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
作者:池灵筠 | 分类:言情 | 字数:16.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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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孔雀蓝-1
玲珑刚满月的时候,母后就想劝我立他为太子。
我以为立储不能如此轻率,连话都还不会说,怎么能确信他有资格当一国之君。或许母后不是这样认为的,像我这般无能之人,不也坐上了皇帝的位子。只要有呼延家的势力在,这个孩子被立为储君似乎是迟早的事。
万寿节前后,雪下得很大。母后说我出生的时候王庭里冷得像冰窖,雪有三尺厚,我于风雪中降临人间,给父皇带去了希望。
依稀记得父皇的模样,满脸密密麻麻的黑胡须,有时会将胡须编成辫子。他从前不喜欢我母后,但是很宠甯太妃。那时我还太小,却对这些事记得很清楚。因为父皇不喜欢母后,我担心他也不喜欢我,于是与察德百般争宠。最后我发现,父皇对待我和察德是公平的,在这方面,我做得不如父皇妥当。
就算我再不喜欢皇后,孩子也是我的骨肉。
“皇上。”太医轻唤,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过身看了眼床帏里的丽妃,问:“怎样?”
“皇上,恕老臣直言,丽妃娘娘身子虚寒,加之上次小产,恐怕再要受孕很难。”
“就没有好办法?多多进补如何?”
“娘娘虚不受补,补过了反而难以消受。”他说的这么大声,就算隔着墙也能听见了,何况只隔一扇屏风。
我郁闷地摆了摆手,叫他退下。心想要如何安慰丽妃才好,谁知她仿若无事地下了床,披着袄子走到我身边,淡然笑道:“皇上,人各有命,不用为臣妾操心了。”
我沉沉叹了声气,老天总是要让我不如意。
齐安从门外进来,禀告:“皇上,德阳宫绿姝求见。”
“何事?”
“说皇后娘娘那边出了点事。”
我更加心烦,安抚了丽妃几句话,匆匆赶去德阳宫。
风雪冰寒,落在睫毛上凝成了冰。
我站在殿门外见里面一片狼藉,不想进去了。
皇后真舍得砸,那些上等的瓷器可都是前朝留下来的精品。刚做了母亲,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可怜我的儿子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的,当娘的却不理不睬。
皇后穿着金黄色的锦袍,长长的辫子有些松散,忿然瞪着我。
我语气平淡问了句:“你在干什么?”
她并不畏惧,扬着脸问:“皇上究竟对臣妾有多厌恶?”
“何意?”
“明明是个小皇子,为何要娶女儿的名字?”
我笑道:“是皇后中意的名字,怎么又不喜欢了?”
“皇上是故意要看臣妾的笑话吧?”
我觉得皇后变聪明了,仍然不急不缓说道:“朕早就说过希望你生个小公主,于是取了个女儿名字。当时皇后也并无异议,所以就定下了。”
她笑了一声,表情古怪。
我叫人进去收拾,顺便让乳娘把孩子抱出来,说:“等皇后养好了性子再照看玲珑。”
皇后昂然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心软。如果她肯开口说点什么,或许我会不忍心夺走她的孩子。可她生来就是硬心肠的人,骄横惯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冲进风雪里。
那些雪像被扯碎的棉絮,地上满是冰渣子。一切都是破碎的,没有什么能完满。
母后得知后忧心忡忡,可并没有劝我。她也明白皇后此举犯上,去训了她好几回,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什么,我不关心。
玲珑放在仪阳殿养着,有两名乳母,两个老嬷嬷照顾着。
我时常去看他,越看越喜欢。小不点很听话,一见着我就笑。眼看要过万寿节了,我想送他点什么。既然都叫玲珑了,那就送一套青花玲珑瓷给他。打定主意,我便叫齐安去准备了。
御书房里的沉香熏得太浓了,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齐安将一封信交给我,看见信上娟秀的字迹,我顿时觉得舒畅了许多。原以为上次我吓着了她,她也不会再理我,于是小心翼翼地写了封信去试探。还好,她并没有生我的气。
她在信里说上次雕的那只碗已经出了窑,想给我看看。
这到了年关,我却很难出宫去。
夜晚纠结这件事,辗转反侧,手里攥着她的那条丝绢。
丝绢洗干净了以后我就一直随身带着,和我的汗巾放在一起。丽妃很关心丝绢的主人是谁,曾私下里问过齐安,齐安只是装糊涂。送信都是齐安偷偷交给出宫办差的小太监,谁也不知道那信是我写的,所以我自认为很安全。到恰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丽妃。
考虑许久,发觉只有除夕之后我才能有机会出去。灯节十日,按例皇帝要出宫微服巡视,与百姓同乐。于是便回信,与她相约正月初十酉时,在京城府河桥头相见。
不禁想起那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便没什么心思过万寿节和除夕了,只盼着除夕之后的新春灯节。
热闹的灯市如星海一般,放眼望去,整个京城都笼罩在祥和温暖的光晕中。
白皑皑的雪盖住了屋顶、路面,河上结了厚厚的冰,有孩童在冰上玩闹。
我穿着棕黑色的熊皮斗篷在人群中穿梭,身后远远跟着齐安和几名护军。他们也都乔装了,暗地里保护我。这样的人山人海,就算有刺客也认不出我来。因此我越走越快,将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桥头一株梅花开得清雅,树下的女子亭亭玉立,穿着湛蓝的长袄,外面披着黄褐色的狐皮斗篷。
那是我送她的斗篷。看见我的斗篷包裹着她,心里莫名欢喜,快步跑了过去。
丝绦望着我微笑,藏在斗篷底下的双手伸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用棉布包好了的碗。
我打开来看,雕着玲珑孔的瓷碗上绘着斗彩连环纹,精美,玲珑。我笑得合不拢嘴,问道:“这就是你上次雕的碗胚?真的送给我吗?”
她点头,目光里似乎在极力掩藏什么,不再与我对视。
树梢被积雪压弯了,碎了的白梅花被风一吹就落下来。
雪和梅花都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清雅的容颜与这雪景融为一体。
我总以为她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带着一股笔墨勾勒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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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碗收好揣着怀里,然后与她一同沿着灯市悠闲地逛着。街上的玩意儿稀奇古怪,我时常停下来看一看,她只在旁边看着我笑。她平日里时常出来,自然不像我这样没见过世面。
看见有卖珠钗的小摊,想买一支给她,但是又觉得太寒碜了。
后来买了盏花灯送给她,我见别的姑娘都有,年轻女子应该都喜欢的吧。可是没一会我就后悔了,这么冷的天,还叫她伸出手来拎着花灯,我真不懂怜香惜玉。
于是在河边收住了脚步,从她手里接过花灯随手挂在树梢上,然后握住她的手。
果真是被冻得冰冷,她也不吱一声。
我心疼地将她的手托起来,呵了几口热气,又搓了几下,“怪我不好,不要花灯了。”
她却摇头,执意把花灯摘了下来。
“那我帮你提着。”我忙说,“芳姨说过你身子不太好,不能受凉。”
丝绦垂眸想了会,将花灯交给我。
河面上传来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他们用一块板子拴上长绳,板子上站一个,另外几个便在前面拖着绳子跑。我小时候也和察德玩这样的游戏,只是到中原来以后没机会玩了。
我突然玩心大起,转头问丝绦:“你有没有在冰上走过?”
丝绦慢慢摇头,似乎有点胆怯。我极少看见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有种使坏的心思,不由分说就拉着她的手往前边的台阶下到河渠里去。
冰上光滑,看那些孩子们稍不小心就滑倒了,然后笑的笑、哭的哭。
我却走得稳当,因为脚下的靴是我们在北方常穿的雪地靴,防滑保暖。
丝绦很紧张,紧紧攥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跟着我走。我时不时回头看她,在一片灯火绚烂的背景中,她的轮廓那么清晰。
突然,夜空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枚闪亮的光球冲上天,炸开来,像姹紫嫣红的春花盛开。
“快看!”我高指着天空,不料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河面上传来震动,我本能地扔掉花灯将丝绦拉入了怀里,拔腿往河岸跑。
冰面喀嚓响了几声,裂了数道口子。
丝绦脚下一滑跌倒在地,我也站不稳,滑出好远去。
回头看她,不远处的花灯在燃烧,哔噃响。
她底下的冰一点点地开裂、缝隙越来越多,再也承受不住她身体的重量。
我呆呆地站在那,看着花灯燃烧,烟火绚烂,无数种色彩在她惊慌的面容轮番映照。
我抬脚走了一步,脚下也传来一声裂响。
丝绦望着我摇头,大喊一声:“你快走!”
那声音嘶哑、苍老、带着些许悲戚,我听过一次便不会忘。
我怎么能走呢?如果她因此丢了命,我也是罪魁祸首,应抵命才是。在北方生活多年,我已见惯了冰上突发的危险。交代她坐在那不要动,自己往反方向走了二十几步。
这时我离她三丈远,还能看清楚她的目光。
我不顾一切冲过去,寒风掠过脸颊仿佛划出了口子。在距她几尺的时候俯下身子往前一扑,抱着她在冰面上滑出去好长一段距离。不是不害怕,在落地的那个时刻我紧紧闭上了眼睛,以为这一生就要和她一起结束了。好在我们滑出去之后那块冰才碎掉。
花灯还在燃烧,烟火仍然在空中绽放。
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手掌。
“没事了。”我将她抱得很紧,都怪我叫她受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