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落蕊
作者:慕染° | 分类:言情 | 字数:30.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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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卷玖拾叁 鞭刑
翌日一早, 浅笙被寐瞳以外运贡品的名义送出了宫,一路向东直往苍蘅策马奔去,途中浅笙独自坐在马车里, 掀开车帘痴迷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竟无端升起一丝感伤。
而就在不久之前, 寐瞳站在萧珏面前, 恭敬地道:“既然人死不能复生, 陛下何以不放开些呢?”
萧珏闻之猛然出手,一把捏住寐瞳的下巴,迫使他的脸凑近自己, 继而森然启口,“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寐瞳?”见寐瞳咬着下唇不开口, 萧珏复又问道:“你想为君浅笙求情?”
“此事本不该完全怪罪于浅笙, 错只错在一个‘无奈’上,无奈皇后爱上的是浅笙, 无奈陛下付出真心却得不到回报,无奈浅笙被扯进您与皇后娘娘的感情中,其实大家都是无辜的,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放下一切总好过苦苦纠缠, 陛下, 就当放过自己, 莫太追究了。”寐瞳一口气说了一通, 只感觉下颌被捏得生疼, 仿佛骨头都要碎了。
可就在此刻,萧珏突然松开了手, 疲惫地靠在龙椅上,“尹寐瞳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了?”
寐瞳刻意挤出一丝笑意,淡然道:“并非妇人之仁,微臣只是希望陛下释怀罢了。”萧珏忽而笑了起来,望着寐瞳好一会儿,他突然启口,“你这双眼睛很像一个人。”
寐瞳一惊,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哦?不知寐瞳的这双眼可让陛下想起了谁?”
萧珏又看了他许久,轻叹一声,“不记得了,可能是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某个人吧,不过此去经年,记不记得也无所谓了。”
“是。”寐瞳淡淡地应了声,萧珏对他甩甩手,“去吧,贡品送去苍蘅以后立刻回来,我另有些事要吩咐你。”
寐瞳微微颔首,道一句“微臣告退”,便退出殿外,直至回到落寐宫,他一颗吊起的心才终于垂落。
浅笙见寐瞳回来时额头布满一层细密的汗,不禁一怔,印象中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他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而寐瞳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摇摇头道:“没事。”
与此同时,在相国府的地下刑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一声声鞭响回荡在耳畔,激起身上千万个毛细孔一同叫嚣,疼痛无比。
罹湮紧紧地咬住下唇,额间的汗水顺着云鬓流淌下来,滑至尖俏的下巴,最终滴落在地。森寒的空间里散发着刺骨的恐怖,墙上的刑具整齐地排列着,明明是毫无生息的东西,却偏偏如嗜血的野兽般让人惊恐。
“这顿鞭子,是你代替浅笙受的。”角落处那个男人阴冷的声音传来,罹湮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抬起眼,看向那人的方向,认命地道:“是,罹湮甘愿代浅笙受罚。”
段则逸满意地点了点头,复又启口,“很好,这顿鞭子受完,你就去子望宫吧,记住,一旦确定颜漫罗就是当年那个女婴,你就立刻将她灭了口,不可手软。”
罹湮低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沾上些许汗珠,显得尤为妩媚动人,“罹湮明白。”
唇角轻轻一扬,段则逸露出一抹阴沉的浅笑,随后微微抬手,伴着他那一个动作,罹湮身侧那二人手中的鞭子又再度挥起,沉重无情地打落在他早已布满血痕的身上,复又落下一道伤。
“唔……”一阵剧痛侵袭,他难耐地闷哼一声,旋即迅速咬住唇,不让那破碎的呻吟溢出唇角。那般强忍的姿态,竟让人升起几分不忍。
鞭子是特制的玫瑰鞭,常年浸泡在辣椒水里,呈现出如红玫瑰一般的妖红色彩,而鞭身上长着一根根倒刺,打在人身上,那些刺划过皮肤,能够瞬间勒出一道道血痕,加之辣椒水遇上伤口,那种疼痛也只有受刑者自己能够体会,故名“玫瑰鞭”。
罹湮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那一鞭鞭抽打在身上的感觉,只知是一种彻骨的剧痛,仿佛每一个毛孔里都钻了千百万只毒虫,它们一边在啃噬着他的血肉,一边另一鞭又落下来,让那份疼痛更加剧烈。
其实那天寐瞳说得对,在那间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在冒险、都在牺牲,受苦的又何止他罹湮一人?
为了得到段则逸的信任,罹湮一直在为他办事,甚至忍过一次又一次大大小小的惩罚;为了博得陛下的宠信,寐瞳成了这玄漪的国师,对萧珏曲意逢迎,甚至忍受对方几经戏弄与试探;为了得以报仇,浅笙不惜远离玄漪,姑且将恨意埋于心底,带着对上官暖玉的爱恋远走他乡,甚至可以抛却一切只为取萧珏与段则逸项上人头。
每个人都在牺牲,每个人都在为了那最终的目的而努力着,所以,不能放弃,即使再苦再痛,也定要继续走下去。正如一开始罹湮所说过的话,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所以无论如何,都将靠着自己的能力走到终点。
~
午日的阳光很温暖,罹湮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来到子望宫,却终是还未跨入殿内便昏倒过去。
当漫罗得知子望宫外躺了个人,匆匆地跟着下人来到殿外,却瞧见满身是伤的罹湮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是空白的。
容轩显然比她更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抬起罹湮的手腕为其把脉,而后脸色一僵,当着下人的面扒开了罹湮沾血的外衣,却见里面布满了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而漫罗却怔忪地死盯着罹湮胸口那些鞭子所造成的伤痕,那血淋淋的画面仿佛能将她的眼都染红了。不经意间,她的双手已紧紧握成拳头,似乎是在刻意隐忍些什么。
“他的伤势很重,伤口有感染的迹象,必须尽快处理。”容轩在仔细地看过罹湮身上的伤后,冷冷地说了句。
此时漫罗才轻轻地呵出一口气,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她道:“扶进去吧。”
坐在桌旁看着容轩在床边不断地忙活,将罹湮的衣服全部褪去,见里边本该细嫩如玉的肌肤,此刻却遍布伤痕,重叠交叉、惨不忍睹。
那一刻漫罗猛然站起身,双肩似有微微颤抖,她的眉头微凝,心头升起无限恨意,“段则逸!”她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微眯的双眼中满是杀气。
容轩见漫罗这副模样,立刻劝道:“你先冷静些,他这不过是些外伤,好生养一段时日便会好的,你若贸贸然去找段则逸,反而会中了他的招。”
漫罗的嗓音压得很低,“他谁不好招惹,偏偏来招惹罹湮?”
容轩的脸色沉了几分,“说句不好听的,漫罗,罹湮不过是个背叛过你的人,你完全没必要为他冒险。如果纯粹站在你这边看这件事,我甚至怀疑他今日出现在子望宫的真正目的。”见漫罗微怔,他复又启口,“说实话,我确实不信任他,当日罹湮会出卖你第一次,就难保他还会出卖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行了,别说了。”漫罗适时地打断他,也许是在逃避现实,只是她真的不愿再听下去了,“你为他疗伤吧,我出去透口气。”说着,她也不再理会那一昏一醒的两人,迈开步子走出了房间。
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对着午后和煦的阳光,她轻声叹了口气。回想起来,容轩说得那些道理她又何尝不懂,只是这世上最难放下的感情就是爱,如今躺在里边的那个人,虽然他曾经背叛过她,在她与段则逸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她也恨过、怨过,却终究难以放下那段感情。
曾经那样深爱过的一个人,至今她依然记得她唤他“小罹”时,口吻间的那股甜腻,她最爱那样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而突然之间,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少年满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又叫她如何能够平得下心,心里反复地嘲笑着他,“小罹啊小罹,你看看你当初的选择,到底为你带来了些什么?”而后心中分外难过,一想到罹湮苍白的脸庞以及身上一道道血痕,她的心便狠狠地痛起来。
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耳边忽然响起一段箫声,那样的熟悉,从不远的地方传入耳中,让她不免一惊。
“寐瞳的箫声?”意识到这一点,她迅速站起身,朝着四处寻去,最终发现那个男子坐在屋顶上,以蓝天白云为背景,手里依然是那支美丽的白玉洞箫。
“尹寐瞳,你给我滚下来!”伴着漫罗粗暴的怒喝,那段熟悉的旋律顿然止住。寐瞳从屋顶跳下来,稳稳地落在漫罗身前,“你终于肯见我了,漫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