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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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断臂
慕挪没有接话, 反问他:“蝉衣失踪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慕连候手中的笔在纸上一寸处停住,他轻描淡写道:“宫里这么大, 迷路了也不足为奇。”
她望向他的眉眼, 一寸寸看过去, 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便将手抽回来, 叠放在膝上,“是,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 不该让你烦心。”
“我会让李公公帮你找找她。”
两人之间似乎都知道对方所想所知,却没人捅破那层纸。沉默之间, 慕挪又问他:“蝶衣姐姐是什么时候死的。”
他沉吟半晌, 道:“好多年前了, 那天御厨照常送来了丁香茶,我没喝, 夜半蝶衣起夜说渴,我准她喝了那碗茶,她喝完就躺了回去,没一会儿就说腹痛,不多时就吐了血, 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他说的平静, 持笔那只手的指节却压的发白, “那碗茶本来是用来毒死我的。”
他讷讷望着纸面, 眼前又是那时的画面, 但他还是没敢说透。那夜他之所以没有喝茶,是因为他喝了彻夜的酒, 借着酒劲去乾波殿里找肃杀令。。
这大概是一种报应吧。
门外的公公高声传唤,是九王爷来了,慕连侯扭头对她道:“听说你把各位王叔在朔州驻地的宅子都毁了,还不许他们再回朔州,各位王叔对你意见很大,尤其是九叔,还是不要引起正面冲突,你先到屏风后躲一躲。”
不多时九王爷崇西王便进来了,他与常人不同,虽行了礼,但他对新帝却毫无畏惧,自信的与慕连侯隔案对坐。
慕连侯压下笔头,将未干的画卷小心卷起来,头也不抬,“九叔又来了?”
“连侯,上次与你提起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什么事,我忘记了。”
崇西王面上微微不悦,道:“你五叔手上的州府太多了,又无心管制,整日带着小妾游山玩水,不问实事,那些州官可多是不满啊。”
“那九叔的意思是把五叔手上的州府让给你吗?”
“不错。”
“行。”慕连侯起身将画卷插在一旁白瓷瓶中,“还有什么?”
“还有你的贵妃。”
慕连侯继续收拾案上的笔墨,“她又怎么了?”
“作为你的第一个妃子,她整日呆在宝相楼,从未过问后宫的事,这样的贵妃留着有何用?”
“你的意思是废了?”
“不,再娶一个妃子,留不留她都无所谓。”
“这么说九叔已经有人选了?”慕连侯坐下身,抬手意识太监将面前的画案抬走。
崇西王点头,“不错,就是我夫人家张姓的那个侄女,出身名门,家财万贯,若是你娶她为妃,她父亲愿意为国库捐出万万两黄金及十四季的粮食,用以救济。”
慕连侯笑,“恩,听起来这笔交易不错,但是,九叔就不怕我把她也禁锢起来,到时候,你没法向张家交代。”
崇西王还当他是孩子,教训道:“你啊你,还是没看清现在的局势,你一意孤行关押了太傅,又杀了国师,现在正缺人给你出谋划策,你居然不急于找些帮手来?现在天下都什么样子了?四面大旱大荒,百姓全都逃往南方了,境外蛮族和邻国又都虎视眈眈,你居然都视而不见。做帝王和学徒是一样的,都要用心专心,先皇未曾教你这些,我也有责任教你。”
慕连侯目有杀意,咧嘴一笑,“说了这么多,九叔就是怪我不配这个位置,莫非你更有资格坐?”
崇西王一愣,“我何来此意?”
身后已涌入无数持刀的皇城司,宫门被关上,屋中一时暗了下来,刀面在屋中闪着寒光。
“对不起了九叔。”慕连侯一摆手,“砍了吧。”
崇西王起身要逃却被人按住在地,他知道大难临头,逃不过,索性破口大骂:“你这个混沌之人,你真是我皇族的耻辱,你不配……”
慕挪在屏风后面,只听见一声呲响,眼前的白屏风上便被喷上一泼鲜血。
崇西王的脑袋终于滚了几滚,撞在屏风的另一面,那双眼睛透过薄纱正瞪着她,口舌还在颤动。
她只觉得浑身是寒气,退了数步,但血还是漫了过来。就是这一刻,她终于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内心对慕连候曾有的长而不断的奢望和期盼,在这一瞬间都死了。
慕连侯已绕过来看着她,他看见慕挪脸色惨白,开口道:“九叔的封地都给你。”
慕挪抬起头,脸色惨白,“你让我回去吧。”
他点头,“送贵妃回宝相楼。”
“我要回朔州。”
慕连侯脚下如生了钉,猛然驻步,他转身朝她快步走来,踏的地上的血四处溅起,“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肯乖乖待在我身边,是不是要我把你身边的人都杀光?”
“杀吧,我想知道等你将所有人都杀光,会是什么样子。”
“你很快可以看到。”他冷笑,对外面道:“拿上来吧。”
一旁的公公鱼贯而出,将手中一只木盒承上,那木盒有一臂之长,上面盖着一块白麻布,公公在示意下用拂尘一尾挑开布,下面赫然露出一支前臂,被齐齐割下的衣料上浸着鲜血,已经看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了。
她捂住嘴退了数步,抬头望着慕连侯。
他森然道:“我还以为你和百里扶桑走那么近,可以一眼认出他的手,这东西摆在我这里怪恶心的,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他心中拧着一股怒气,眼前的这个女人,早已不会关切他、在意他,他以为做了帝王就能得到天下的一切,谁想到,一朝站在这个位置上,他才明白,有许多东西已经难以拥有,比如母后的爱,比如父皇的关切,还有她。
他唯一能做的,是用无上的权利捣毁她身边的一切,也许把多余的东西除去,一切就会回到最初,她会回来的。
他尽力了,可是多做多错,他仿佛渐渐走进深渊,再也无法回头了。
这一刻,他期盼她能疯狂的痛骂自己,这样他就有机会可以告诉她,自己这样做的缘由了,但她没有。
她讷讷盯着那只手,嘴唇微颤,“不可能。”
公公回答:“回娘娘,百里公子已被赐死了,这是车裂后余下的一只胳膊。”
她浑身失去力气,偏偏那公公还一步步走近,将木盒端在她眼前,让她仔细看,她抬头望着慕连侯,“他是什么罪?”
“不可赦的大罪。”
“非死不可?”
“对。”
她点点头,接过木盒走了出去。
三日后,宝相楼的守卫来通报,被关押的慕挪手抱着一个长盒,从宝相楼出去了。
慕连侯听闻此事却是极平静的,“这么多人看不住她?”
公公:“守卫们说贵妃只穿了件入寝的白衣,他们不敢近身,问她话,她也不说,奴才想要不要派些宫女去阻拦……”
慕连侯垂着头翻看书页:“去吧。”
不多时公公哭丧着脸回来,“回圣上,宫女们上去拦,贵妃抬手就是一个个耳光……”
慕连侯起了身,目色决然:“把宫中的守卫召集到贵妃所在的路前,堵住她。”说罢也赶去了。
在通往皇城南门的大道上,一身白衣的新妃正一步步向前行,身后百米处,一群好事的宫人正远远的瞧着。
谁也不知道贵妃怎么了,据传她与新帝还未洞房,就被关押了,没料到现在竟然疯了。
宫道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群守卫快步跑来,阻拦在新妃前方的十余丈开外,一层层站着,形成人墙。
但眼见如此,她脚下依旧不停,继续往前走,守卫们亮出了长/枪刀剑,剑锋枪尖齐齐指着她。
“圣上有令,娘娘不得出宫,还请娘娘回宫。”
慕挪脚下微微一顿,又继续朝前迈,丝毫不在乎眼前的刀锋。
眼见她就要碰上刀尖了,守卫们不得不退后,就这样,贵妃前行一寸,守卫队后退一寸,便是在沉默与刀剑的对持之间,没有人退让,一进一退,眼看就要走到皇城的南门前了。
“你要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她终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出殡。”
慕连侯上前将她拉住,“你身为贵妃为一个罪臣出殡?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转过身,木盒静静托在手上,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笑意,连敷衍和勉强都不复存在,“你回去吧,免得玷污了你的高贵。”
“你说什么?”
“如今的你,没有人能匹配,没有人能仰望,连我也触之不及,与你多说一句话就会再害死一人。我不求能离开深宫,只是想把他送出去,他不属于深宫,也不该属于。还请你回去吧,即便今日招来千军万马挡我,我也要送他出宫。”
“他是因你而死的,他绝不愿意你为他出殡。”她脚下一顿,却听他继续道:“他痴心妄想,贪恋着君王的女人,可他配吗?”
头顶的北雁乘风南去,风中谁人吹了一段短调。
她抬起头望向空中,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以为流干的眼泪原来还在。
她曾偷偷问过自己的、扶桑想知道却不问的,终于有了答案,她擦去眼泪,又觉得这眼泪太轻,不配他。
是她不配,不配与他同行,不配他为之付出,不配他的顾盼。
慕连侯疯了一般将她手中的木盒夺过,狠狠摔在脚边,“你不准哭!他算什么?他为你做过什么!犯得着如此!而我为你做的一切,我为你的念想,在你心里却不值分毫!他对你的爱会像我这般吗?他会因你而疯狂吗!他不会!这世上念你千万,愿与你共死的只有我!”
她含泪决然,抬起了头,“多谢怜意,从今往后我愿意一人泯灭于众生。”
突然,皇城西边飞过一片火箭,很快四面传来骚动。
皇城西门外传来兵甲之声,众人在南门前,好一阵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昂首西望。
片刻后几个公公疾步奔来,喊道:“圣上!西门被叛军攻破了!来势汹汹一路攻到了乾波殿啊!”
眼见内战蔓延的迅速,慕连侯也惊了:“宫中守兵呢!”
“百里方大人已经调兵去了!却是远水不及近火啊!皇城已经被占了半数!”
他再望了一眼燎烟处,“西门?西门外是深山山谷,哪里来的兵?”
一侧的公公抬眼瞄了一眼慕挪,不知当不当说:“西门外十里是朔州城的山谷,是娘……”
话未说完,却被慕连侯打断,“不必说了。”
南门下已来人救驾,百里方带着短兵前来,慕挪拾起地上木盒转身往深宫处跑,却被慕连侯上前击晕,抱上了车马,这便一路避开追兵,逃出了南门。
百里方道:“攻城的一共四十万兵,除了其中十万是其他将领的兵力,其他兵力全部是言家将,除此之外,为首的还有昔日皇城使燕南风。看来这次攻城,是这些人蓄谋已久的。现在不便硬拼,圣上只能暂且躲一躲,待微臣整顿兵马,再返宫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嗯。”慕连侯无心,疲倦的向后一靠,垂目望着昏死的慕挪,她怀中还抱着那支木盒,手指紧扣着,近乎泌出血丝。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外面已下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