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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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留香
“娘娘, 该进药了。”易氏从边上小心地为我奉上了药碗。
我那日里独独留下易氏,对外边儿的说法,是易氏伺候得好, 我舍不得她离开。然而易氏本人并不明白我的用心, 生怕我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才将她留下来, 于是只得每日里战战兢兢地伺候。我冷眼瞧了她许多日子, 觉着她的傲气已下去了许多, 这才慢慢对她缓了神色。于是进罢了药,我方轻轻笑道:“易昭训,自你进宫到今日, 已经有多少时候了?”
易文玮有些意外地听到我的询问,忙转过身来, 执礼甚恭地答道:“回娘娘。奴婢是鸿嘉元年夏天进的宫, 到今年, 已经将近四年了。”
我不由地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四年了, 再不成想,已经这么久了。若不留意,倒还想不及呢。本宫瞧你方才一转身儿,倒有几分熟悉的样子,想当年你在坤成宫待选时, 大约也就是这样儿了, 如今, 你到比先前高了不少, 模样儿也越发出息了。”
易氏听我这么说, 倒也没有一般女子的十分羞涩,只是轻轻上前为我掖了掖被子, 带着些满足的微笑,轻声道:“他也说,女子也是大了些,才越见些模样儿。”
“他?”我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屑地道,“他是谁,谁是他?”
易文玮这才自悔失言,羞赧地把头垂得低低的。我虽觉得她这话不妥,但当下倒也不十分在意,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轻叹道:“万千宠爱在一身,对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呢……易氏,可怜了你,这么个好模样,好家世,却只能做姬妾一般地熬。”
易文玮仿佛仍旧沉浸在方才的自悔中,对我的话儿,竟无太大的反应。我见状,不由地轻声冷笑了一下,略略松了松肩膀,提高了声音淡笑着问道:“易氏,你身上用的是什么熏香,闻上去倒怪香的。”
“噢,回娘娘,”易氏这才有些慌乱地抬起头,轻声道,“奴婢用的是桂花的香瓣。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过是奴婢自个儿的喜欢罢了。”
我静静地听她讲完,不由地嗤地一笑,似是打趣道:“倒也别把自己个儿看轻了,百花知时节,哪里有什么贵贱呢!依本宫说,牡丹倒是金贵,只是做香料又不大好。”
“牡丹原是花中极贵,也只配得娘娘,”易文玮小心地陪笑道,“若是奴婢,再也当不起的。到底是娘娘心胸宽广,连奴婢所用的俗香滥粉都能入眼呢。”
“你的嘴倒巧,”我笑道,“这才不枉本宫把你留在身边伺候的意思了。罢了,站了这许久,”我指着床边的脚踏道,“你也坐下,咱娘儿两个好生说说话。”
“奴婢不敢。”易氏见我如此,反倒十分退让,“娘娘要什么,直接吩咐奴婢就是。”
“既如此,”我别有深意地笑道,“那本宫倒真有话要吩咐,你可听好了——打今儿起,你就别在本宫跟前儿客气了,以后改口,叫本宫‘母后’罢。”
“娘娘……”易氏一下子愣在原地,继而跪倒道:“娘娘,奴婢伺候娘娘,是奴婢的本分……”
“本宫这些天也细想过了,”我不理会她的惊惶,沉声道,“太子妃无福,既如此,她去后三年,东宫必定要有女主。瑞儿的姬妾虽多,可论家世,论才德,论年纪,论做事儿的灵巧劲儿,都非你莫属。虽说你的相貌并不算绝色,但也算说得上的了。况且娶后娶贤,你还年轻,他日若正位东宫,太子便不会亏待了你。”我说罢,略喘了口气,接着放轻了声音道,“这事情,原是皇上和本宫心里有数,现在,本宫也只使你一人知道,一来让你也明白本宫留你在身边这许久的意思;二来,也希望你从今往后做事情能更小心谨慎,方不辜负皇上与本宫的一片心意。这些,你明白么?”
“娘娘……”易氏惶惑而惊喜地看着我,却很难挤出一句话。半晌,她方道:“娘娘,自奴婢四年前入东宫,只盼得小心伺候太子,不与太子和储妃添烦,这便是奴婢的本分的。不想今日,却得皇上与娘娘如此垂怜,奴婢,奴婢……”
“好了,你往前坐着罢,”我淡然一笑,“这本是好事情,怎么弄得你倒像是遭了灾似的……其实,你方才的话,不过才说对了一半——不错,这伺候太子的女人,小心侍夫是你的本分,可你须知,这夫贵妻荣,光耀门楣,才更是你的本分呢。而这一切,在宫城里,只有获得嫡尊的地位才能真正地得到。”我见她慢慢地挪了过来,方语重心长地道,“所以,本宫要让你有和本宫当年一样的地位,一样的荣耀。
易文玮的眼光渐渐从惊讶转为了欣喜,又从欣喜变成了初始那股子天然的自负,终于,年纪尚轻的她还是掩饰不住满心的雀跃,跪伏下身点头道:“既是娘娘一心为奴婢着想,奴婢岂敢推脱,奴婢谢谢娘娘,奴婢代易家全家谢谢娘娘!”
“怎么还一口一个‘奴婢’‘娘娘’,”我笑嗔道,“得了本宫的允诺,还不改口么?”
“回娘娘的话,圣训有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奴婢现在不过位列昭训,眼下也不敢有违礼制。”易氏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我有些尴尬地顿了一下,心想这易家的女子果然不简单。然而片刻,我仍旧是笑道:“怪道人都说,易家是诗礼之家,养出的女儿也究竟是不同。也罢,本宫虽然不能立时给你储妃之位,却也能许了你想要的东西,来人!”
芷若忙进了来,问我有什么吩咐。
“去和宗人府的人传本宫的懿旨——昭训易氏,侍疾辛劳有功,特进位良娣,以示褒奖。”我朗声吩咐道,语罢,我瞧着易氏笑道,“虽不及储妃之位,不过也只是一步之差。自今后,私下里便改口罢。”
易氏不可置信地听到我的旨意,我想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猜忌了。果然,她略颤抖地跪在我的床边,回答道:“儿臣谢母后隆恩。”
我淡然地看着她叩下头去,缓缓抬手,看似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掠下一只桂花儿样的香囊,看似玩笑地道:“若要谢,就用这个谢本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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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二殿下来给您请安了。”我方才把易文玮打发到偏殿去寻白参,就听芷若报说承泰过来了。恰我这时的妆容已停,便忙取了易文玮的香囊,松松地系在腰间,这才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母后这几日果真大好了。”问安行礼罢,泰儿便忙忙地道,“前些日子母后召了那么些人来伺候,儿臣在外头听信儿,一直悬着心。这两日,眼见母后气色也好了许多,儿臣这才觉得心安些。”
“罢了,”我不由地笑道,“你可又来了,前些日子不过是偶然受了些凉,你父皇不放心,硬是要大动干戈地闹起来才罢,你且别想得太多了。况就是大病,母后也知道的孝心在里头,可被瞧得一清二楚呢。”
“母后说召别人也就罢了,”泰儿见我心绪不错的,便也笑嘻嘻地道,“怎么也不让文珺进来伺候。知道的,是母后心疼二儿子,那不知道的,没得让儿子背这个不孝的骂名了。”
“你这孩子,可又来!”我笑骂道,“文珺有了身孕,你打量母后不知道呢!可瞧见本宫身子刚好了几日,你便在这里没得招人烦,还不快离了这里呢!”
“母后息怒,”泰儿忙陪笑着跪下,道,“原是听人说母后这两日精神头不济,若招的您笑一笑,只怕还好些。原是儿子嘴拙,又不会好好儿说话,母后可别和儿子一般见识才是。”说着,又从一旁的下人手中捧出一个小盒儿,道,“文珺在府上记挂着母后,这才在家赶着做了中原的几样精致小食儿,母后别笑话,且用用试试。”
我笑着偏了偏头,让芷若接了过来,心里却觉得这孩子的做法有些傻气,当初我大婚后,元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我往宫里做吃的,以免授人以柄,怎么着孩子倒不忌讳,赶着送这些东西进来。正想着,那盒子已经捧了上来,我瞧了一眼,只见那食盒做得十分精巧,到让我不由地赞道:“好精致的盒子,若是小食儿做的不好,倒要闹出买椟还珠的事故了!”一面说,我一面抬手掀开那盖子,又故意让胳膊略动了动,于是那松系在腰间的香囊被袖子拂了几下,便掉在了地上,且因着那形状,又骨碌碌地滚了几寸,恰好滚到了泰儿的脚边。
我只装作低头检看盒中的吃食,,但却一直紧紧留意泰儿的神色。果然,他本是要赶着捡了递上来的,然而拿在手中却是一愣,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大殿里一时变得寂静无声。暗中涌动的,只有我们母子之间异乎寻常的试探。
“母后最近似是换了熏香呢。”半晌,泰儿终于出了声。
“噢?你说那个么,”我这才将目光从那捧盒上收回,淡然道,“那是你皇兄宫里的女子孝敬的。那姑娘蕙质兰心,很是招人喜欢,本宫这几日正将她带在身边,若是没事时,有她陪着说说话,倒也开心呢。”
正说着,我看得殿侧门那里一个人影一晃头,倒像个女子的样子。我猜大约是文玮回来了,回头看看泰儿,他仿佛还沉浸在那个香囊中。我见状,明白火候已到,便吩咐泰儿若无事尽可退下。就在他临出门的时候,我忽然转头,高声吩咐芷若道:“去后面儿瞧瞧文玮,若是现在找不到就罢了,横竖她今晚上歇在这儿,晚上再弄也使得。”
下晚,我大睁着眼睛向内躺在床榻上,晚春的风仍是半带寒意,将凉飕飕的水汽一点点地送入内室。但我却觉得身上仍旧是燥热得很,细细密密的汗珠儿不断从额角渗出,几乎打湿了半面枕头。
我究竟是期待着一切的发生,还是想避开这一切?渐渐地,我自己都有些迷惑了——若说一切相安无事,那我这些日子的筹划又是为了什么?若说出了事,那么,我们这些个儿子之间,就真的是如我所担心得那样,永无宁日。
“娘娘,娘娘,”终于,夜入三更的时候,芷若的声音从帐子外面传了进来。
“怎么?”我一只手压在心口上,忙忙地从床上坐起。
“娘娘,方才奴婢去看,易良娣的屋子里没有人。”
“看到她去哪里了么?”我低声问道。
“她没走远,奴婢瞧着,她是往二殿下先前住着的敛心馆去的。”
我有些紧张地吐出一口气,慌忙住过早已预备下的轻便衣装,三下两下穿好。见到芷若要取了琉璃灯来点着,忙叫她熄掉灯火。
“娘娘,路黑,您……”
“嘘!”我低声道,“别吵醒了上夜的嬷嬷,本宫走暗门过去,你不要跟来。”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正殿边上的小室,从那里面闪进了暗门,不一刻,就看到前面的暗窗中露出了微弱的光亮。
“胆子倒不小,”我低声啐道,“出来私会还不忘弄出亮儿。”然而想到自己眼下的样子,心下反倒觉得这坤成宫或许真的不是做帝后寝宫的好地方,不该有的暗道的确是多了些。
我本担心这个暗门里面会听不真声音,孰料还没走近那暗窗,两人的声音就一清二楚了——真是打量这里头没人了,竟然这么大声音纷争。
“原来如此,”泰儿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我只当,你这些日子在宫里,送个信儿也不便,这才不曾得着你的消息。原来,你早已不是先前的你了……”
“郡王爷既然已经明白,又何苦磋磨自己,”易文玮的声音依旧是那么高傲,“我今儿肯来见王爷,就是要跟王爷把话说清楚。自此以后,易文玮,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我们也不必再有什么瓜葛,王爷只当我死了,以后再不必为我添厌烦就是了。”
“你……好哇你……初遇时,我只当你是出淤泥而不染,没想到,你易文玮也不过是如此的女人。一个太子妃的位子,竟然将你的心都尽数买了去……文玮,你细想想,这些年,我亏待过你么,你如今却这般地对我……”
“王爷,我这些年的日子,别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吗!王爷是男人,男人对女人的好,本该是凤冠霞帔,明媒正娶,子嗣繁盛,夫妇共荣——我问王爷,这几样,王爷给了我多少?非但一样儿没有,就连家常的日子,也要把我劈成八瓣子过——我与太子好了,你疑我,与他不好,你又怨我没本事。明月在天,王爷您究竟是对我好,还是对东宫的名分好,只怕你我都清楚吧!”
我心中不由地暗暗冷笑,看来这女子还没糊涂到底,只不过,也悟得太晚了些
泰儿的声音有那么一刻的迟疑,然而须臾,那略带恳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就算我是为了那个位子去争去抢,那我也是为了你。我当年怎么许给你的,我一刻都不曾忘记……”
“算了罢!”易文玮的声音忽地变得尖锐了,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你许我什么?你还要许我什么!聘则为妻奔为妾,你还能许我什么!我一生都比不上易文珺,她是嫡出的长房长女,我是三房的次女,好容易觉得自己要盼到出头了,却又被稀里糊涂地选进了东宫,给人做了小……自己又存了别的心思,为了你,我连个孩子都不敢怀……还听你的话做了那么些事,可到如今,我又有了什么……”易文玮的声音带出了一丝讥讽,“还是母后说得对,夫贵,方能妻荣……”
“好,好,好!”泰儿的声音变得颤抖了起来,“就算我白认识你了,你……谁,谁在那?”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瞧见了我,我连忙向后闪了闪身子,谁知他们往北边的角落里看了去,我定了定神,也尽伸着脑袋向那个角落里望去,还未及看见什么,却听得那角上的花瓶当啷一声,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从那边溜了出来。
“二殿下好自为之,我这就回去了。”半晌,易文玮定了定神色,不等泰儿说什么,便迅速转身离开了敛心馆。
“哈哈哈哈哈——”
泰儿在那里静静地立了一会子,突然,他在那里面发出一阵骇人的大笑,听得我心惊胆战,末了,泰儿终于也踉跄地离开了那里。
我的手轻轻抚上心口,好了,现在,一切都如我所料地发生了,我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泰儿,果真是他,易文玮和易家果然是他的人!怪道当年瑞儿会忙忙地结党,难道他早已料到了今天……东宫的名分不止一个,可皇子却有许多……当年谭梧鸢的诅咒果然应验了,上苍啊,宫城的女人,是不是注定要重复经受这骨肉相残的因果轮回……
“喵——”忽地,一声猫叫让我不由地打了个激灵,我低头看去,那猫儿不知从哪个槅子缝钻到我这里了,我低头看去,只见那是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越发地让人不安了,我不由地弯下身去要将它赶走。然而,就在我将要碰到它的那一刻,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却突然从那猫儿的身上飘了出来,我心里一惊,不由地上前几步,朝那北边的角落望去。
怎么,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