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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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一)
“妹妹, 要照顾好你自己啊。”姐姐含着泪水放开我的手,那一身红色在白花花的阳光下竟然让我觉得有些黯然,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姐姐泪流满面地出了门, 倚着门槛看着她被喜娘拉拉扯扯地拽了出去。
“梅儿——”终于, 那一身红艳艳的人在一群女人的包围下回了头, 泪眼婆娑地望向我, “要好好活着,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在姐姐的身影消失在矮矮的院墙的那一刹那,我仿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秋风卷起的一片枯叶在我身边打了个旋儿, “喀哧”一声擦在地上,断成了两截儿, 我慢慢矮下身子, 满心落寞地坐在了有些发朽的门槛上。
和姐姐分开的那年, 我只有五岁。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出阁, 然而姐姐那身罕见的华贵的红色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从此,我便有了这样的印象——出阁,就是红色,而红色,就是别离。
“哟, 我说梅姑娘, 你这磨蹭什么呢?磨个药都磨磨蹭蹭的, 你看外头都弄好多少了, 怎么就你还这么慢, 怎么,还真把自己当二小姐啦?”
嫂子凌厉的声音在我头顶上传来, 我抿了抿嘴唇,没有做声,因为我知道,出声顶撞她的结果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责罚和似乎永远都干不完的活计。
果然,还没有两刻,我就听见身边哗啦啦一声响,嫂子很利索地将一簸箩刚晒好的新药倒在了我身边的席子上。那倒药的响声还没散尽,就听嫂子呵斥道:“快点干,白吃饭不干活的贱种。”
我深深地低下头去,将心口的苦涩和委屈憋在心里,慢慢地融化掉。好了,两年了,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习惯了,不是么?对于哥哥和嫂子来说,我永远都是个多余的人,甚至,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人。
我终于明白了姐姐出嫁时的担心,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低下头去,慢慢地,用力地将那些堆成小山似的药磨成药粉。
那年,我七岁。
“枸杞二钱,川穹三钱,人参二钱……”这是我第三次经过前院的后门,却发现念着药单子的伙计还在重复着念一张方子。
“小林子,小林子。”我偷偷地叫着站在后院门口听候的小厮,他是与我最相熟的,待我也比其他人要好一些。
“怎么,二小姐?”小林子对我不甚恭敬,但还算客气。
“那里头做什么呢?这都一晌午了,怎么指着一个对来对去的来回念呢?”我有些好奇。
“哦,那是十爷府上的人来抓药呢。大少爷自然不敢怠慢了,这不都在前厅陪着呢。”
“十爷?哪个十爷?”我听得有些迷糊。
“就是皇城里的那个十爷啊。”小林子有些神神秘秘地说。
“他怎么会跑到劈柴胡同来抓药?”我皱了皱眉头,“不是说皇城里要啥有啥吗?”
“嘘——”小林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小姐你可别乱嚷嚷,这是十爷府上的人偷着来的,听人说,现在皇城九门戒备,那里头连个不明白的苍蝇都进不去呢,十爷仿佛是有不好,又摸不着人去治,这才偷着让人出来取药呢。”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配合着小林子神秘的语气转身离开了。因为那时,我所关心的事情并不是十爷是谁,而是那个即将来临的新年——我听下人们私下里议论,开了春儿,哥哥就预备把握许配给药行郝掌柜做二房了。于是我微微跺了跺脚,佯作取暖,便又匆匆端着捡好的决明子离开了。
那一年,我十四岁。就在我带着些许哀怨与不甘等待天佑十一年的到来时,那新的一年忽然转了性,变成了永徽元年。和那个新的年号一起降临的,还有,姐姐的死。
听说,姐姐是被她夫家的嫡妻磋磨死的。对我而言,死这个概念早就如同春花秋雨一样平淡——因为自从九年前那一个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她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美好的回忆罢了。
所以,当姐姐的丧报传到家中来时,没有人流泪。我不流泪,是因为遗忘。而哥嫂不流泪,是因为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坏事——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从姐姐的夫家竟然得了几十两烧埋银子。
所以,我没有记住姐姐的死,却记住了哥嫂一身素白地从门口进来,欢天喜地的模样。
我站在半掩的门后,冷冷地听着哥嫂几近欢喜的议论,好吧,就是这样了,这就是我同父同母的姐姐的命,也是我的命——给人做小,受尽冷落,最后,用死来给这个家换取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开春后,仿佛有什么贵客到了家中,因为我瞧见嫂子在前堂的后门那里偷着门缝儿往里瞧——真正的贵客来了,女人是不能见客的,这是养荣堂的规矩。我瞧着嫂子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于是便自顾自地走开了。然而还没走两步,却撞上了匆匆托着茶盘的小林子。
“哟,二小姐,看路呢。”他急急忙忙地吼道。
“急什么?那边又不要你救火。”我低声咕哝了一句。
“那边来了十爷府上的人,您就别添乱了……哟,这位小爷,您怎么自个儿出来了。”
我有些奇怪小林子的语气转变,便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孔干净的小厮微微点了头,吩咐道:“我们主子说,不必麻烦了,中原的涩茶他喝不惯,只要放些枸杞就罢了。”
“是了,”小林子欢快地应承道,“得您吩咐,弄得就是这个,不信您瞧瞧?”
那个小厮愣了一愣,摆摆手道:“这也不必,你下去吧,让这个丫头把茶端上去,我们主子不喜欢男人伺候。”
小林子没有犹豫就把茶盘交给了我,终究我在这府里的地位一直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我在心中冷笑两声,既无奈又屈辱地接过了茶盘。
“二小姐慢着些,到前头可别惹出什么事故。”末了,小林子不由地在我耳边嘱咐道。
那个小厮走得很慢,我跟在他身后,端着茶盘慢慢前行。过了一刻,他突然问道:“你是这家的二小姐?”
我略一愣,点头道:“是。”
“前头掌柜的,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大哥。”
“你们谁是嫡出?”
“都是。”
“你娘是续弦?”
“是。”
“想生儿子没生成?”
我有些纳闷儿地抬起头,疑惑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哼”地冷笑了一声,不屑地道:“瞧你这打扮,猜也猜得出来。”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解脱,我慢慢随着他到了前厅,按照他的吩咐在哥哥惊异的眼神下把茶盅依次放下,这才倒退着出了门。
翌日,家里面的下人都在议论说,那个十爷看上我了,要娶我做小。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女人的叽叽喳喳,心中坦然甚至是有些不屑地接受着哥哥有意无意给我生活带来的改善——这对我并没有区别,终究是给人做小,只不过,给十爷做小,将来死了,家里得的烧埋银子会更多些。
于是,我一直以一种近乎沉默地态度来对待加诸于我身上的未来,终究在这个家里,我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自由。然而终于有一天,当我看到嫂子捧着那件带着红色的嫁衣走到我面前时,那九年前的景象仿佛又喷涌了出来——红色,不仅是别离,更是,死亡。
“不,我不要……”苍白无力的声音从喉咙里迸发出来,我疯了似的奔出了屋子,但我和我的声音,终究被淹没在早春的寒冷中。
可就在我以为我的命数将定的时候,皇城里的两个选秀官来到了我家,说是奉皇后之名,在宫外选择良家子进入后宫。
哥哥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而不久,他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然后那两个女官叫出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我,问道,你,愿不愿意进宫?
我看着哥哥几近热切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得微微点了点头。于是那女官将我带到了内室,要检查我的胴体。
我微微有些吃惊,连忙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她们。然而她们却有些不耐烦,只是说,小姐,这是规矩。
我狠狠地咽了几口唾沫,这才慢慢支起了身子。可当那两位女官的手接触到我的衣襟是时,我却突然开口问道——我进宫的时候,可以不穿红色吗?
一个女官一愣,有些不解却仍是不耐烦地道,你的身份,还穿不了红色。
好吧,既然是没有红色,或许,进宫真的要好过嫁给十爷。
我颓然倒在床上,任她们解开了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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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很惊奇的是,宫中的日子,和从前在宫外的日子并没有区别。进宫几日后,我和其他几个良家子一起去见了皇后。让我很吃惊的是,皇后,竟然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子。然而,她身上透出的一种混合着娇媚与威严的气质,却又是我从没有见到过的。
这就是天下之母吗?我在她召见我时偷眼瞧了两下,真的,她真的是很漂亮啊,和她相比 ,我们几个人都是黯然失色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选我们呢?不是说,良家子是为了充裕皇帝后宫的吗?我们的容貌并未及她的一半,选我们有什么意义呢?我傻傻地想着,就连她后面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没有容我多想什么,她就挥手遣散了我们。我跟着领头的女官回到了南苑,那里,将是我们生存的地方。
那天晚上,皇后赐了膳食,我惊讶于宫中的奢华和食物的精致,同坐的几个女孩也都是与我一样的神情——我们都是京中寒门小户人家出身的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呢?
“皇后娘娘怜惜各位姑娘,这些是赏给各位姑娘的。”女官在一旁看着我们的神色,有些不屑地道。
“夫人,”宴饮到一半,有个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夫人,娘娘让我们留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什么意思?”那位女官头也没抬。
“我进宫前,我爹跟我说,我们进宫,是要伺候皇上的。”那个女孩子一点也不羞怯,“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伺候皇上?”
那个女官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鹰一样犀利的眼神看向发问的人,冷冷地道:“这种话,轮得到你来问么?”
“可是……”
“你们在这宫里的身份,不过是比宫娥强一些罢了,你怎么敢问这种不知羞耻的话?”那女官冷冷地教训道,“今儿这一顿饭,不过是皇后娘娘抬举你们。实话告诉你们,皇上自打登基以后,就没动过纳妃的心思,让你们进来,那是娘娘遵着祖制,别给个梯子就上了,先照照自己是奴几!”
那个女孩很委屈地住了口,但我却在那一瞬间有些领悟了皇后的意思,或许,她真的没有打算让我们伺候皇上。可又或许,是皇上根本不想让旁人来伺候,我进宫时候虽不长,但也多少对皇上和皇后的伉俪情深有所耳闻。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缘由,与我们而言,结果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宴罢,我回到了南苑,那里,有早已为我准备好的屋子,我环视了四周的陈设,心底竟然浮起了一丝满足的笑——如果是住在这样的地方,那么,独守空闺有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我的生命里不再有红色,那么一切,都将是完美的。
于是,我,和那些女孩,就在各自别样的寂寞中,慢慢老去。
我以为,我的一生就是这样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