一失神便脱口而出:“好啊,那么你干脆就不要再回来了。”
颜如玉闻言怔然一滞,痛心地抿紧了嘴唇。
如此地沉默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禄龄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唯有摇晃着转身离去。
脚步偶有犹豫,却等不到挽留的迹象,终于还是越走越快,直到最后飞奔起来。
日头已经西落,禄龄的身影单薄而萧索,间或可见那一只手不断地在身旁抬起又放下,似是在擦拭脸上落下的泪水。
只因着背对的角度,颜如玉已然无从分辨。
心有多痛,就有多舍不得,那些也只有自己才知道。本就想好了要做这样的决定,却还是因为太过在意,连一句最后分别的话语都不能好好地同他说。
唯有安慰自己,他一定不久就会明白并且释然。
何况刚才那一句“听多了就会习惯”的话,不过是用来掩饰的借口。
从小便是最在意别人的看法,又怎会习惯他人以讹传讹的讽刺?
然而他心头堵塞着的思绪,禄龄竟是懂得的。
他的龄儿,居然已是这样的了解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连颜如玉自己都不能分清该是辛酸还是欣慰。
“可以出来了吧。”待得禄龄与他的娘亲一并行得远了,颜如玉才回转身来悠然发话,“偷听可有意思?”
“不错。”柳时青笑着自一旁走出,抚掌道,“很识相,虽然先前也有仔细调查过你,不过今天却是真正地颠覆了我对‘颜如玉’这三个字的看法。”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颜如玉无力一笑,“因为‘识相’而让别人刮目相看,还真是新鲜。”
柳时青耸了耸肩:“随便你怎么想,至少你很明白自己根本无法给予禄龄幸福。”
这话实在是不愿意听,颜如玉忍不住冷笑出声:“你怎知我给不了?起码不会像你,抛儿弃子独自在外面潇洒十几年的事情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柳时青闻言突然色变:“你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当然都知道。”颜如玉接着道,“包括你十多年前还是个吏部尚书的时候,为了保命而骗得苏轻扬的爱慕,让她心甘情愿为你制毒,然后将其下在我饭碗里的光荣事迹。”
柳时青的脸色刹时青白。
“还有你不知道的,不知道赵三学赵大人想不想听?”颜如玉笑着道,“苏轻扬近来一直在寻你吧,不过我倒是佩服,赵大人竟也算得上是个情种,苏轻扬何等的本事,当时便是知你早已与青楼女子禄七娘有誓,心中根本无她,才会生了怨恨,研习出《戕利》这样一式两份的武功,送了其中一份给你,算是丢个圈套给你钻。谁知你仍旧是免不了那牢狱之灾,还没开始练便坐牢房去了。这走火入魔之事自然也就没有发生。后来你成功逃狱,却不敢再以原来的身份示人,于是伪装了容貌游荡在风月场所。”
颜如玉说着,转而将视线投向河中欢快游骋的红鲤:“你当时做那样的事情的时候,可有想过它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便不说其他,苏轻扬一世痛苦,禄七娘也一直在等着你回去……”
“都这样了还要装个善人么?那真真是天大的笑话,还以为你明晓事理,却也不过如此。”柳时青大笑一声,“颜如玉,若是某天有人拿刀子架着禄龄的脖子逼你去杀人,你大概便能知其中之味了,更何况,你莫要告诉我你这许多年来行的报仇之事就是天经地义的。”
“……”颜如玉诧异抬眸。
“怪只怪你那个当丞相的爹招惹了太多的人,我本无心要与你颜家结怨,奈何世事不遂人意,人家要是轻易就握了你的把柄,拿着你最在意的人来威胁你,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使么?”柳时青冷哼一声,“与你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听着这番尖刻的话语,颜如玉怆然后退一步,只觉得心中万分的悲凉,却是已无话可说。
天色已暮,河边桥头突然惊现武当派与剑华阁弟子提剑的身影,兵韧相碰的脆响在一片的宁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柳时青张望了一眼,终于回转过头,指了指那方对颜如玉道:“不论其它如何,我还是祝愿你能完整地处理好当下的麻烦。”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颜如玉一闪身将他拦住:“把东西留下再走。”
“什么东西?”柳时青挑眉。
“你知道的。”
“你既然没有赢我,那东西好像不是你的吧?”柳时青得意一笑,凑过去轻声道,“其实那本密笈——已经被我弄丢了。”说罢退将回来,回头朝身后一招手,“喂,你们可是在找颜如玉?过来吧,他在这里!”
“你!”颜如玉气结,只一抬眼便看见那群提剑弟子已踏桥而过,径直往这边冲来。
柳时青哈哈一笑,一转身飞速地离开了。
“三哥!”过了拐角,张仙奇竟是在此时才气喘吁吁地迎上来,一站稳便喘着粗气问道:“你在这做什么呢,几时回去呀?”
“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少缠着大爷了,我正烦着呢?”柳时青正郁闷着,泄愤似地随手推了他一把,又是将他狠狠推倒在地。
张仙奇趴在地上,眼中噙了泪水,鼓足一口气仰脸看着他道:“三哥,我不过是喜欢你,有什么错呢?”
柳时青闻言一愣,脑中蓦地闪过禄龄苦痛涨红的脸:“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不要脸?”
不过是一直用心地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这又有什么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