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半双顾忌到白天彤的情绪倒也没敢再提起此事, 可是殊不知犹豫不决最终成就了那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真谛。

事情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发生，这孩子出生未满二十日, 安倩又派人前来通知沈半双关于荷儿逝世的消息。沈半双简直不能置信, 前不久还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一会儿就给没了, 直到赶过去亲眼证实后方才觉得心里酸涩难当。

安倩嘱咐人将荷儿的尸体稍微整理一下准备下葬, 一边安慰沈半双道：“他本来身体就弱，好不容易挣扎着把孩子生出来，也就无所牵挂。狱卒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他没了气息, 也没闹出多大动静，看来是安安静静的走了, 倒也没受多大苦, 真希望他下辈子可以投个好人家。”其实心里也暗自侥幸, 荷儿忽然离去反而让自己松了一口气，沉浸于新生儿带来的喜悦时自己可没忘记过些时日还得将其处以死刑, 倒让人何以下手？说不定这样对他对自己也对所有人都好。

沈半双怔怔地望着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荷儿，只露出一张冷冰冰苍白的脸来，确实是安安静静的离去，一点痛苦之色都不没有。只是自己不相信一个父亲，尤其是一个刚生下孩子的人怎么会忍心抛下孩子说走就走呢？

“对了, 孩子？孩子呢？”沈半双忽然惊慌失措道。

安倩若有所思看着沈半双那慌张的模样道：“你不用担心这个孩子, 荷儿已经把他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了。”

“孩子被托付给谁呢？”沈半双颇为惊讶。

“就是那醉仙楼的芸无心芸公子, 前几天他来牢中探望荷儿时, 荷儿便把这孩子托付给他, 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想这荷儿虽然也是正经人家公子出身, 但流落于风尘未能脱离醉仙楼的籍贯，便就是醉仙楼里的人，由芸公子来照顾这个孩子最为合适......”

沈半双沉寂下来，默默无语，按理说荷儿此番举动是非常得当的，换个人家都未必能让人放心，可是不免有点耿耿于怀，觉得那孩子跟着自己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沈半双不禁长叹一声，都是自己犹豫不决，耽误了少些时刻，荷儿可能觉得自己没有诚意，不如芸公子值得信任。

安倩苦笑地拍了拍沈半双的肩膀道：“好了，好了，这叹息声把我的心都给揪起来了。有精力节省下来，和我去把荷儿的尸体埋了吧！要知道我最近也不容易，都快忙死了。”

荷儿身为青楼之子，又和李耀宗挂上勾，连死也不能正大光明的立碑，沈半双又不忍心将其埋到如同乱葬岗般的荒地中去。还是安倩着人仔细挑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周遭环境还好，几个人就地把荷儿安葬。

虽然将死犯如此隆重安葬有些不合规矩，可是几人都不是眦睚之辈，本着人心向善的原则，倒也没让荷儿委屈。为了下次能找到这个地方，便又立了块木牌上去，只是上面到底怎么写，众人都有些为难。还是沈半双执笔，沾着那朱赤写了荷儿的名字，可叹时间红颜多薄命，此后沈半双等人偶尔前来拜祭不再话下。

当沈半双踏步醉仙楼时又是另外一幅模样，不知安倩是否有意，一上任就严管官员吃·喝·嫖·赌的事情，若有发现严惩不贷。是以导致这醉仙楼的生意少了一半，虽然依旧人流滚滚，只是没有原先的热闹。

不过这和沈半双又有何干，自己前来只有一个目的，可是沈半双悲哀的发现，最近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顺利，以往好说话的人一个比一个不给自己面子，是不是今年运气极为不佳。

芸无心似乎刚刚睡醒，连打了几个哈欠，讶然道：“孩子？什么孩子？想我醉仙楼里的头牌会带个小屁孩在身边，真是好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自己生的呢？我可没那么傻，自掉身价。”

沈半双有些急了，声音不免尖锐道：“就是那个荷儿的孩子，他不是把孩子托付给你的吗？你把孩子怎么呢？”

要不是芸无心笃定那晚的事情只有自己和荷儿两人知道，就差点以为沈半双已经晓得这孩子就是她的，瞧急成那副模样，后一想荷儿那个傻小子什么苦都宁愿自己受也不愿对沈半双的名誉有损，自然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那孩子是你的吗？”虽说有些事情不能说出口，芸无心仍然想刺激沈半双一下，半开玩笑半是讥讽道。

沈半双愣了一晌，斟酌着用词无比认真道：“不管怎么说荷儿的不幸也有一半是我造成的，要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也不会撺掇他为了报仇潜在李耀宗身边，到最后还没能保住他......总之，对这个孩子我是有责任的。”

“你本来就有责任”芸无心幽幽然道，后见沈半双露出惊讶的神情，掩饰道：“这孩子真的不在我这里，这是什么地方？那又是个男孩子，如果要在这里养他，日后长大后又不能避免落入风月之地的命运。”

芸无心本想狠下心不将孩子的去处说出来，可见沈半双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禁心又一软，算了，好歹这家伙有点良心，至少还能关怀这个孩子，便又道“我把孩子送到明儿那里去了。”

“哎？”

“这是荷儿的意思，他并没有把孩子托付给我，而是请我把孩子交付给明儿。他说，一直羡慕明儿可以脱离醉仙楼过着平常百姓的生活，他不希望孩子和自己一样在风花雪月的场所讨生活，所以请明儿能看在两人一起在我这练琴的情面上收养这个孩子。”

“明儿也对这个孩子一见如故，便答应了，我把孩子递过去就回来了。”芸无心说完看着沈半双，一副就这样子的神情。

沈半双都有点痴了，今天带给自己的打击太大，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发生，先是荷儿忽然离开让自己有点措手不及，再等看孩子时又得知被送到明儿那里去，是不是上天故意开的玩笑呢？

待沈半双失魂落魄离开后，芸无心背后的屏风幽幽传来一道声音：“世上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你不是说你早就心如死灰了吗？这些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无动于衷，怎么今天居然有感而发？是否觉得这两个孩子跟当初你的境遇很像？”

屏风后那男子叹道：“血浓于水，就算什么都不知道，那牵绊还是割舍不掉的。荷儿也真是好命，遇到这样一个剔透玲珑的女子，从来不对自己撒谎，即便一辈子不知道真相，她也会对孩子好的。不像那个人，即使知道，却什么都不敢做，什么也不愿意说，如果她能做到沈丫头的一半，那么现在又是另外一个结局。”

芸无心没有接话，脸上露出似喜似悲的微笑，怔怔朝着窗外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远处乌云密布，似乎暗示着会有一阵闯不过气来的雷雨将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