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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57.嫡殇(下)

书名:最相思 作者:炎上 字数:4762 更新时间:2024-10-10 22:37:55

“母后, 您叫儿臣。”几天后,我将瑞儿叫到了坤成宫。

“起来,”我略微转了转头, 轻轻笑道, “坐吧。”

我早已将身边的下人支走, 如往常一样, 这里只有我们母子二人。我缓缓转过身来, 慢慢地踱到瑞儿的身旁,关切地道:“最近见你在前朝跑得勤。书房那里,自是去的少了。罢了, 原该在课业上下些功夫,你可别偏废了。”

“母后教训的是, 儿臣一日也不敢忘记书房的功课, 日日与师傅研习史书儒典。”瑞儿执礼甚恭地答道。

“说到史书, 母后倒有一句话想和你研习。”我的笑容变得有些莫测。

“母后但请吩咐。”瑞儿敛了神色。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略低垂了眼睑, 道:“敢问太子——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①,此言何解?”

整个宫殿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变得十分宁静,如我所料,瑞儿被钉在了椅子上, 一言不发。于是, 我抬起头来, 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

“这, 这是钰菡的主意么?”半晌, 瑞儿终于开了口。

“不,”我面无表情地道, “这是本宫的意思。先朝这样的例子也不在少数,这么做,无非是为了……”

“母后,”终于,瑞儿弄清了头绪,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身边,近似哀求地道,“母后,儿臣明白母后的心思,也知道母后的意思,可是,可是这件事情,儿臣难以从命……”

“你知道,本宫没有一点的私心,”我有些冷漠地看着瑞儿,“你喜欢云含烟,就应该给她应得的一切。一时的宠爱算得了什么,只有让她的儿子成为嫡子,她的地位才能真正稳固!”

“母后,儿臣向您保证,儿臣一定会让钰菡诞下嫡子。”瑞儿不理会我的解释,只是固执地恳求道,“至于含烟,儿臣会给他们母子应得的一切……”

“你怎么给?”我断然截住了他的话,“你熟读史书,嫡子非长,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偏乱,你难道不明白吗?如今,云含烟不过是把孩子抱给钰菡,又不是此生再也见不到了,将来这个孩子若是出息,难道他还能亏待了自己的娘亲不成……瑞儿,怎么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呢!”

瑞儿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这一次的主意已经是万全,他是无论如何都会答应的,然而,他却抬起头,有些黯然地问道:“那么母后,儿臣也有一问——明帝待贾氏,可有恩养之情?”

我有些无奈地将瑞儿扶起来,忧虑地望着他,良久,方才开口道:“为什么?真的是因为爱她么?”

“不是的。”瑞儿摇摇头,“亲子不相认,对宫城的女人来说,太残忍了些,她即使不是儿臣的姬妾,儿臣也会为她说话。”

“本宫不只是在帮她,也是在帮你……”话说到一半,我又不由地咽了回去。我看着瑞儿坚定却又让人不解的神情,心中竟然有了一丝丝的恐惧——我们的今日,仿佛就是多年前,谭太后在劝元昶纳梧鸢入宫的那一幕。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瑞儿,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你……”我思索了许久,方才艰难地开了口,道,“不喜欢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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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烟是姬妾,”瑞儿垂首道,“儿臣即使再喜欢她,嫔妃媵嫱,终究不能和正妃相较。”

“你能这样想,的确是很难得了,可是……其实,你不必顾忌母后。”我有些不解却又有些欣慰地看着他,“说实话,母后统领后宫这么多年,虽然谨遵孝慈皇后遗训,可是……却总也不能领悟一个情字。”我说着不禁微微抬了头,转头向那座凤椅上望去,“有多少女人,都是得到了夫君非比寻常的宠爱之后,才能踩着别人的鲜血走上去呢……儿子,不瞒你说,母后在这一点上,真的是看不透你,你喜欢钰涵却又不肯给她一个长子,可要说你喜欢含烟,你却又不让她的孩子成为嫡子……瑞儿,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母后,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儿臣明白母后的意思,”瑞儿避开了我的问题,只是连忙起身承诺道,“母后的心思,儿臣都懂……母后放心,一切,都会太太平平的。”

“太太平平……”我苦笑着转过了脸,望着窗外的一棵树上,那里,几只极其美丽的黄金莺正在唧唧喳喳地争着一棵枝叶凋零的老树,我见状,不由得自言自语地道,“是啊,人都说天下太平,或许,这是真的。”

很快,又到了下元节的时候。本来,下元节就不甚被重视,而因为当年谭家勾结荣亲王谋反,所以,元昶自永徽九年之后,便对下元节又添了许多的忌讳,甚至连例行的皇亲命妇入宫贺节都做了限制。我知道他心里的滋味,便在过节的当口儿将所有后宫的赏赐打点全都免了去。这些年来,下元节大略也和平常一样。不过因为瑞儿又得了儿子,且百日又近,我这这才私底下破了例,将给孩子预备的小玩意儿提前预备了出来,不过为了避元昶的忌讳,这些东西也只是准备而已,并没有要给定什么。

“母后,这个是什么?”昭阳探着胖胖的小胳膊,伸手将远处的一个小翡翠算盘拽了过来。

“那个是……”我一回头,见昭阳没头没脑地拿着算盘一阵猛晃,忙上前道,“你又在这里猴些什么,还不快放下来呢!”

那个算盘虽说不大,但却是黄金的框子,佘太翠的算珠,分量终究是可以——若是一个不小心甩脱了手,少不得又要砸她一下子。

“不嘛,母后这是什么啊?”昭阳不理我,倒是停了手,兀自在那里抠着绿色的小珠子。

我见到昭阳低头自娱自乐的小模样,反而倒觉得好笑起来,于是不由得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轻声笑道:“这个呢,叫做算盘。真是,这明明是给孩子抓周用的,怎么这时候拿出来了呗?”

“抓周?”昭阳仰起脑袋,问我道,“母后,什么是抓周?”

“就是在皇孙满周岁的时候,让他自己去抓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啊。”我轻轻地拨拉开女儿额头上的碎发。

“那我抓过吗?”昭阳仰起头来,黑黑亮亮的眼睛正好碰到我的目光。

我心里咯噔一下,忆起了不愿回想的往事,有些虚虚地笑道:“你又不是皇子皇孙,抓什么周啊。”

昭阳的眼睛霎时间黯淡下去,垮着一张小脸难过地道:“父皇和母后就会骗我,大哥哥、二哥哥、和三哥哥都抓过,为什么独我不能!母后总说偏疼我,为什么不让我抓……”

“因为父皇母后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你啊,”元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只见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起身行礼,只是紧着迈步走了进来,蹲下身握住昭阳的小手,安慰道,“父皇自你诞下的那日,就对天下人起誓,天下之物,任你取之所爱。阳阳,父皇许给你的,是天下!”

昭阳的表情有些木木的,半晌,才撅着小嘴道:“父皇你在说什么啊?昭阳不要天下,我就是想抓周。”

“昭阳,父皇都说了你可以富有四海,再要东要西的,可就小家子气了,”我亲了亲昭阳的额头,笑道,“昭阳听话,母后明天让人给你做一个水晶脚踏,可好?”

水晶脚踏是昭阳问我要了许久的,我总是觉得有些奢靡,一直没有答应。果然,昭阳听了这话,竟真的笑逐颜开了,扭头问道:“真的?”

“母后几时说话不算数了?”我有些勉强地笑道,“好了,下去歇歇吧,母后有事情和父皇商量。”

“好!”昭阳一翻身从我身上半跳半滑了下来,一面又规规矩矩地朝我们行了个礼,倒弄得我有些惊喜。然而看着她啪嗒啪嗒地跑出寝宫,往事引发的恐惧却有一点点,一点点地涌了上来。

“你说,这会不会是真的呢?”我担忧地扭过头去,望着与我有着一样忧虑的元昶。

“咳,”元昶有些不自然地叹了一声,安慰我道,“怎么会呢?那也不过是民间的传说罢了,没有什么,我们女儿是贵极天下的女子……”

一年前,昭阳满一岁的时候,宫里依皇子例破格为昭阳举办了抓周礼。在那一堆金灿灿的物件中,昭阳东不抓西不抓,偏偏抓出了一根粉蝶簪。我们心下很好奇,在抓周的物件中,原没有放这根簪子,怎么会让孩子抓了出来呢?后来,听宫人们私下讲,这根簪子,竟然是先朝废太子妃乔氏的遗物。抓不祥之物,其人生平亦多变数——大齐国抓周的传统便是如此,更是在我们心头平添了几丝不安。这些日子以来,昭阳的抓周就是我们心中的禁忌,每每想起这些不祥的预兆,我的心里就止不住一阵阵地担心。

“好了,你把心放下来罢,”元昶轻声道,“昭阳不会有事的……”

我听出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不禁担心地问道:“怎么?朝上的事情不顺利么?”

“不过是老样子,”元昶低低地叹了一声,复又笑道,“罢了,不理他了,横竖已经如此,却是庸人自扰了。”

我见他不愿说,也并不深究,我们一起望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静静地立了一会子,十月的凉风更将这屋子的宁静添加了几许。仿佛很久,我们都不曾这样安静地在一起了。突然间,我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孤独。一种潜在的冲动促使我转回了身子,环住他的脖颈,有些娇媚地笑了笑,将嘴唇轻轻地凑了上去。元昶有些微微地吃惊,但仍然低下了头,用他那有力的手臂轻轻托起我仍旧娇小的身子。

窗外的凉风丝丝缕缕地漏了进来,我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凉风侵骨,我不禁紧紧地攀在他身上,喃喃道:“我冷……”

似乎是为了回应我,元昶更加用力地将我拥进怀中,略略松开吻着我的双唇低声道:“近来,近到朕身旁,这里暖和……”

这么多年了,他的力量仍旧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的爱变得迷乱起来。在他异常有力的拥抚下,我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沉重。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脖颈,近乎疯狂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等一下,”元昶突然松开我的唇。有些慌乱地捧住我的脸颊道,“等一下……”

“怎么?”我的胸膛有些剧烈地一起一伏,看着他已是有些微喘的样子,我不禁挑起了嘴角,倒有些不解了。

他用力抱了我一下,便立刻松了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口,低声吩咐道:“小顺子,一会儿若是有人来奏,只管在外面传奏,不必将折子递进来。”

“这是干什么?”我倚在帘子边上,手压在胸前,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元昶有些用力地闩上内里的小门,转身笑道:“这么着,谁也不耽误。”

我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发烧,轻轻哼了一声,看似无意地将肩上的衣服晃掉了几寸,雪白的酥肩便调皮地探出了头。接着,我又缓缓抬手拔下了一支斜插的的簪子,任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垂下。继而故意转脸,挑眉笑道:“谁耽误?耽误谁了?”

元昶微微眯了双眼,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却像豹子一样窜了过来,一把抱住我,有些用力地咬住我的肩膀,有些恨恨地道:“妖精……”

我被他咬的有些迷乱,几乎毫无意识地扯开了他的冠子,解开了他的束发。元昶被我弄得有些痛,不由得低低地哼了一声,急急地伸手去解我的衣扣。

“八宝帐,在哪里……”很快,我的身体触碰到有些冰凉的青石地面,冰冷的地砖碰到我裸*露的肌肤,使我不由地醒了醒神。元昶感到了我的战栗,反而更加疯狂地吻着我,继而抱着我翻了个身,用自己的身子将我与地面隔开,并用力把我揉在怀中,低声道:“靠在朕身上,这里不冷……”

我残存的意识使我努力挤在他的身上,去避开那地上的寒气,就在我稍微清醒的那一刻,外面响起了小顺子惯例般的声音——

“回皇上,文渊阁大学士云乃行大人有要事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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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这句话是东汉明帝刘庄对自己的妻子马皇后(那时候还是贵人)说的一番话。玉儿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效仿汉明帝。

马氏自少年时侍奉刘庄,几获专房之宠,但直到刘庄登基,仍未能诞下子嗣。汉明帝有心册立马氏为后,又担心其他有儿子的贵人和外朝大臣的反对,于是,刘庄将生育了皇子的贾氏晋封为贵人之后,把贾氏所生的儿子给了马贵人为养子。在把小婴儿送进妻子怀里的时候,刘庄说了一句话安慰马贵人:“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生育孩子的,也不是必须要亲生的孩子才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有慈爱之心去养育,别人的孩子一样会成为孝顺你的好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汉章帝)和马皇后,有着最至情至性的稚子之情,虽然名为养母养子,实际上却比许多亲生的母子还要亲近,彼此间毫无芥蒂。尽管马皇后临终之时,曾特别下令,赐隐居南宫的章帝生母贾贵人佩王赤绶、安车一驷、永巷宫婢二百人、御府各色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金、钱二千万——这是贾贵人留在史书上的最后一笔记载。虽然养母已逝,章帝对生母仍然没有什么依恋之情。她仍然没有当上太后,贾氏家族仍然没有任何封赏。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