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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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生变
屋外的寒气中浮着半股尘气, 慕挪屏住了呼吸,一言不发拉她起来,她却不肯。
她没了耐心, 松开手, 稍显冷漠, “不要跪了, 苦肉计对我没用。”
陆千芊已然没了冷厉的模样, 顺应着点头,“我知道,你向来狠心的, 比我还狠心,否则经历这些年的风雨, 你也不会活到现在。”
“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心狠, 但想一想还是你们更有手段, 你起来吧,再不起我就关门了。”
陆千芊见她抬手作势要关门, 连忙扶墙起来,跟着进去。
已快入冬了,屋中虽然点了两盏油灯,烧着木炭,依旧冷的厉害, 慕挪披着被褥坐到桌边, 给她倒了一小杯水。
“你知道的, 我们没有办法进城, 否则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怎么会, 百里公子分明可以的,他与世子亲如兄弟。”
慕挪顿了顿, “他是有心无力,他已经被尚书大人禁在城外了,我们试过,进不去。”
“那你呢?”
“我?我有什么办法?”
“你只是回了一趟朔州城,并没有被驱逐在外,现在新帝登基,你借着回京庆贺的名目进城,又有何不可?”见慕挪盯着灯火不语,她不住急道:“难道你在宫中没有想见的人吗?”
慕挪微微回神,侧脸一笑,“你这样着急,是想去见燕南风?”
陆千芊目色闪躲,“不全是。”
慕挪冷笑一声却半晌未言语,她始终是太看好旁人了。若陆千芊是全心为太傅焦急,或许她就答应帮她了,可她却有私心,这便让她不愿帮了。
慕挪走到窗边推开窗扉,冷风狂入,她抱臂望着远处翻卷的乌云,等着风将灯火熄灭,便在这等待与凄冷之中,她听见陆千芊说了一句话。
“八王府陈年旧事里的真相,除了我,世子也是知道的,我知道,是因为当时我在旁侧,世子知道,是因为是世子一手造成了你的今日。”
慕挪不动声色道:“胡说八道,你走吧。”
陆千芊站着没动,“少年时,有谁没干过一两件蠢事?我干过,世子也干过。世子做出那样的事,的确是一件令人震惊的蠢事。那年,你对他若即若离,他起了猜疑,不住埋怨。他埋怨八王爷禁止你与他来往,又猜疑你另有良人,他觉得你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他那夜喝了六坛酒,醉的很厉害……”
“住嘴!”
陆千芊却反将嗓音拔高,继续道:“他那夜灌了六坛酒!我没有说谎!他醉的很厉害,趁夜溜进了御书房,他私自改了圣上秘文,那一纸秘文是圣上打算私下肃清的一批臣子的名单,是他模仿圣上的字迹把八王爷的名字加了上去!” 陆千芊的一席话听起来像是一阵疯狂的梦呓。
夜风中的狂沙打在慕挪的脸上,它们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扇动她,叫她清醒过来,她咽下喉头,“这只是你一人说辞,你怎么证明。”
“你可以进宫对峙世子,他自会告诉你。”
她转过身,冷笑起来,“你想诈我入宫?”
陆千芊起身,目色却从容淡然,“我只是把我知道的真相告诉你,是不是真的我说了不算,你自己问过才明白,世子满心都是你,即便我骗你前去,与我有何好处,与你有何坏处?”
慕挪沉默不语,扭头再次望着窗外,身后的陆千芊已经走远了,窗外的世界黑暗无声,死寂一般的凉,她抱住双臂。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慕连侯了,再次相见的冲动在不知不觉中被冲刷殆尽,那些牵绊是怎样消失的?是因为逃亡时的雨,还是因为暖身时的酒?
多年前,稚嫩少年站在池边月下,送她那一颗金珠钿,他不经意望向她的眼神桀骜且慌张,回忆起依旧能让她动容,可如今的他,却是陌生的遥远不可触及的,与记忆中的似乎不是一个人。
在等待慕连侯登基的日子里,她暗示过百里扶桑关于回宫的事,他却没有回应,只深深看她一眼,告诉她远方有一个叫沢城的地方,山水争绝,四季分明。
他与慕连侯不一样,又与燕南风不尽相同,他无心于权势,也未执念于仇恨,只一心想远走他方,从这些纷扰中解脱。
他甚至与她不一样,他没有牵挂,什么也没有。
她耳畔听他说着远方,笑了笑,想点头答应却没有点头。
慕连侯的登基大典之日已定,且已大昭天下,大典之日他将亲自上神坛祈雨,此言一出,黎民百姓对新帝大为赞叹。
慕挪在立冬的那一日,与陆千芊一同趁夜离开,与众人不告而别。
到了京城外,她在城门前表明了郡主的身份,并说明恭贺的来意,又称因为赶路,马匹在半路渴死,二人才被迫徒步了三里路,守城兵很快上报,并安排车马将二人送至皇城北门下。
一路上见京城中飞沙走石,少有人外出,稍一打听便知道原来京城缺水,富人家一早举家南下避旱,城中便变得人烟稀少。
半月前京城又下令锁城,不许人离开,如今城中的百姓仅靠着一口死水湖勉强维系生计。这些日湖水又消退了,人心惶惶,全都搬到湖边住下了。百姓将躲避天灾的期望,都寄托在新帝身上。祈雨成功与否,关乎一个新帝的民心所在,甚至关于新帝的生死。
二人顺利进入皇城,在外围的宫墙下弃车。
一言不发的陆千芊忽然问:“入宫后你去哪里?”
“去见世子。”
“我奉劝你一句,谨言慎行,今天的世子已不是昨天的世子。”
“不管现在的慕连侯是哪一种世子,该问的话我始终都要问。”慕挪理了理衣袖,突然冷绰绰看着她,“你说过,世子当年做傻事时喝醉了,你也在旁侧。”
陆千芊一愣点了点头。
“我希望当年不是你趁他醉酒,怂恿他做了这件事,否则我一定会去找你。”
陆千芊又是一怔,半晌未说话,慕挪淡淡一笑,“若命大,日后再见吧。”
慕挪望着陆千芊消失在视线之中,只觉得昙天之下宫墙之间,她的背影孑孓孤寂,有些可怜。
没有人愿意回到这墙里,大家都是各有各的理由,又因这理由各有各的下场。
现在的宫中与她所想象的不同。因新帝即将继位,宫道上的宫人三两成群,竟别样的热闹。
她指尖摸着凹凸不平的宫墙一路向前,走过千千万万面朱墙,脚步不曾停下片刻,在一个转弯之后,她看见了昌德宫,本是宫殿的位置立着四支大柱,余下的均是焦黑发黄的断壁,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很是错愕,却在这,有人唤了她一声。
身后走来的正是蝉衣,她穿着一身素衣,冲上前抓着慕挪的手,眼泪却啪嗒啪嗒一颗颗落在袖口上,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只啜泣着将她拉入昌德宫。
瘫倒的宫墙边尚且有一处岌岌可危的檐边,檐下清理出一方小小的位置摆着卷席被褥,蝉衣将卷席拉开垫上褥子,示意她坐,又持起一旁的扫帚扫着一旁的灰烬。
慕挪四处张望,“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其他人呢?”
蝉衣背着身,微微抬头,轻声说:“都被烧死了。”
慕挪的心想被击中了一般,不知为何,她心中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她只敢低声问:“是谁做的?”
蝉衣弯着腰,一点点扫着灰,眼泪一直流,“我知道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话,可是烧了昌德宫的真的是世子,现在宫里人都说火是我放的……其实我那时是想去救他们的,可是我不敢……我好悔……真的……早知世子变成这样,我也被烧死砸死就好了。”
蝉衣抹了抹眼泪,回头看着慕挪,眼前的郡主还是郡主,容颜依旧动人,只是眉间也无哀痛也无愁,似乎对这事没什么看法,听了只是听了,显出几分麻木和无情。
她小心的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冷静下来,“今日的事是蝉衣多嘴了,其实下人命贱,死就死了不值什么的……”
“你一人在这里怎么活?”
“没有主子敢收留我,白日里我便去浣衣房帮忙,那里的嬷嬷好,肯赏我一口饭吃。”蝉衣突然道:“郡主可以收留我吗?如果世子登基大赦天下,郡主可以收留我吗?”
慕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等我去见过他,再来告诉你。”
“不能!不能见!世子变了,世子全变了,听说这些时日被他唤去的好多人都是有去无回的,郡主千万不能去见他!”
“无妨,我这次回宫便是为了见他一面,不管死活。”慕挪起身理了理鬓发,努力笑了笑,“你别担心,都会过去的,你小心活着,若我能顺利出来我会来找你。”
当年宫女蝶衣为慕连侯试食,却被误毒死,多年后他提起依旧面有哀伤,他那一分哀,以及初遇时身上残留的少年愁忧,让她始终不相信关于他的这些可怕传言。
他可以做错,但心不会狠,若他学会了狠,他便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慕挪抬头望了一眼残墙外的白亭,缺了铃珠的护花铃还在亭角下摇摇曳曳,没有声音,像哑了一般。
她上前将护花铃摘了下来,身后来人怒吼了一声,她扭头看见一名愤怒的公公,还有公公身后的国师与慕连侯。
国师抬手示意公公噤声,对她眯眼一笑:“见过郡主,听人通报说晋安郡主已然入宫,却不知道郡主去了何处,世子很是忧心,四处找,没想到真的在这里。”
慕挪回礼,亦笑道:“慕挪只是回宫会会老友,让诸位大人担心了。”
“不知让郡主挂念的老友在何处?”
“死了,我已无牵挂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有看一眼慕连侯。
“三日后便是世子登基大典,既是郡主来了,也无牵挂也无去处,就随我们去乾波宫,待到大典之后再走,也算是为世子祝贺一番。”
她笑着点点头,“说的正是,大典之后,四处无牵挂便是盛世太平了。”
乾波宫静悄悄的,与宫外被大典旋绕的气氛全然不同。
她明知宫中的圣上是假的,她还是叩拜跪谢,这才离开,午膳晚膳她没有出门,始终安分的呆在屋中。
夜中的乾波宫中像死了一般,她的门外传来一串清晰渐进的脚步声。
她打开门,慕连侯便停住了,月光惨淡,落了他满肩,慕挪想起一个逝去多年的雨天。
她转身又坐下,等着他先开口。他问,“蝉衣对你说了什么?”
她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因他开口是这一句,而感到惊讶失望,也因自己能淡然回这一句感到无望可笑,“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他顿了顿,立在门外不进来,只低声道:“只是怕你误会。”
“我从来不会误会你。”
他闻言点头,终于迈步进来,站在她面前,目光如炬在她脸上一寸寸望过去,“朔州的日子不好过吗?瘦了。”
“我过得很好,这次回来是听闻世子即将登基,所以赶来庆贺的。”
“你若说只是来见我,我会更高兴。”他声音有些低沉,不自觉的望向她身后,“扶桑呢?”
“他不愿回宫,他不想回来。”
他目色一凝,“他不是不想回来,他是以为我要失势,所以逃出去了。”
她想起百里扶桑的那些话,淡淡道:“你根本不了解他,何必无端猜测呢。”
“你不许再为他说一句话。”慕连侯突然怒吼,慕挪大惊,退了半步又强行站住。
他见此情此景也是一愣,手心莫名颤抖,他心中的鬼像是又要出来了。他凝了凝神,第一次用一个君主俯看臣子的眼神,看向她,“大典之后我会娶你,你要留在宫中,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