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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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朔州城府
朔州城东有间提供一打尖和住店的小酒楼, 掌柜的姓枉,酒楼叫枉家楼。
这日里酒楼来了个脸莹莹,眼汪汪, 唇红齿白, 从未见过的俏姑娘, 她给了胖掌柜一锭满银和一块破布, 让掌柜把破布挂在牌匾上, 生生将“枉”字右侧第一横盖去,瞧着像是“杜”。
胖掌柜够头瞧了一眼,那姑娘灰扑扑衣裙下无意露出的绫罗绣花鞋, 心道这是个装腔作势又低调有钱的主儿。
自那破布盖在匾上,俏姑娘每日必来, 从早坐到晚, 茶水点心不停的进, 茅房却不跑一趟,眼珠子四处转悠, 满是心机的样子。
胖掌柜做了个眼色,陈小二便将汗巾甩上肩,靠过去给她加水,“咱这茶量大,又实在, 您一早点这一壶, 得喝到半夜里。”
“不碍事, 我等人。”
陈小二瞟了她眉睫一下, 觉得极俏, 心肝顿时一颤,“您等谁, 小二我眼力好帮您瞧着。”
“我不知道。”绿豆糕送到嘴边,她抬起头,“朔州城里有叫杜家楼的吗?”
哎呀妈,这姑娘长得比李老板那闺女还水灵,陈小二傻笑起来,坐在她身边,“现在没有,从前有。”
俏姑娘闻言大悦,将点心茶推到他面前,“那请问小二哥,怎么走?”
胖掌柜从柜子后绕出来,一本正经道:“这杜家楼,您问我便问对了,那是十几年前的酒楼,和咱家的一样样,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败落了,现在那地儿你可别去,都埋着人呢,地头可偏了。”
姑娘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又认真看了看,抓成一团丢在脚边,“臭骗子。”
陈小二拾起来打开一瞧,不住笑道:“呦,还有人等您呢,那地头就剩下鬼了。”
知道燕南风没个正经,却不知这回是真心逗趣她,白费了七八日,灌了几斤茶水下肚,把肚子都涨大了。
慕挪全无心情,起身结了帐,“多谢掌柜的,我先走了。”
她走到门外,忽见门外对街立着一人,长发高束,两袖青袍,英姿飒爽,正对着她笑。
身后陈小二追到门前,急切的问:“姑娘您明早还来不来,这大号茶要不要给您备着?”
慕挪转身走到桌边,敲了敲桌面,“不等明早了,现在就上茶。”
她扭头盯着那俊俏公子,对方果然识时务的跟来了,慢慢悠悠坐到她身边,眼神在她面上胸前四处转,大喇喇打量她。
慕挪抓起茶壶正挡在胸口,“杜家楼?”那公子点了点头,她皮笑肉不笑,“约在坟头?有意思。”
那公子抿着嘴笑,也不恼,“我与燕大人说约在杜家楼旁那小河边,他那夜醉酒只听了半句,还是你聪明,若不是我看到门外的匾,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这儿。”
慕挪闻声已然愣住,望着对方呆若木鸡。
早听碧之提起花不如也是他们的人,却未料到她会是如此装扮,这一打扮,慕挪竟以为是个小公子,没能立即认出来。
花不如撇嘴,道:“看什么?我不够俊吗?”
“俊不俊倒是其次,”慕挪指着她脸颊,“你袖子碰到脸,粉掉下来了。”
花不如捂着脸颊,叹了口气,“公子要人跟在你身边,又不想安排男人,便安排了我,又怕我们两个女人叫人欺负,遂叫我女扮男装。”
慕挪含了口茶,蹙眉道:“你会洗衣烹食打理宅子吗?”
她理所当然一笑,“不会。”
“新八王府我去过,空的,”慕挪顿了顿,“没人伺候你。”
花不如笑道:“我不伺候你便很好了,大人早安排好了。”
二人回到八王府,夜里果然有人登门,来者是个男子,送来四个丫鬟,丫鬟穿着简朴逊色,但每人身侧都背着一把剑。
男子对二人作揖,道:“明日府上来人。”他离去关门时偷望了慕挪一眼,满是好奇。
“什么来路?”
花不如反问:“当今手握兵权四十万,唯一能与兵部尚书百里方相抗衡者会是谁?”
“我听说过,是镇骑将军。”
“是了,这些便是他府上的人,放心,是自己人。”
慕挪心中暗忖,半晌道:“小小一个皇城使何以倚仗大将军?”
花不如咯咯笑出声:“谁倚仗谁还难下结论呢,郡主往后会明白的,今夜早些睡吧,明早梳妆打扮要开门会客了。”
自打慕挪回到朔州,便越发肯定,圣上操手重建八王府,不过是想将她赶出皇城。
眼下的额八王府建的可称是粗制滥造,早已不见了别日的辉煌,十八通院只重建了五处,既没有栽花养树,也没有设渠圈池,要会客着实丢人。
翌日,她胭脂淡抹,一身盛装,与照旧身披男装的花不如坐在堂中,手边各摆着一幅茶具,动也未动一下。
“来人是敌是友啊?”
花不如见她简直如临大敌,隔桌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是友不是敌。”
不多时,门外已传来清脆马蹄声,有人以剑鞘叩门,门开了,门外正立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各有一男子,均一身清冷轻铠,显得别样刺眼。
中间那男子脸圆眼圆有几分憨厚,他最先下马走了进来,望着花不如与慕挪道:“听燕大人说,郡主在此,属下言莫特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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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眼神在二人之中徘徊,他以为花不如一身男装是为了自保,而她颜面又美过慕挪,遂对着花不如作揖,“郡主。”
花不如脸色半红半白着实尴尬,慕挪笑出声,“对不起,我未能生出国色天香之貌,叫您认错了。”
言莫顿时呆住,喉头似卡了一根鱼刺,半晌才道:“属下眼拙属下眼拙。”他招呼了另外二人进来,又自报家门,“属下是镇骑将军的亲孙,爷爷他今日身体欠佳,属下便替他前来,应了燕大人与爷爷的意思,属下还运送了一批粮食与一批用具,还在路上稍后会到。”
“小将军不必自称属下,就以你我相称,”慕挪将凉茶倾在手帕上,递过去,“另外,耳朵太红了,敷一敷吧。”
此言一出,连带丫鬟们也哄堂大笑,言莫满脸通红,点头称是,连忙入坐。
慕挪道:“今日小将军来,除了运送粮食用具,可有别的事?”
“有的,今日替爷爷前来是想与郡主商议朔州城的事,郡主应知道这些年八王爷手下的占地,近乎被其他王爷抢占一空,唯独朔州城这一座,地处皇城西北要塞,又地域广阔,多有富饶之地,税收巨大,遂众人均不肯撒手退让,反倒让朔州城一直没被谁拿去。而今郡主回归,朔州自然是归于郡主,但城中依旧有各位王爷及重臣设置的别院,郡主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人眼中。”
慕挪不知情况如此麻烦,沉吟半晌,不住蹙起眉头,“所以言大将军要你来这,是想劝我离开此地,还是他要派人进城?”
言莫闻言一愣,未料到她已猜中,顿时不知当不当说,却见她眉头一展,安慰一句,“这两条都可以,但我只接受其中一条,你说吧。”
“那属下就直言不讳了,一为保郡主周全,二为保朔州城周全,我们恳请郡主允许爷爷手下的将领士兵随意出入朔州城。”
慕挪眉睫微微一抬,眼中印着两轮月圆,锃光瓦亮似的,“随意进出朔州城有何难?敢问是不是还有其他请求?比如……驻兵在此?”
她方才分明心不在焉,开口却猜的这样准,言莫对她不由敬畏,起身抱拳道:“朔州城东北角有一小山谷,正是屯兵之所,所以……”
“那些兵原本驻在何处?”
“在朔州城西塞外。”
“多少兵?”
“九万七千,绝不多一人。”
“为什么要退到来城内?”
言莫匆匆看了一眼花不如,却见她暗暗摇头示意他不要说。
慕挪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些想法,“不说便不说吧,是谁的主意?”
花不如在旁侧接道:“是燕大人和镇骑将军的主意。”
她笑了笑,“那我答应了,可是此事与燕南风又有何关系?”
言莫道:“燕大人是皇后身边的人,我们只是听命于皇后。”
“那山谷我年少时曾去过,两山山腰之间有隐秘的狭道,一路可以直通皇城西门,”她大口喝下一杯茶,红唇泛光,对着言莫咧嘴一笑,“莫非皇后要造反?”
堂中先是一静,众人即刻又笑起来。
言莫鬓发里滚落一滴汗,“郡主莫要开这种玩笑。”
“不是玩笑,无论阴谋阳谋,我不泄密,亦不参与,但你们动手之前,务必告诉我一声,我好逃命。”她起身动了动胳膊腿,对丫鬟们道:“饿了,去准备午食吧。”
午后,几人会见朔州城府尹。
朔州城当年的府尹大人因八王府一事已被罢免,如今这位是个探花,没什么家世背景,而慕挪入城时又与他相聊甚欢,因此他听说是圣上让将军前来增援朔州城时,府尹自以为受了重视,便千恩万谢的答应了下来。
此事安排妥当后,言莫即刻启程复命。
他走后不久,运送粮食与用具的车马便到了,其中有一把琵琶,慕挪看了一眼丢在一旁,花不如却端起拨了调子。
慕挪惊道:“这调子好吓人。”
“征战沙场,要的就是乱耳刺骨。”见慕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笑,“你看什么?”
她托腮答道:“想起你往昔在花楼的柔情似水,今日真是不同。”
“花楼里那个不是我,不过是一场戏。”她面色一变,挑眉笑道:“对了,今日有缘在郡主面前奏一曲琵琶仙,还请郡主指点一二。”
她指下的琵琶仙,慕挪已在青城听过数次,虽与原曲有些不同,此刻听来却万分亲切。
慕挪有几分欣赏她,花不如虽花容月貌,却并非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子。从前在青州似乎听过她的身世,说她家底本是殷实,家中有一处酒楼,可酒楼被朝中一个王爷看上,逼她让出来,她不肯,那王爷便狠心毁了酒楼。
慕挪想起胖掌柜口中的杜家楼,忽然开口道:“你原是姓杜吗?”花不如一愣,停了琵琶,却没有回答。
慕挪又问:“当年毁了你家酒楼的人,是不是我父王?”
花不如还未回答,院门外便传来一串叩门声,门外来人得不到回应,竟已先一步进来了。
眼前的华衣男子,正是许久不见的九王爷,崇西王。
而让慕挪一时未能回神的,是立在他身侧的那女子,她一脸傲然,眼角抹着一线胭脂,红的刺眼,她正扫视屋宅,眼中是藏不住的轻藐,面上是彻头彻尾的假笑。
慕挪万万没料到,陆公府中的那个红翎竟还活着。
她一时惊的未能发声,却听崇西王高声唤她:“好久不见。”
花不如起身拍了她肩头一下,她才起身上前,“多年未见,九叔并没有变。”
崇西王笑了,“胡说,你叫胭脂的时候你我可没少见。”
关于她的这几年,众人已打听的一清二楚,慕挪不愿接话。
崇西王兀自领着红翎走入正堂,二人坐上客座,“听闻你回了朔州城,九叔是特来看你的。”末了一笑,“不必紧张。”
“不紧张。”她提起茶壶走上前,手中却只捏了一只白瓷青花杯,斟了茶放在崇西王面前,“只是不大明白,九叔来便来,为何不带九婶婶。”说罢瞟了红翎一眼。
“她太闹腾,休了。”
瞧着红翎小人得志的模样,果然是快要坐稳了。
她假意瞧不见,眯着眼笑,“那九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小池给九叔挑一挑。”
崇西王饮尽茶,兀自倒了一杯推到红翎手边,垂目低声道:“不必了,九叔今日是有要事和你商议,不如借一步说话。”
“如今八王府不比当日,宅子小没有妥当的地方,不如就在这说。”她抬手示意花不如与丫鬟们退下。
崇西王轻轻颔首,道:“你还小,如今八王府又唯有你一人,朔州城地貌复杂,城中豪绅也多,人情复杂,你如何独当一面?”
“这么说九叔是要教我了?”
“九叔是想劝你,将朔州交于我掌管,待这摊子收拾干净了,我再交还给你。”
果然像他的风格,横冲直撞。
她笑起来,“什么好处?”
崇西王脸色一变,“你要什么好处?”
“不,慕挪是问,九叔您会得到什么好处?”所得好处无非是抽取巨大的苛捐杂税,还有闭关锁城,高价卖入粮物以索取巨大差价,这些想必会用以供养他的王府和情人。
他道:“没有好处,你是我侄女,我帮你自为了良心。”
慕挪觉得太好笑,捂着嘴笑的浑身直颤,半晌才喘上气,小手扇着风,道:“如今慕挪已经十八了,九叔又何必说这等哄孩子的话,咱们同姓慕,何必互相欺骗,互相试探呢?”
崇西王面上一白,脸色已不好看,却还是问她:“那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送客!”她一声令,丫鬟们便鱼贯而出开了府门。
崇西王已然怒了,拍案而起,训斥她:“你真是无法无天,对本王胆敢如此无礼?如今见你年幼,本王是想帮你一把,当日你在本王与红翎挑拨离间,乱生是非,本王都既往不咎,你如今这是什么态度?”
崇西王不怒时尚且自威,彼时勃然大怒,便是见惯风浪的花不如也怔怔呆住,不知如何收场。
慕挪冷下脸色,乜斜着望他:“我向你说三件事,其一,我藏在陆公府中,早已与九叔你重见,你可曾想过为何你与我相交甚好,我却迟迟不表露身份?你要知道,但凡你在口中提起过一次半次我父王,甚至八王府,我都会向你表露身份,但你没有。
其二,我九婶出身名门,沉鱼落雁,却遭人鄙弃,我看这等无情不忠之人也信不得。
其三,父王的其他封地已送给各位叔伯,唯有这朔州城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崇西王大吼一声,手一挥,茶具纷纷碎地,“你简直目无尊长,不知好歹,这么多年我怎会看错你!”
慕挪继续冷笑,看向红翎,“你看错的人还少吗?当日我离间你和这位姑娘,是想帮你,你可知此人尖酸毒辣,厚颜无耻,人尽可夫!如今你却携她踏入我朔州城,脏了我的地,我心中有气,怎可能答应你的要求?”
红翎看了崇西王一眼,转而啜泣起来,“郡主这是什么话呀,往日里我与郡主结了什么仇什么怨,郡主竟这样恨我,恨我也罢,万不可为此耽误王爷。”话毕她噗通一声跪下给她磕头,“求郡主了。”
“你真以为你一个贱婢又有多大能耐了,能左右我?给我滚开。”她抓起桌上的茶杯,作势便要砸,花不如见状连忙将她拉住。
红翎大骇,连退三尺,被崇西王拉出府门。
他回头恶狠狠道:“好!本王就看你往后如何活下去!”
“多谢九叔,侄女会让你看个清楚。”
她上前重重的关上院门,靠在门上喘着气。
宅中从狂风暴雨中归静,连一颗尘土撞树的声音也能听见。
花不如端着水拿到她面前:“何必发这样的脾气。”
她此刻有一丝悔意,但她想起多年前的崇西王,在陆公府时的崇西王,以及如今的崇西王,心中难免伤感,难免愤恨。
他为何能对一个下人关切用心,对慕氏的血脉却如此算尽心机。
她明白,虽做回郡主,而过往种种已留在遥远的曾经,不会回来了。
她的心还在剧烈跳动,头晕眩,手发抖,被丫鬟们扶回了座上。
“如若我不这样做,只一味退让婉拒,很快便有其他人得寸进尺,这朔州果然是块烫手山芋。”
花不如笑了一声,“你与那时的胭脂真的不同了,脱胎换骨了。”
“我从来没变过,以前的那人也不是真的我。”
二人相视一笑,花不如再度抱起琵琶,弦上又发一阵铮铮气魄之音,她说:“今日的郡主就配得上这首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