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
作者:池灵筠 | 分类:言情 | 字数:16.8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8.青花翠-7
下了朝出来,看见远远的红墙上一层厚雪有融化的痕迹,耷拉着往下垂。好像流淌的白釉,要将醒目的红色一点点吞噬。我双目干涩,腰肩倦乏,想回寝殿去歇息,可偏偏赫连察德在御书房候着。
应了我那日的话,他特地进宫来报喜。
先皇走得早,皇家的孩子只有我们二人。我是长子被立为储君,但甯太妃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当时若不是摄政王匡扶我登基,恐怕母后没办法掌控大局。
赫连察德站在檀木长案边盯着墙上的一把镀金的长弓出神,挺拔的背脊上披着蝙蝠纹的短斗篷,暖帽底下发辫油亮。那把弓是先皇之物。
从前他常常来御书房陪我读书,可惜他好武不好文,最烦的就是读书。倘若不是甯太妃阻拦,他早就上骁骑营当参领了。
行过君臣之礼,我请他坐,两人在矮榻上喝起酒来。察德的酒量在我们氏族里数一数二,我从来都喝不过他,于是自己浅酌慢饮,不与他比。
“臣弟听闻皇上与呼延将军还在僵持,不就是一个逃人法么?呼延也真是固执。”他一向是想什么便说什么。
我用酒杯敲着案几说:“察德,我们喝酒,不议事。”
“好,不议事。”察德双颊酡红,好像醉得太快了,畅快地举杯哈哈大笑,“皇上还记得以前我们在王庭里比试摔跤吗?”
“当然,父皇总是夸你勇猛,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勇士。”
察德一手扶着额头,带着些许羞愧,“空有蛮力而已,能当勇士,却当不了将军。”说罢,又狂饮了一通。
我瞧着他哪里是在喝喜酒,分明是借酒消愁。于是问他:“怎么你是来跟朕分享喜讯的还愁眉苦脸呢?”
“长兴……病了几个月还没起色,我……”察德的话噎在喉口没说出来,昂藏七尺的勇士,豪气冲云霄,唯独在一个女人面前豁不出去。
我叹道:“朕也听御医说了,长兴公主恐怕捱不过立春。”
察德用力一钳,手中酒壶的颈口被掐碎,血珠子从指缝中冒了出来。
我这个皇弟恐是天底下最痴情的男儿,错爱一场却不知错,孤注一掷地爱下去,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而已。连妻房有了身孕都不能令他欣喜,心心念念只挂住深居在公主府里的长兴。
说起长兴公主,她是前朝皇室中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
察德发现她的时候,她被一条白绫勒住脖子躺在祠堂里。大概是想自缢殉国,却意外地活了过来。
为了显示我们夏族人的宽仁,摄政王留住了她的性命,赐予府邸良田、锦衣玉食。
宽仁,在我们屠杀了万万千汉人之后,才想到了宽仁,用一位前朝公主作为牌坊。
她住进公主府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她也从未迈出来一步。孤苦伶仃的。
我时常想,她不如去死了干脆。
可是我的皇弟喜欢她,不明白他喜欢她什么。遇见长兴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谁也不喜欢,不过到现在我也说不出一个让我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人来。
察德突然“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臣弟斗胆,恳请皇兄允我纳她为妾!”
我愣了一下,摇头说:“你太没有分寸了,她是汉人,就算我允了,皇太后那儿怎么交代?太妃那边又要如何说?”
“她是我赫连察德的女人,为何我却连名分都不能给她?”
“因为她姓司马。”我拉他起来,觉得他这样子很没出息。“人各有命,她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褚国皇室子孙全部殉了国,只留下她一个,想必她也过得十分辛苦。西去算是解脱罢。”
察德仍然悲悲戚戚瘫在我脚边,“都怪我,倘若不是我,她能活得长久些。”
“察德,我们夏国那么多女人,随你挑选,别再想了。”
“我时常忤逆地想,当初若是没有南下该多好,我们在王庭里的日子多好。说不准两国联姻,我和长兴会在一起过美满的一辈子。有可能的。”
“当初,我们怎么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只有过来了才知道,原来是这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人都会这么想,可越想越无法释怀。”说这样的话会觉得有点心虚,我尚且不会自救,再如何渡人呢?
察德醉了,酒倒是没喝多少,大约是太伤心了才醉的。我命人将他安置了,想起来宣御医去看看长兴公主,如果真是不行了好早些准备后事。毕竟到了年关,宫里忙。
回头又仔细想想,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陪葬物品若按我们夏族人的习俗来好似不大合情理,毕竟她是汉人。看来这些事都要派几个汉臣去打点才好。
屋角的风铃叮咚叮咚地响着,声音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皇后还真是念旧的人,把草原上的风铃挂到了皇宫里。
我不喜欢夜里点太多灯,叫绿姝去把外面的玉柱灯都吹了,留了里间的几盏烛台。
皇后从来不会用簪子去挑灯芯,就由着那灯花落下来。她也从来不绣花或者跟别的嫔妃交好,平日里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我盯着皇后身边的大红瓷瓶发呆,她以为我在看她,于是脸颊偷偷地红了。
那瓷瓶里供了几支白玉兰,瓶身还有个金闪闪的“寿”字,似是有些不相衬。若是母后见了,定要说不吉利。
可那个“寿”字是丝绦写的,我能看出来她的笔迹。
突然想去看看丽妃,曾允诺过要教她写字的,我总是忘记。
下榻穿上靴子,皇后问我去哪里,我还未答,只见绿姝垂着头匆匆走进来,双手绞在一起。
我心头不知怎么隐隐地慌了起来,问:“怎么了?”
“回皇上,昭阳宫的玉粟在宫外求见,说丽妃娘娘小产了。”
我眼角抽得紧,一言不发冲出去。皇后急匆匆跟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个暖炉,跟着我一道上了辇车往昭阳宫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