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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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兄妹
鸿嘉九年秋。
“三哥哥, 你给我看看那把宝剑好不好,你都答应了。”
“你怎么这么烦人,再闹, 下次就不和你讲兵部的事情了。”
“我不!三哥哥你就会欺负人……”
我方才走到芙蓉馆门口, 就听到里面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里面争执, 我不禁摇了摇头, 有些尴尬地对扶着我过来的云含烟笑道:“这两个孩子打小儿在一起厮混, 都被皇上和本宫宠得不像样了呢。”
云含烟听了,忙陪笑道:“这原是父皇母后育儿有道呢,儿臣常常听太子讲, 小公主和三殿下自小儿就感情好,青年兄妹之间, 一起玩玩闹闹, 反而会愈加手足情深呢。”
我轻轻一笑, 只能装做全不在意,连忙紧走两步进了芙蓉馆。
“母后, 母后!”昭阳一见到我,便如同小鸟儿一样一下子扎到我的怀中,我笑着将她略略拉开,掏出帕子帮她擦净了额头上的汗珠儿,这才笑嗔道:“多大的孩子了, 怎么没一点大姑娘的样子!整日价还和你三哥在一起混着。”我说罢, 又转脸向祜儿道, “你也是的, 说让你过来, 你就贪着玩不去做正事了呢,眼瞅就要成人封王了, 还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地混闹!”
“回母后,”祜儿听我如此说,倒又规矩了几分,只略带恭敬地道,“儿臣可不敢混闹,方才御马司又上了新的良驹,父皇说让儿臣顺道过来问问阳妹妹喜欢什么颜色的,也好留下给阳妹妹。不然,谁会这时候巴巴地跑来一趟!”
“骑马?”我略一皱眉,方才笑道,“昭阳,你什么时候学了骑马?从前不是见了马就躲吗?”
“我不怕骑马!”昭阳脸一扬,一脸豪放地道,“三哥哥说,他要上战场了,我要跟他一起去!”
我有些惊讶地听到女儿的后半句话,这才抬眼盯着祜儿道:“上战场,这又是哪里来的说法?”
“回母后,”祜儿脸上闪出了一丝少见的严肃,沉声道,“旧年云州的叛乱新近又闹起来了。这次前头大约未曾防备,连着吃了好几次败仗。儿臣已经将兵略和请战的奏折上呈给了父皇,若是父皇准了,儿臣再有些日子就该出征了。”
“可你今年不过才十四岁,元服之礼还未行,怎么好贸然出征呢!”我嗔道。
“这有什么呢,母后。”祜儿有些不服气地答道,“汉时,江都王刘非十三岁便能出征了,就算不提这些远的,您不是也常说,大皇兄十几岁就能够出朝听政,二皇兄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都能主持编书了么?”
“你大皇兄和二皇兄都比你稳重得多,哪里像你这样子,你听听你这嘴里,”我半笑半恼地对云含烟转了脸,却仍旧看着祜儿道,“母后才说了你一句,你倒有一车的话等在这里。罢了,前头的事情你父皇拿主意吧,母后也懒得管你们这些事情,今儿女眷也多,你跪安了罢。”
祜儿听我如此说,便有些闷闷地行了礼,带着下人出去了。
我又简单嘱咐了昭阳两句,正欲起身离开,忽见嬷嬷领着佑鸿进了来。原来是小孩子念着母亲不肯离开,一刻不见,便觉得心里不安。我听人如此说,忙叫下人将孩子带了进来。
“皇祖母!”那孩子一进门,却也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去找云含烟,反而朝我扑了过来,我怜爱地将他搂在怀中,略用力抱了抱,不禁笑道:“瞧瞧,几个月没见,又见长了个头呢!皇祖母可是都抱不动你了呢。”
云含烟见状,倒也欢喜,只不过见孩子未曾行礼,便也笑嗔道:“鸿儿,你又胡来,还不快下来呢。昨儿与你说了多少次,怎么见了皇祖母就忘了礼数。”
“皇祖母偏疼孙儿,才不会怪罪孙儿呢!”佑鸿说着,扬起快乐的笑脸,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透出一份孩子的天真和快乐。这孩子今年也有七岁了,因为是嫡长子的缘故,在东宫也是教养颇为严格的,瑞儿齐家教子,也颇有元昶年轻时的手段,故而这孩子也只有到了我这里才能开开怀怀地笑几声。终究是“子不教,父之过”,横竖孩子的好坏将来也是瑞儿的事情,我便不大去管,乐得让孙子在我这里乐呵乐呵。
“偏疼,偏疼,”我笑着捏了捏佑鸿的脸颊,慈爱地道,“皇祖母昨儿听说,你都能把《左传》背下来了,这么争气,皇祖母怎么能不偏疼你呢。”
“母后您原是好意,”云含烟忙陪笑道,“可这孩子却不禁夸,这会子把他夸得太好,赶回去了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情,少不得会惹太子生气的。”
“就是,”昭阳在一旁撅着嘴附和道,“我昨儿还听说,你把父皇御赐的联珠瓶弄破了呢,是不是?亏得父皇和皇兄有耐性,换了我,早就没得忍了!”
昭阳一本正经的话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我瞧着女儿脸上毫不掩饰的嫉妒,也掌不住笑嗔道:“你还说他,你小时候又怎么样来着,嗯?就说你现在,方才不是还和你三哥对嘴,亏你在佑鸿面前还是长辈呢,也这么不讲道理。”
佑鸿却很有眼力见儿,见昭阳不大开心,便离开了我,跑到昭阳那里“皇姑姑”长“皇姑姑”短地陪开心。不一会儿,昭阳就被他逗得咧开嘴笑了。我见状,不由地笑着对云含烟道:“这孩子倒好。一过来说说笑笑才让本宫开心。回去说给太子,别管得太紧了,若是误了这孩子的本性,反倒舍本逐末了。”
云含烟欢喜得连连答应,刚要福下身去,却见她身子一歪,忙用帕子掩住了口。我见了,立刻吩咐下人扶了她去侧殿休息。但云含烟却摆摆手,略有羞涩地道:“母后,不碍的,儿臣只是……只是……”
我眼前一亮,温和地问道:“怕是喜吧,多久了?”
“回母后,已经有十多天了。”云含烟的脸庞一霎时变得红红的,煞是娇羞可人。我也欢喜得很,一边吩咐宫人将云含烟扶回东宫,一边又忙着找太医进宫为太子妃诊脉。自从佑鸿诞下后,东宫许多年都未曾有子嗣诞下。如今云含烟再度有喜,虽然不知是男是女。但终究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怎么能不上心呢。
“母后,母后……”待人都散了去,我这也准备忙忙地离开,却发现昭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扯住了我的袖子,轻声唤着我。
“怎么?”我一脸喜气,扭头望着女儿。
“皇嫂是病了么?”昭阳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为什么母后那么高兴呢?”
“傻丫头,”我开心地将女儿揽入怀中,笑道,“你皇嫂是有喜了,不是病呢。”
“什么是有喜?”昭阳有些傻傻地问道。
我略愣了一下,方才只顾着高兴,却忘了这话是不该全都说给孩子听的。不过想想昭阳已经满了十岁,再过几年也要成人了,便又觉得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我轻轻地在昭阳耳边道:“有喜,就是要给你皇兄诞下子嗣,你将来又会有小皇侄了。”
“我不要小皇侄!”昭阳突然怒气冲冲地嚷了起来,“我不要!我讨厌小孩子!”
“你说什么?”昭阳的话在瞬间将我的喜悦冲了开去,我不解地看着怀中的女儿,故意将声音放大,问道,“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母后,”昭阳的声音竟然带出了一丝哭腔,“母后你还喜欢我吗?”
“这是什么话!”我嗔道,“你这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嗯?”
昭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把头扎到我的怀里,哭着道:“母后,你这几年总是偏疼佑鸿,父皇也是……我不要,不要啊……以前母后什么都紧着我,现在母后也不管我了……母后,你不要喜欢佑鸿好不好,母后啊……”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哭得梨花带雨,虽说心疼得很,可又觉得她的哭闹实在是无理取闹。于是我想了一刻,先拿了帕子帮她擦了脸,这才缓缓地道:“昭阳,你是父皇母后最最珍爱的孩子,一时一刻都跟在父皇母后身边。母后怎么可能不疼你呢?可是你看,佑鸿一个月里面才能过来几次,母后若不再多疼他一些,那哪里说得过去呢。你再看看宫里这么多人,谁不把你当宝贝一样捧着!远的不说,就说方才,你有一点不高兴,连佑鸿都来跟你赔小心。你说说你啊,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反不如小孩子懂事呢!”
昭阳却不依,依旧瘪着嘴道:“他就会哄我,有什么稀罕的……母后,皇嫂不是已经有儿子了么,为什么还要生儿子?”
“这孩子,说得不知道你是谁!”我皱眉道,“这事情是你问的么,嗯?”
“我不喜欢有那么多小孩,”昭阳闷闷地道,“反正做爹娘的总是要偏心的,有那么多孩子有什么好!”
我被她逗得嗤地笑出了声,但心里却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就好比说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虽说这一生养了四个孩子,但我的疼爱也是有所偏颇的,比如说眼下这一个,自然是我最宠爱的,而仅次于她之后,只怕就是瑞儿了——毕竟他是我后半生荣耀与权利的保障。至于剩下的两个儿子,我心里不由的一酸,无奈地想到,只得由他们去了。
“母后,母后,你生气了么?”昭阳小心地叫着。
“哦,没有,”我这才回过神来,对女儿勉强笑道,“母后只怕你整日东想西想,回头再把脑瓜想破了。”
“母后,”昭阳见我笑了,又半带泪水地撒起娇来,她的小胳膊紧紧地抱着我,娇声道,“母后只喜欢昭阳,不要喜欢其他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这是怎么了?”元昶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了起来,只见他慢慢地踱了进来,看到女儿满脸泪痕,不由地担心道,“谁又欺负我们小公主了?”
我正被昭阳紧紧地抱着,根本起不了身子,只得赶忙赔笑道:“皇上快过来瞧瞧吧,女儿这会儿正和佑鸿吃醋呢,这可真是难办了。”
元昶这才松了一口气,略显疲惫地笑了笑,忙将昭阳从我怀中抱走,搂在膝盖上轻声安慰道:“昭阳是父皇最最喜欢的宝贝,父皇都说了,天下都是你的,你和那小东西置什么气呢,嗯?”
“父皇说真的?”昭阳抽抽噎噎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君无戏言。”元昶笑道。
“父皇不许喜欢佑鸿。”昭阳撅着嘴道。
“嗯,不喜欢。”元昶说着,帮女儿拭去了腮边未擦净的的泪水。
“不许喜欢大皇兄。”昭阳仍是不满意。
“好,不喜欢。”元昶宠溺地笑笑。
“不许喜欢二皇兄。”昭阳攀上元昶的脖子,不死心地问道。
“是,不喜欢。”元昶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胳膊。
“也不许喜欢三皇兄。”昭阳扯着元昶的衣领,仍是泪盈盈地追问道。
“嗯,父皇只喜欢你。”元昶亲了亲女儿的小脸,疼爱地道。
“那,父皇也不许喜欢……”昭阳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攀着元昶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起来。我一下子猜出了女儿的小心思,不由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元昶听了女儿的话,掌不住一下笑出声,点了一下女儿的脑门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心眼!那父皇干脆连你也不要了,如何?”
“不嘛,”昭阳却当了真,摇着元昶的肩膀道,“那,那父皇可以喜欢母后,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元昶笑道,“没有你母后,哪里来你这麽个人,再胡说,父皇可生气了。”
女儿苦着一张小脸点了点头,我见元昶甚是疲惫,便遣走了女儿,又劝他去寝宫里歇歇。元昶也不推辞,忙携着我回了内寝殿。
“既是累得这样子,还不如在勤政殿里面歪一会子,”我一边帮他宽衣躺下,一边有些责怪地道,“大晌午地又这么来回折腾,没得添些许不自在。”
“勤政殿那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歇在那里也没趣,”元昶松了松肩膀躺稳了下来,一面又有些懒洋洋地看着我笑道,“不然,你也跟过去罢,也省的朕受那奔波之苦。”
“臣妾可不敢,”我轻声笑道,“这还没跟过去呢,您那嫡长公主就嫌你偏心了,臣妾再跟过去,一发更有好话说了。”
“孩子话你也当真,你也快赶上孩子了呢!”元昶一面说着,却又一伸胳膊一把将我拽倒在床榻上,坏笑着道,“过来陪朕躺躺,坐那么远干什么!”
“都累得这样了,还不消停些,”我侧卧在他身旁,伸手勾上了他的腰,又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头在他的下巴上戳了几下,方才有些不满地咕哝道,“过会儿,仔细你身子不舒服呢。”
“这会儿没精神做别的,”元昶见我如此,反倒先笑了出来。他一把握住我放在他腰间的手,放在脸边摩挲着坏笑道:“你先消停些吧,一会儿搅得朕兴头上来,就怨不得朕了。”
我没好气地嘁了一声,便只在他身边半合上眼睛乐得歇着,但元昶却有精神似的,扭头在我耳边轻声道:“嗳,先别睡,朕有事情和你商量。”
“什么事?”我忙睁了眼。
“明年是昭阳十岁的寿辰,你可想着呢?”元昶低声道。
“还一年呢,”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为了这个,“这会儿说这些倒早了,就是到了时候,比照皇子例办就是了。”
“嗳,这是这孩子第一个整寿呢,哪里能随便糊弄过去!内藏还有多少银子,你紧着好的办就是了。”元昶皱了皱眉头,一副讨债的表情挂在脸上。
我这才没好气地叹了一声,用力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不满地道:“我们没那些银子,便有银子,也没钱给她买那个花呼哨!”
“你这个人,”元昶有些不耐烦地道,“她统共还能在你我身边留几年?一过了长成的时候,就是待嫁的了,就这么一个整十的寿辰能在宫中过,你就破例一次,弄得让她高兴些又有何妨?”
“臣妾不是心疼银子,”我没好气地解释道,“眼下云州不稳,连你我的长春、千秋都省了这么些年,这会子又慌忙花银子给女儿做寿,没的招骂名罢了。内藏的银子原也是接急的,倘若前头战事一个不好,后手又不接济,可又要怎么办呢?”
元昶听了,便不做声,只是叹了一叹便又微微合上眼睛道:“你说的也是,朕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连带着孩子跟着受委屈,朕终究是于心不忍。”
我攀上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都说子女是爹娘还不完的债,今儿想想,倒还真有道理。皇上,昭阳的事情,以后还可以补回来,倒也不急在这一两年。况且,臣妾说句实在话——这些年,皇上哪里委屈过昭阳。想臣妾年少时,连亲爹亲娘是什么模样都没曾见过,她现在这样儿,已经是破格不少,皇上就别再自责了。”
“嗯?”元昶一歪头,探求似的打趣道,“你是海西的明珠,自小还不是被人捧大的。”
我摇摇头,却也不愿再提那些似真似幻的往事,只是闭着眼轻声道:“今儿这样的日子,想都不敢想呢……算了,不提也罢。”
元昶腾出一只手抱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帮我拢着我额角的碎发,不一刻,他也停了手,只轻轻地吻着我,低低地叹道:“朕,又何尝不是呢……所以,才不想委屈了她……”
这次轮到我有些惊异了,不过细细一想,倒也没觉得怎么样——原来在海西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他们兄弟中最不受宠的一个,或许儿时,他也有和我一样的孤独与不安吧,又或许,也正是因为我们那彼此相似的孤独,这许多年来我们才能彼此扶持着走到如今。正想着,却听得恼人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皇上,云州八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