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问祸从何处来
作者:奶香琉璃酒 | 分类:言情 | 字数:13.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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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前尘旧梦里
楚文卿听了皇帝的责问并没有表露出多么紧张的神情, 反而出奇镇定:“儿臣这不是正在和您商量么,难道您觉得玉照不会是个称职的王妃?”
“……朕不是说那个意思,朕是说你们两人要成亲这件事, 怎么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还好吧, 毕竟儿臣和玉照曾有十多年的感情基础, 青梅竹马, 并不算很快。”
皇帝颤抖着拿手指向他, 无语良久才终于憋出一句话:“可她是你三哥喜欢的女人!你这是横刀夺爱!”
“父皇居然和儿臣讲横刀夺爱?”楚文卿讶然,“您都点头应允玉镜郡主嫁入太子府了,连把玉照逼走也在所不惜, 现在却又和儿臣谈论起这种问题?”
“你是不是想气死朕!”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反正朕不同意!赐婚什么的, 想都不要想!”
冷眼旁观许久的俪妃此刻终于开口了, 但她的针对目标是沈玉照:“沈大人果真很受皇子们欢迎呢, 太子成亲还有五王爷,永远都不必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本宫到底是该佩服沈大人太过优秀呢,还是该赞叹你太有手段呢?”
沈玉照原本是被楚文卿突如其来的一出吓懵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但俪妃这一句瞬间令她清醒了,并且是加倍清醒, 她寒意森森地抬眸, 不偏不倚迎上对方仇视的目光。
“娘娘谬赞, 其实臣女的手段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况且娘娘的确是误会了, 臣女并没有嫁给五爷的奢望。”
“玉照。”楚文卿缓慢而笃定地制止了她继续讲下去,自己也仍旧跪着没有起身, “本王知你心里还念着三哥,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若你嫁与本王为妃,本王定会给你更好的安稳和幸福,你信本王。”
“五爷,这并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而是她根本没有料到剧情的走向啊!
俪妃被气得脸色铁青,要说这女人也不是不聪明,但她最大的弱点就是,一发怒必定口不择言:“文卿,本宫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对不该动情的人动情?那时你是怎么答应本宫的?!”
“事实上,儿臣并没有答应母妃任何事。”楚文卿淡声道,“须知母妃有选择的权利,儿臣也同样有选择的权利——娶玉照为妃,儿臣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哪里都不妥!”皇帝感觉自己已经在垂死挣扎了,他万没想到作为一国之君,居然会被晚辈逼到这份上,“你娶了玉照,将来要怎么面对你三哥?”
楚文卿面露疑惑:“这有什么难以面对的吗?三哥有了玉镜郡主,父皇不也觉得那是一桩好姻缘吗?”
“……”
“难道父皇认为三哥娶郡主不会幸福?那三哥怨恨的也该是把他和玉照拆散的人,而不是儿臣。”
“放肆!”仿佛被一瞬间戳中了痛处,皇帝干脆把第二个茶杯也扔了出去,茶杯在楚文卿脚边碎裂开来,发出清脆响声,“朕不允许!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旁边的俪妃见他态度坚决,似是松了口气,情绪冷静下来后,她开始有些急切地想把两人打发走。
“今后不要再因一时冲动做出些过激决定了,平白惹你父皇生气,快把沈大人送回去吧……哦不好意思,本宫差点又忘记,沈大人已经不是执柯女官了。”连此刻也还是下意识想要开口挖苦对方,
沈玉照闻言转身就走,连回应都嫌多余。
“玉照,等一等,本王还有最后一句话。”
“……五爷请讲。”
“有些真相,父皇和母妃宁可在心里藏至永久也不愿讲与我们听,但事情既已到了今日的地步,再隐瞒下去,对你也不公平。”
沈玉照惊讶回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发觉对面俪妃的脸色变得苍白无端。
楚文卿平静站起身来,随手掸去衣摆尘土,而后抬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其实儿臣应该感谢父皇的宽容仁慈,多年如一日将儿臣抚育成人,并刻意封存了当年的一切往事,从没有告知玉照,其实儿臣是她的亲哥哥。”
是她的,亲哥哥。
宛如晴空霹雳在耳畔炸响,沈玉照只觉眼前一黑,连退几步才勉强站稳,她茫然失措地看着皇帝,像在等他给一个解释。
“陛下,这是说笑的,对吧?”
她曾经暗恋多年的皇子,最终却在这样的场合下,亲口承认自己是她的哥哥,算什么?
皇帝良久沉默着,像是霎时苍老了十几岁,他想去拿不远处的茶壶,可无奈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终是颓然放弃,长长叹了一口气。
“文卿,这是……谁告诉你的?”
楚文卿道:“您该想到的,毕竟知晓真相的人,除了您,就只有母妃了。”
俪妃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裙角,银牙暗咬一言不发。
“好,好,既然如此,朕也的确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皇帝转而看向沈玉照,眸底似有歉意,“玉照,文卿所言都是事实,他与你同父异母,是云霄和如烟的孩子。”
俪妃名唤萧如烟,换句话讲,楚文卿本是俪妃和沈大将军的后代。
头脑一片空白,沈玉照徒劳地张了张嘴,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音干涩得厉害:“那么……我娘呢?我爹对我娘痴心专情,又怎么会……”
“不要怀疑,你爹对你娘的爱都是真的,那时候犯下的错事,怪也不能怪你爹。”
“对,要怪,就应该怪我。”俪妃终于开口了,但却并不是忏悔的口吻,反而带着些许冷嘲的语气,“是我骗他喝尽了被下药的茶,骗他与我共度了一夜,若非如此,我断不会怀上文卿。”
沈玉照双膝有些发软,就快要站立不稳,最后还是楚文卿用力搀住了她,她听到他凑近自己耳畔,略带苦涩轻声道:“当初母妃提起这件事时,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反应。”
能怎样呢?横竖他与她都是这荒唐的故事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俪妃仍在继续着自己的思路,看得出,她始终对往事难以释怀:“我本以为那样他会回心转意爱上我,可我到底还是输得一塌糊涂,他爱得只是白翎,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白翎是沈玉照之母的名字,正是这个名字叫她切齿痛恨了二十年,甚至在听到沈氏夫妇战场殉情后恨意更深刻,而在看到他们的女儿沈玉照,生得与白翎越发相像时,这种怨恨就自觉转嫁到了后代的身上。
“如烟啊……”皇帝叹息着,“你难道就没想过么?也许当年云霄根本就不晓得你已怀有身孕。”
俪妃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朕之所以要在那时坚持纳你为妃,谎称云霄并不想接纳你们母子,是因为朕很清楚,以云霄的性子,若得知此事,必将分外挣扎痛苦。”皇帝低声道,“你总是太固执任性,以为凭借这样的方式就能拴住云霄的心,却不知他自始至终都对白翎死心塌地,而真正爱你的人,是朕啊。”
俪妃为了沈云霄执念了二十年,殊不知,他也为俪妃守候了二十年,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她能放下过去爱自己。
堂堂帝王能得江山,却换不来所爱之人一份真心,他向来卑微至此。
那一刻沈玉照突然很为皇帝感到心酸,她曾见证过无数姻缘,亦听过无数动人情话,但并没有谁能像皇帝这样,说得无奈而隐忍。
她有些困惑,自己此刻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站在这里,这些往事分明与她丝丝相连,却又让她有着置身事外的不真实感,只想快些逃离。
然而殿外传来的熟悉男声偏又瞬间将她钉在原地。
“儿臣并不清楚上一辈的恩怨应该如何理清,儿臣只想为自己和玉照求份公道——父皇,关于玉镜郡主本是俪妃娘娘的侄女这件事,您也事先知情么?”
视线中出现了楚暮辞修长的身影,他一掀软帘走进内殿,拖着叶菁儿的手将其直接甩在地面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这下轮到皇帝发懵了:“什么亲侄女?”
“叶菁儿,原名萧菁儿,是俪妃娘娘的远方侄女,江南人氏。她的情郎姓周,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药商,两人是四个月前才分开的,据周掌柜所言,萧菁儿并不是什么以卖唱为生的歌女,相反却家境殷实,算半个千金小姐了。”楚暮辞微笑着看向叶菁儿,只是眼底却未沾染半分笑意,冷如冰霜,“怎么样,本宫说得可是实情?”
叶菁儿略显惶惑,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俪妃一眼,见后者没有表示,这才楚楚可怜地开口:“殿下何出此言?即使不愿娶菁儿为妃,也不必想出这样荒唐的理由来泼菁儿脏水啊!殿下要强加给菁儿欺君罔上的罪名,可有凭证?”
“你要证据啊?有啊!”说话间见楚琇滢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江尘,江尘带着一名年轻男子进殿,“江护卫特意去了一趟江南,把你的情郎接来了,你们俩叙叙旧吧!”
当看清那人模样时,叶菁儿的脸色瞬间苍白:“我,我不认识这个人……”
周掌柜不禁叹息:“你不愿与我相认也属情有可原,但我实在没有想到……我当初只觉得,是自己待你不够好才让你心冷离开,现在看来,竟然是为了荣华富贵……我多年的感情,终于还是错付了。”
皇帝已经快要坐不住了,他震惊万分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两个人,许久,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楚暮辞:“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这事就说来话长了。”楚暮辞平静道,“儿臣原先听说过,苏太师的红颜知己,即醉仙楼的老板娘也是江南人氏,早年间又闯过江湖,于是就通过太师委托老板娘,叫老板娘和江尘一起回了一趟江南,协助调查清楚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江尘躬身一揖,恭敬回道:“属下可以证明太子所言句句属实,且属下还查清玉镜郡主在与太子相识之前就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这一点是周掌柜亲□□代的。”
叶菁儿下意识尖叫出声:“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哪里血口喷人了?要不要把你父母都接来,咱当场对峙一下?”楚琇滢冷笑,“不过是三哥大发慈悲,考虑到有可能是你自作主张,这才没有把你家人都牵扯进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下在三哥茶杯中的穿心莲,就是你的私藏吧?毕竟你曾经是药商的女人呢。”
柳如樱事后又专门去查了医书,发现穿心莲尽管是常见迷药,但只有在江南地区才比较普遍,更何况一般人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想查到制药源头很容易。
眼看着叶菁儿还想狡辩下去,楚暮辞微笑着一锤定音:“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大不了本宫就等你生下孩子和他滴血验亲,到时候把周掌柜也叫来,看看到底谁才是孩子的生父——如果事实证明本宫错了,本宫立刻娶你为妃,决不食言,如何?”
“……”叶菁儿眼中终于显出了几分惶恐神色,尤其是在听到楚琇滢念叨着“只要生父不是三哥,这女人就该以欺君之罪论处,灭九族啊”的时候,她嘴唇煞白,瞬间萎顿在地。
沈玉照垂眸,静立无语,直到楚暮辞走过来伸手环住她,她听到他对皇帝说:“若非娘娘一再相逼,儿臣也断不想做得这样极端,但在玉照辞官的那一刻儿臣就明白了,有些事是忍让不得的,非要剥骨抽筋清算干净不可。”
曾经属于真龙天子的熠熠光辉逐渐从皇帝眸底黯淡下去,他扶着台案怔忡无言,良久,终是缓缓转过头去,一瞬不瞬注视着俪妃:“如烟,果真是这样的么?”
“是,他们说得都没错,其实从刚才文卿请求赐婚时我就意识到了,这群晚辈是合起伙来准备对付我呢。”俪妃低头端详着纤纤十指上染的蔻丹,唇角含笑,并无慌乱神色,“菁儿的确姓萧,是我的远方侄女,那夜她落水的意外是事先安排好的,刻意接近太子也是我指使的,茶中的穿心莲是我派人下的——自然,那一夜她和太子什么也没发生,她原先就和姓周的情郎欢好过,碰巧后来怀孕的时间阴差阳错,如果一切都进展顺利的话,嫁入太子府之后,她会早产一个月。”
换句话讲,一切都是为了拆散楚暮辞和沈玉照所设的局,而叶菁儿,充其量只能算作一枚被操纵的棋子。
胸腔仿佛燃着一团火焰,烧得心口隐隐作痛,皇帝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平复情绪,他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孩子们哪里招惹到你了吗?”
“你何必问这种蠢问题?从当初你隐瞒我怀孕真相那一刻,就该预料到结局了不是吗?”秀丽眉眼间已不复昔日温婉,俪妃冷冷迎视着他的目光,“我说过了吧?我恨白翎,包括那个和她极为相像的女儿,我都厌恶到了极点。当年白翎抢走了我喜欢的人,那么二十年后,就由她的女儿来偿还清楚,我要让她在九泉之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终究也得不到心爱的男人!”
皇帝痛苦不堪地反问:“纵然是伤害到文卿你也在所不惜?他可是你的孩子啊!”
“他也是沈云霄的孩子,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更何况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他,逢场作戏可以,但不要真的对沈玉照动感情,更不要妄图干涉我的决定,是他自己没出息!”
沈玉照闻言猛然抬头,眼中墨色深沉,一道锐光冷得渗人:“所以俪妃娘娘,你也同样该明白,纵使时间倒流重来一次,我爹爱上的也依旧是我娘,而不会是你。感情这种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赌气,更没道理因执念而产生难以化解的恨意,我爹不曾亏欠你,是你一厢情愿了二十年而已。”
沈云霄和白翎的感情是她多年来的信仰,也是她坚持留在皇城担任执柯女官,成全一段又一段姻缘的动力来源,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和侵犯。
听得皇帝颓然叹道:“二十年,朕也等了二十年,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狼狈的收场,甚至还愚蠢地纵容你,差点葬送了孩子们一辈子的幸福。”
俪妃蓦然神经质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两颊潮红,双眸泛泪:“没错,你是愚蠢得很!所以你现在后悔了吗?”
“朕不后悔,从没有后悔过,但是……朕也的确不能再由着你性子胡闹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年的男人,他自始至终都宠她爱她,明知道她念着旧人却也不曾抱怨过半分。他曾为了她冷落后宫佳丽,为了她拒绝选拔秀女,为了她下江南,为了她委屈后辈……
他独自承担起了当年的一切,也接受了她犯下的错误,直到现在得知了她暗地里做过些什么事情,也仍然不忍心说半句重话。
他当真是古往今来最傻的皇帝了,但也正因为他太傻,她才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让他愧于面对出声质问的儿女们——她清楚,他断然下不了狠心惩罚自己。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无休止欠下他的人情了,毕竟错已铸成,她把多年来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出来,接下来又将如何,也都无所谓了。
等到去黄泉路上见到了沈氏夫妇,她会亲口说一声抱歉,然后告诉沈云霄,自己并不为所做的事情感到遗憾,于理她不可饶恕,然而于情,她并没有后悔过。
“你不必再由着我的性子,因为我以后都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楚文卿在听到这句话时就感到不对劲,他心中一凛,本能地朝俪妃方向跑去。
“母妃!”
无奈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俪妃毅然决然转身,一头撞向身后的朱漆金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