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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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禁卫
“奴婢叩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芝兰在下面恭恭敬敬递给我叩了头。
“芷若,去把珠帘卷起来,”我笑着吩咐,转头又对芝兰道,“方才是怕那些不相干的人过来,闹得人心烦,如今你过来了,没得作神弄鬼地干什么。”
芝兰在底下道了谢,起身到了我身边。
仿佛是眨眼间,宫中波涛暗涌的日子竟也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年年岁岁花相似,看着宫里耀眼的装饰,我居然有些不可置信地无奈与伤感——永徽八年的中秋,马上就要来了。
人说女子最害怕红颜老去,而宫里的女子,却又是顶畏惧自己的芳华流逝,容颜不再。三年的亲王妃,八年的皇后,两次生育,两次小产,这福祸相倚的生活或许没有在我的脸上烙下痕迹——至少,元昶是这么看的——但却让我的内心一次次地变得坚韧了起来。我常想,这样的生活再过几十年,我会不会变成孝慈皇后那样:为了权力,为了家族,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能够弃之不顾。
想归想,中秋见到芝兰回来给我叩头,心里还是不由得漾出了一丝暖意。如今的她虽然不在我身边,但是却妆容华贵,一举一动都透着当家女主的气魄。
“得了,”我拉着她的手道,“就咱们娘们儿,就少些个礼数罢。来,在本宫身边坐下罢。”
芝兰这才复又道了谢,坐在紧挨着我的位子上。我笑盈盈的打量着她,半晌,方开口笑道:“怎样,老十对你,可好?”
芝兰轻轻一笑,低低地垂着头道:“很好。”
“这事情,你可要上些心思,虽说老十现在对你还不差,可是将来……”我顿了一下,有些严肃地道,“你心里一定得有谱,可别让他诓骗了你。明白么?”
“娘娘,”芝兰慢慢地抬起头来,羞涩地笑道,“多谢娘娘提醒……不过,奴婢也不敢想那么远,有些事,若是来了,是挡也挡不住的。况且,”她颇有深意地笑了一下,道,“做人,也不能太贪心了。不是么,娘娘?”
我有些不解,想试图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不对。然而她看我的眼神,似乎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娘娘,”芝兰忧心地道,“您最近身子可好?奴婢听十爷说,上次那事……咳,都说是老天不开眼那,那慕瑾月就是荒山野地里出来的,做了这种事,还好意思在那里稳稳当当地坐月子……您一定得好好将息,若是您的身子不爽利,慢说其他人,皇上先一个便不答应了。”
我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到底是自己身边的人贴心,一样的事,从你那里说出来,就让本宫别样地舒心了。”
“那是娘娘心大福大,奴婢哪有什么能耐……”芝兰说着,边从侍女手中奉上一个锦盒,笑道,“这原是前些日子,我们十爷出宫时瞧见的一个郎中给的,本说是乡间野草的大夫,谁成想却专会看跌打损伤之流的,爷试了也说好。爷也想着二殿下这些日子脚上不大好,不妨将这药膏也试上一试,若是好了,也未可知。”
我笑着收了下来,刚欲开口说话,忽然听得传报元昶过来了,便匆匆地打发了芝兰,勉强撑起身子迎他。
“怎么起来了?”元昶皱着眉头嘱咐道,“太医不是说你身子还不爽利吗?还不好生歇着!”
“不打紧,”我笑道,“方才芝兰过来了。再者说,这节下事情多,臣妾总歪在床上,像什么话。”
元昶疼惜地将我扶到床上躺下,有些闷闷地道:“你脸色还是不大好,过会子请太医再来瞧瞧吧。”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苦笑了一下。任是什么回春妙手,医得了我的身子,却医不回我女儿的性命啊!
而元昶却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他握住我的手,安慰道:“朕预备下旨,令礼部择福地,为咱们的公主归葬。”
“什么?”我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道,“可是,这,这,不合规矩……”
按照宫廷礼法,即便是早夭的皇子皇女,未满周岁也是不能入葬的,只能以火化之。
“朕不管,”元昶的眼神有些迷乱,他幽幽地道,“朕曾经看着姗姗从身边被人草草带走,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够了!”
我望着元昶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潜邸的时候,那个宝蓝色的身影将我推倒在地,我们的第一个女儿,就此没了踪迹……我的心思,和他原是一样的呢。
“多谢皇上想着。”我笑道,眼泪却不知何时溢满了眼眶。他见状,也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
于是,永徽八年中秋后,元昶下旨,亲赐名未出世的嫡公主为“昭华”,此为“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永徽八年冬,元昶令礼部择福地而葬。彼时,有御史进言,此举有碍宫禁礼法。当日,元昶即刻下令,凡有议昭华嫡公主丧葬者,立杖毙于午门,其子孙永不得入仕。
永徽九年初,礼部于天水兰竹择定福地,元昶赐名该地为伊忆山,破土动工修建昭华嫡公主的陵寝。
同年三月,元昶再次下诏,赐昭华嫡公主谥号为“安定思公主”,并明谕礼部,安定思公主丧仪同亲王。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慕瑾月的女儿,元昶从一开始就没有让这个孩子入序齿的打算,而我每每想到昭华的亡故,也不愿见到这对母女。故而,直到很久之后,元昶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草草地命礼部为这个孩子取了名字,是谓“昭宁”。
而就在我们为昭华的亡故而每每痛悼不已的时候,有另一件事情却始终像幽灵一样,盘旋在我们的心头——秋狩谋反的原委,到现在竟然也没有查清。
永徽九年初。
“甄铨这么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什么!”元昶焦急地压低声音抱怨道,“再这么拖下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查到要查的!”
“皇上,”我叹了口气,“事情查到现在若是还没有结果,只怕,是甄大人也无能为力了。”
“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这才要他私下里查个清楚……”
“可是,”我仔细斟酌着词句,“秋狩谋反的事情原就不是那么简单,皇上,您还记得那首童谣么?”
“朕考虑到了这些,所以……才要他密折专奏,可是现在,他递上来的东西里面,全是些倒三不着两的事情。”
“或许是他有话,却没办法明说呢?”我试探道,“现如今,朝堂各派的势力都不容小觑,如果是因为这个缘由,只怕,甄大人不但是无能为力,还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元昶出人意料地安静了下来,思索道:“量他们甄家还没这个胆量!不过这倒是不得不防。朕昨日想,若是开了前朝的风闻言事,或许这事情便会容易些。”
“这倒是便宜了那些御史们,”我冷笑道,“一个不好,反而会让旁人得了把柄,反咬一口。再者说,若真这么着,会不会引得朝野慌乱呢?”
“朕要的就是慌乱,”元昶道,“哼,先前,朕还顾忌着什么王子皇孙的体面,现如今,他们既然是朋党纷争,朕倒是好下手了,就是越乱,才越容易清理干净呢!”
元昶的话不禁让我打了个冷战,看来我猜得没错,这些年,元昶已经在朝中扶植起了更多的势力。我隐隐觉得,一场疾风骤雨将席卷朝堂,对我而言,或许,扳倒谭氏的机会,就在其中。
永徽八年年底,外朝开风闻言事,一时间,朝臣们互相参奏的折子如潮水般用了上来。然而令我不安的是,每每批阅奏折到深夜的元昶,却偶尔表现出了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
但真正让我感到寒意的,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风闻言事开始一个月后,元昶在内廷设立“禁卫所”,用以查实外朝臣私下里的不法之事——然而,这不过是对外朝的宣布。元昶告诉我,所谓禁卫所,是秘密查办秋狩谋反案的专门机构。禁卫所有自己专门的“禁卫廷”,可以囚禁谋反的犯人,其查处范围上及皇亲,下至庶民。其中所有的人员任免不经过吏部,也不听从于六部,全由元昶定夺,而且,禁卫所内部人员互不相认。最后,出于对甄家的信任,元昶仍将禁卫所副领的职位给了甄铨。
直到这时候,我才对元昶的目的有所了然——怪道秋狩的事情拖了这么久,看来,对于真相,他心里或许早就已经有了数。时至今日,谁是主使,谁是从谋,或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元昶到底想查谁……
让我胆寒的,是他说的“上及皇亲”这句话。元昶八年的韬光养晦,三年的隐忍不发,大概等的就是这一天。这就是说,从永徽元年积攒起来的,涉及我们血肉亲族“陈年老账”,马上就要开始清算了。
这是虽不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杀戮,但却是我第一次眼见的血腥滔天的大狱。很多年后,当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又一次上演前,瑞儿曾经半带忧虑地道:“母后,儿臣记得,永徽九年的雨水,仿佛也如现在这般,很大呢。”
是的,孩子,我终其一生也未曾忘记,那些日子的的雷雨,异常地多,就像是那些败寇不甘的泪水。
说来有些奇怪,永徽九年的第一场大雨,是在清明的时候。这之前,昭华刚刚落葬在伊忆山,我有些感慨地望着窗外,或许,老天也在感怀我们女儿的早逝,竟然也如此地不吝惜泪水。
“娘娘,”芷若轻声提醒道,“娘娘,皇上一会子就要过来了,要不要……”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答道:“本宫知道了。你去把皇上的燕居服备好,要那件深色玄龙的。”
清明照例会在宫里赐家宴,然而我清楚元昶最近也因为昭华的事情不大痛快,所以特意叫人备了素色的燕居服。
“怎么,昨夜没睡好么?”不一刻,元昶果然过了来,“怎么眼睛又熬成了这般的颜色?”
我勉强笑了一下,轻轻应道:“皇上还不是一样……”
他也没再多说,只是把我拥入怀中,安慰道:“伊忆山的地势好极,昭华会好好的,你放心……”
“嗯,臣妾知道。”
“怎么最近没有见你再换香囊呢?”隔了一会子,元昶突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
“今年的兰花还没下来呢,”我赶忙回神应道,“这几日雨水大的紧,恐怕不见好。”
元昶轻轻叹了一声,道:“天要下雨,老天也要不宁静了……”
忽然一个惊雷,我吓了一跳,元昶忙搂紧我,安慰道:“别怕,再大的风雨,终究是要面对的。”
我点点头,道:“是啊,终究要面对……走罢,那边都等急了呢。”
“也罢,”元昶帮我拢了拢头发,眼神深邃地道,“朕,今天请了一个人——”
我早已从顺喜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此刻,却只是迎着他的眼睛,装出了一副浑然不知的迷惑表情。
“臣,叩见皇上,皇后娘娘。”友郡王领着王妃在底下恭恭敬敬地拜见。
这就是元昶多请出来的人,多年未曾相见,他一就是那副苍白纤弱的模样,宁远山庄的生活磨去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丝桀骜,他现在看上去更加地苍白,更加地纤弱了。去年春节前,礼部赶着为友郡王成了婚事。这位友郡王妃是林太妃家远亲族的一个庶女。林家自从元昶登基之后并不曾得过亏待,所以将这样的女孩儿嫁做友郡王妃,倒也不算辱没了郡王的品级;同时,这也制约了林家的势力,防止有朝一日林家借十皇弟坐大外戚。
“友郡王不必多礼。”元昶轻笑道,“自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了。”
话虽如此,然而席面上的人终究还是有几分拘束,最后还是女眷们出来圆了场子,这才渐渐热闹了些。
“沫诗,”我也趁机开口道,“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
只见这位新进的友郡王妃慌忙起身,我摆摆手要她坐下。仿佛如惊弓之鸟一般,她有些颤颤地道:“多谢娘娘挂心,臣妾,哦不,奴,奴婢过得很好。”
我轻轻哂笑了一下,只见林沫诗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梧鸢见状,颇有些不屑小声地道:“郡王妃这是怎么了?左不过是娘娘多问句话,又没要你的性命,何苦这般模样?”
然而我还是听到了,我的脸微微沉了沉。
“让荣亲王妃见笑了,”友郡王沉声道,“沫诗近来身子不大好,多有得罪。”说罢,他握住了林沫诗的手。
“元昊……”林沫诗感激地呢喃道。
我心中五味杂陈地看着他的举动,竟有些不敢相信他的所做。元昊,很熟悉却又是很陌生的名字,那个我几乎都要忘记的名字。
十三年前,我曾恨恨地对他道:“一如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陌人。”
后来,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比海更深的后宫中,我帮助我身边的男人夺走了他的一切。
曾经,面对父权,面对君权,他是怎样固执的守着自己的那一份爱情!可今天,熬过生死劫难的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在选择遗忘,还是在……隐忍?元昶的笼络,到底会不会养虎为患呢?
我有些不解而担心地回望元昶,却发现他那锐利的眼神早就盯住了友郡王。怎么,你终于后悔自己的仁慈了吗?
“皇上。”我轻轻地唤着他。
“什么!”他猛地一回神,狠狠地看着我,碰上我不解而惊慌地神色,他才缓过真正神来,吐了一口气,柔声道,“什么?”
“酒樽快要捏的裂了,”我有些心有余悸地把他手里的酒樽抽出来,“看再伤了手。”
“不打紧,”元昶笑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敷衍道,“知道么,朕在想,老十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是啊,臣妾前些日子已经选定了人,皇上若看着合意,着礼部定了日子便是。”我一愣,也随口敷衍道。
“这倒便宜。”元昶一边笑道,一边有些不自然地夹了一箸子菜。
我心神不宁地应付着他的答话,右眼却突突地跳了起来。我明白,这内宫外朝的惊涛骇浪,恐怕很快就要被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