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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64.猜忌

书名:最相思 作者:炎上 字数:4761 更新时间:2024-10-10 22:37:55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 被两个宫人从海棠汤中搀了出来,如果说,元昶往过的行为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 那么,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 只能说是野蛮。

“娘娘, ”一旁的宫娥捧上来一盏燕窝汤, 道,“这是方才皇上御赐的燕窝汤。”

我勉强支撑着身子在浴池旁边的玉凳上坐了下来,接过燕窝盏, 轻轻啜饮着那香甜的汤汁。芷若见了,先找理由支远了其他宫娥, 又低声道:“娘娘, 这汤里面……”

我摇摇头, 苦笑道:“你没听到么,这是御赐的。就是□□, 本宫也得喝下去!”

饮罢,我将燕窝盏放在一旁,有气无力地问道:“皇上呢?”

“回娘娘,皇上在寝宫等你呢,让您用过了燕窝就过去。”一旁的宫娥很机灵地道。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心想他精神倒好。但面上仍故作关心地道:“皇上不进些小食汤水么?”

“娘娘……”见其他宫娥不答话, 芷若轻轻垂了头, 在我耳边耳语一般地道, “皇上行幸前, 用了些鹿血。”

原来如此!我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这个消息,接着慢慢地站起了身, 支撑着走向寝宫。

元昶的精神的确不错,我进去时,他不过是半闭着双眼倚在床上养神,脸上倒无一丝倦怠之色。听到我进来了,这才缓缓地睁了眼,紧盯着我道:“过来。”

我略低了低头,方才慢慢接下纱衣,沉沉地坐在床边。我正欲将腿收到床上,元昶却突然起身,将我一把拉倒在身边。

怎么,那鹿血的效力还没过么!我又是无奈又是屈辱地想到,心中暗叫不好。然而,下一刻,却见元昶将锦被覆在了我的身上,接着,他像搂着一个孩子一样将我抱入怀中。我微微有些吃惊,对上他的眼神,竟从其中看到了一丝怜惜。此时的他,倒让我心中不禁百味杂陈。只见他轻声叹了一口气,从锦被中抽出我那只被他捏的满是瘀青的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低声道:“很疼么?”

没来由地,我的眼泪硬是被他这一句话给引了出来——仿佛是因为听到了他那酷似年少初婚时的口气,而让我感到万分地留恋与心痛;又仿佛是因为想起了这许多年来劳心劳神的日子里的恐惧与不安。我想不通理由,但却真的很想卸下所有的伪装为自己而流泪。可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隔壁的女儿,甚至是想到门外的下人——我这许多年来为后为主的身份,也无法让我像一个普通的妻子那样,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展露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这种压抑的矛盾和委屈中,我把头深深地埋在锦被中,一声儿不作地哭了出来。眼泪,就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玉儿……”可元昶见到我此时的模样,并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地慌乱。他近乎熟练地拨开捂着我脸颊的锦被,抬手将我的脑袋埋在他自己的胸膛上。他一只手轻轻扶着我的脊背帮我顺气儿,另一只手又轻轻握住我那只瘀青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胸前。我并不是第一次触到他那有力的心跳——二十年前,当他第一次将我揽入怀中时,这同样的心跳曾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而现在,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与不安。

因为,对我来讲,他不仅仅是夫,更是君。

元昶对我,一向是有耐心的。半晌,见我仍是流泪不止,便悠悠地叹了口气,道:“若是心里难受,便哭出声吧,莫要憋坏了。”

我无声地摇摇头,元昶仿佛明白我的心事似的,接着道:“门口没有听房的,而且,朕让他们把昭阳也带走了。”

我仍旧是一声不出地默默流泪。元昶倒也不多劝,只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梦呓似的哼道:“星辰过去了,太阳起来了,海西的男子啊,一定有天佑的福分……太阳离开了,黑夜起来了,海西的女子啊,必生有凄怆的绝美……”

我有些吃惊地听到他的歌儿,不由地止住了泪水,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

元昶很温和地笑了一下,在我受伤的手上轻轻吻了下去,解释道:“还是早先去海西的那年学来的,玉儿,”他把我那只手按在胸前,轻声道,“朕的心,朕的人,都是你的……答应朕,永远不要离开朕。”

我望着他的笑容,近似虔诚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感到寒冷。元昶,你或许明白如何止住我的眼泪,但你不明白的是,我每一次流过眼泪,心里的伤口都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愈合。

“睡罢,”他扯过枕头边上早已预备好的帕子,在我脸上细细地擦过后,便如同往常一样,拥着我沉沉睡去,而我尽管疲惫地虽闭上双眼,脑子里还是有千百个问题在浮动,根本无法入睡。

那个玉佩,为什么会在昭阳手里?临行前,我明明是亲手交给了顺喜,让他用此物来传递消息,即便是飞鸽传书,那东西也该由芷若来收着。况且,那上面为什么会有金文的字样呢?除非,是宫里的耳目出了问题,或是璃山有旁人的眼线,才让这东西落入了他人之手。可宫中和璃山这里懂金文的人又是谁呢?显然璃山这里没有,那么,只能是宫中——毕竟,懂得金文的,就连这些年的状元和天皇贵胄都不见得有多少,奴才下人就更别提了。而如果是宫里,懂得金文又可以随意出入内廷的人……首先不会是瑞儿,其次也不是祜儿,年纪大小姑且不论,他又是不愿意在诗书上下功夫的,那么……

是承泰!猛然,我醒过了神。论文治,他是最熟悉金文的,况且就算他自己不熟悉,可他主持编书也这么些日子了,手下能人必然无数,就算自己写不来,也有易家维这样的人来帮衬。

天哪!我身上一个激灵,就那样呆住了。未曾想,我那一向柔弱的二儿子,竟也开始了和他兄长一样的行动。结党,夺嫡……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你今天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就不怕你的子孙后代学样么!”

那是很久以前,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对我的子孙做的诅咒,我颤颤地用手压住自己的胸口,有些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佛有因果,看来,我做过的事情,终究是落回了自己的头上……

可是,等等,这样根本讲不通啊!承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即便是夺嫡?也不用把我搅在里面呢!想历朝历代夺嫡之争,后族的势力,原该是皇子们争相拉拢的对象,若这件事真的是承泰做的,他岂不是在为自己自掘坟墓——虽然元昶现在忌惮我和太子勾连,可他也迟早会猜得出这么拙劣的告密手法是谁干的,目的是什么自然也不难想象。真要到了那时候,谁还会护着承泰呢……

“咳,哼……”正想着,元昶突然在我头上咳嗽了一声,这声带着十分清醒的声音将我立刻拉回了现实中的现实。

没错,这一晚,我睡不着。而元昶,也一样醒着。我们都在想着同样的事,只是不知,会不会有相同的答案。

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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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嘉三年八月,返京途中。

尽管在璃山的日子并不让人感到轻松,但我们还是在那里盘桓了许久,本以为连秋天都要在那里过了,谁知在最热的时候,元昶突然下令回宫,着实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元昶闭着眼睛躺在龙辇中休息已经很久了,我那被他枕着的双腿已经感觉酸麻不堪,但手上却还是轻轻地为他揉着太阳穴,不敢有一丝松懈。虽然已到八月,但今年的天气仍旧是闷热难耐,龙辇里面,虽有冰桶不断地释放出丝丝凉气,但依旧让人感觉不舒服。而这辇中更让人感到恐惧的,则是元昶的脾气。

终于,随着龙辇的轻轻一簸,元昶适才睁了眼。片刻,就听得他冷然道:“来人!”

小顺子慌忙爬进来,道:“皇上,奴才在。”

“将那驾辇的领管奴才丢下去,杖二十!”

“奴才领旨。”小顺子慌慌忙忙地又爬了出去,传旨去了。

元昶吩咐完,轻轻地蹬了蹬腿,低声道:“给朕倒些水来。”

我连忙应了一声,赶紧起身去倒茶,却不防双腿刚才被他枕得太久,不由地“哎哟”了一声,元昶听到了,忙拉我坐下,关切地问道:“可是刚才坐得太久了?”

我笑笑,柔声道:“不碍的,是方才起猛了罢了。”

元昶也不答话,兀自要将我抱到龙床上。我见状,忙于推脱道:“皇上,这是龙榻,这,这不合规矩……”

他也不理会我的话,只是打叠起更多的关切,温和地笑道:“连朕的人都是你的,还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我勉强一笑便随他去了。自从在璃山发现了那枚奇怪的玉佩,元昶的脾气就开始变得时好时坏,虽然在朝臣们和女儿面前并不明显——仅仅是略显阴沉而已,但对于我,他的反应就变得十分捉摸不定。在海棠汤的浴床上,我常能感觉到他出离常理的疯狂占有;可在平日里,他似乎又变得异常冷静,只一刻不停地要我守在身边,并在一旁默默地观察我,我甚至觉得,如果我在办其他事情的时候猛地一回头,便一定会撞上他那能够直抵人心的眼神。

我想,或许,他害怕失去我;而更可能的是,他担心我和我的家族会背离他。毕竟,那个玉佩上的称呼,已经把我拖进了他们父子相争的漩涡。

说起那个玉佩,倒真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出事以后的几个月里,元昶并没有在璃山大肆追查这个玉佩的来源,然而夏任安给我的密报上却说,元昶没来由地赐给了瑞儿十个宫娥。这种看似欲擒故纵的手法让我更加担心回宫之后的变化,以及,我们母子的命运。

“皇上,还有五十里便到宫城了。”辇外传来小顺子的声音,“御林军总领钟守谦请旨,皇上是否停辇换轿。”

“不必,”元昶高声道,“继续走。”

五十里,这么说,离京城已经是很近了。而离京城越近,我心中就越来越紧张,加上看着元昶脸上难得的安详,我反而变得越来越忐忑不安。

“皇上,”小顺子的声音消失还不到一刻,便再度响了起来,“皇上,太子已率文武百官出城五十里相迎。”

元昶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起身道:“知道了。”

我会意,连忙转脸掩饰住自己的担心,吩咐道:“芷若,准备给皇上更衣。”

“呜——”恭迎帝驾的号角声长长地响起,我随着元昶缓缓走出龙辇,但见瑞儿身着太子的明黄服饰,与身后的皇亲宗室及文武百官一道垂首侍立。见我们出来,瑞儿立刻跪地,口称:“儿臣,率文武百官,恭迎父皇母后圣驾返京!”

大臣们齐齐下跪,一时间,“皇上万岁”“皇后千岁”的声音响彻云天。

元昶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如往常一般抬手道:“众卿平身。”接着,又扭头道,“传旨钟守谦,停辇换轿。”

“皇上有旨,停辇换轿——”

“皇上有旨,停辇换轿——”

“皇上有旨,停辇换轿——”

下人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待声响停了,瑞儿垂首上前道:“父皇若觉疲累,不若暂于此处驿亭略作歇息。”

“不必,”元昶摆了摆手,简单地道,“把奉亲酒摆了,朕在这里用了便是。今日,车马劳顿,懒怠挪步。”

奉亲酒是大齐国独有的礼数,凡皇帝离宫,太子监国之时,太子必要在皇帝返京之时出城五十里相迎,并以三跪九叩之礼奉上“奉亲酒”,以表孝悌之情。瑞儿听了元昶的意思,忙吩咐下人备酒。不多时,一个小太监便捧了一只盛了酒的翠玉酒樽来。

瑞儿接过托盘,恭恭敬敬地向元昶行下了三跪九叩之礼,在他身后的大臣又再度跪地,进行陪礼。礼毕,那个小太监接过托盘,跪地捧给元昶。

元昶的表情依旧不见一丝波澜,只见他慢慢向那酒樽伸出了手。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酒樽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砰棱——”一声酒樽摔下地的声音。

“大胆奴才!”

“父皇息怒,原是儿臣思虑不周。”

我还没反应过来着眼前的一切,就忙随着众人一起跪在了地上,抬眼望去,那只酒樽已经摔在了地上,方才捧酒的太监在地上不断地叩头。

片刻,当我不过略微有些了然地面明白了眼前的是非之后,元昶就立刻将我扶了起来。接着,他那波澜不惊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都起来,这与众人无涉。太子,你也起来。”

“儿臣用人不当,以致奉亲酒不能成行,愧不敢面对父皇。”瑞儿仍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朕说了,太子平身。”元昶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有一种让人不敢抗拒的力量,“怎么,你想抗旨么。”

瑞儿这才又叩了头,有些战战兢兢地直起了身子。元昶也并不理会儿子,只是盯着地下跪着的那个太监,冷冷地道:“这奴才好生不会办事!竟在朕返京之时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致使太子奉亲酒无法成行。来人,将这奴才依礼杖毙!”

“皇上,皇上饶命,饶命啊——”那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就在他被带下去的那一刻,我突然认清了他的脸孔。

那个太监,竟然是顺喜。

那杯酒,是元昶故意弄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