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 分类:言情 | 字数:3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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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回 春逝
回宫之后一连几日都见不到胤祥,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躲我。不安,无助,害怕,各种心绪齐齐找上门,我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被胤祥抛弃。
从今到古,我的心绪从来没有如此不安宁过,比我第一次见到康熙,不知自己命运如何那日还不安。
我也不想主动去找他,也许是不敢面对那个隐约知道的结果。
“想什么呢?”
这日我正在假山边胡思乱想,被不知道打哪来的十四吓了一跳。
“十四爷,你总是吓我!”
“你最近几天怎么总是精神恍惚的?”十四潇洒的靠在假山上歪着头问我。
“没有啊。”我口不对心。
“还说没有,今天的妆都化花了。”
“哪里啊?”我连忙用手摸着脸。
“逗你的!”十四倚着假山,笑不可支。
我没有和他玩笑的心绪,扭过头去,不看他。
“诶,这就生气啦?我不是想逗你开心么?消消气,这有云若从草原上捎来的信。”
我听闻大喜,一把抽过信,随口说着:“你是邮局么,怎么什么信都要你转手?”
“什么局?”十四不解的问。
我神秘的笑笑,说:“就是说怎么什么信都是从你那来的。”
十四有些得意的说:“谁让我这么召女儿家喜欢,她们都愿意让我给转信啊。”
我从他撇撇嘴,低头读信——
“姐姐:
一别几月,你可思念若儿?若儿日日都思念着姐姐,恨不能马上回去。
科尔沁草原的确水肥草美,但这始终不是若儿的家,多尔济对若儿很好,但他始终不是若儿对的人。
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说说你和十三哥吧,他对你好不好?如果不好的话,告诉若儿,若儿一定替姐姐做主。不过十三哥怎么会对姐姐不好呢?是若儿多虑了,若儿希望姐姐早些嫁给十三哥,给我生许多侄子侄女,到时候若儿也就不寂寞了。
还有,春天风大,皇阿玛容易犯咳嗽的老毛病,记得给皇阿玛炖川贝雪梨吃。
每日想对姐姐说的话都很多,提起笔却不知该说什么了,若儿的心意想必姐姐也是知晓的。腊月是姐姐的生日,若儿给姐姐准备了一个惊喜,希望到时候姐姐不要被吓到。
期待早日重逢。
云若上”
短短一页纸,看得我双眼垂泪,云若,你十三哥对我一点都不好,你能回来替我做主么?
十四在一边看的直着急,“云若写什么了啊,怎么哭成这样啊?别哭啊,别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呐。”
我边擦眼泪边对十四爷说道:“你以为你没欺负我么?总是吓我。”
十四对我憨憨一笑,“我不是想让你开心么。”
我看着他破涕为笑。现在只有十四能让我开心,我对他从来没有过奢望,也就不会失望。
这日是莞尔当值,我一个人在心不在焉的练字,不经意的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胤祥竟然立在那里。
我走出院子,心“突突”直跳。
“怎么来了也不叫我?”
他对我笑了一下,透着苦涩。
看他这样我的心已凉了大半,平静的问他:“决定了么?”
“芙瑶……”他无限深情又不舍的看着我,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我怕是不能娶你了。”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这一刻,我的心是平静的,平静的出奇,我自己都惊异于自己的淡然。
“就因为你四哥?”我歪着头问他。
“芙瑶,你别这样看着我。”胤祥躲闪着我的目光。
“那你让我怎样看你?”
“芙瑶,万寿节那日四哥喝的酩酊大醉,他平时从不饮酒,更不曾醉过……”
“够了!”我大声喝断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人,任由往事一桩桩浮现,“胤祥,那日在紫藤树下,你为我吸藤蔓的毒,说我是你的佳人,后来在草原上,我们纵马放歌,打野兔又放了它,我踮起脚吻你……还有落红,它给我带来‘携手看尽有情花’的字条,这些你都忘了么?我们还没看尽天下的繁花啊,你还说要向万岁要我,你让我叫你胤祥,你说我是十三福晋……这些话你都忘了么?”边说心痛边一点点蔓延,疼得我捂着心口弯下腰去,我一直以为心痛只是一个形容词,原来心真的是会痛的。
泪水肆无忌惮的流入嘴角,又苦又涩,我双手抓着他的衣襟,要他给我一个答案。
“我没忘,我怎么会忘记,可是芙瑶,首孝悌,次谨信,他是我最亲最敬的四哥,我不忍心伤他的心……”他只是拼命的摇头,痛苦的泪水也浸满面孔。
“你不忍心伤他的心,就忍心伤我的心?胤祥,算我看错你,兄弟果然如手足,女人果然如衣服!你现在就想把我像一件衣服一样丢给你四哥?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你们谁的附属品么?”我一把放开他。
“不是的,不是的……”胤祥只是死命的摇头,泪水顺着下颏淌下,一滴,两滴,满地。
“怪不得你一直不告诉四爷我们的关系,你早就发现他在留意我,你早就想过把我让给他是不是?”往日种种一一展现,我还在这幻想出宫的生活,可是他却早就想把我付与他人!
“芙瑶,你听我说,四哥也可以带你看尽天下繁花,我没做到的,四哥都可以代我做到……”
“哈哈,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十三爷,为了手足情,自己的女人都可以放弃,佩服佩服!原来那日喝醉的不是你,是我!是我喝多了头脑不清醒,还一直幻想着嫁给你,你却早就想把我让给你四哥,真可笑,哈哈!”我突然失声大笑起来,这笑声让我自己毛骨悚然。
“芙瑶,你别这样,芙瑶,是我对不起你,芙瑶……”此刻的胤祥声线温柔,脸上写满心疼。
我看着这样的他,心里又燃起希望,“胤祥,你告诉我,你不会把我让给你四哥,你会找机会带我出宫,是不是,是不是?”我用手拭去他的泪痕,在他耳边近似乞求。
他一把把我抱住,怀抱依然那么温暖结实,心中腾起巨大的希望,我的胤祥是不会抛弃我的,他那么在乎我,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事情,他不会不要我的……
我听到他喉咙的蠕动,还有因激动和恸哭发出的不自觉的颤音,“带你出宫,四哥,也可以做到。”
这声音那么近,在我听来却像一个来自远古的陌生声响,遥远到我没有马上做出反应,遥远到我觉得还应该有回音,或者马上会有他反悔的话语。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感觉他的怀抱要松开了,还有些微凉的风刚要嵌入我们身体之间的缝隙,汗液蒸发的凉意让我清醒,趁他要松开之前,我一把将他推开,恨恨的看着他。眼前这个男子依旧俊朗飘逸,依旧英气逼人,但陌生的让我害怕。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个在珍妃井边抱住我的小太监反而让我感到亲切。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这个男子,了解到可以嫁给他,可是今天我才发现,我从来都没走近过他的内心,他早就看出四爷关注我,却一点也没让我看出来;我以为他足够在乎我,在乎到可以为我冒险,可是现在看来,我不过是他眼中的一件东西,可以转手送与他人。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豪爽如十三,江山,权力,爵位,性命,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当然也包括女人。他可以为了太子豁出性命,也可以为了四爷离开我。
在这男尊女卑的王朝,再洒脱再脱俗的男子都把女人当成附属品。这不是我的悲哀,这是旧时所有女子的悲哀。
我望着他,又笑了起来,笑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在后边,轻声唤我:“芙瑶,芙瑶……”
此时,哪怕他走过来拉我,抱住我,我都会回到他的怀抱,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一整天他那最后的“芙瑶,芙瑶”都像魔咒一样盘旋在我耳边,直要把我逼疯,打开屋门冲着院子大叫一声“啊!”,惊着了屋檐上的几只白鸽,扑棱棱的飞向远方,看到它们,我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
我想不明白,胤祥说他要娶我的话还在耳边,怎么今日就恩断义绝?他怎么可以因为他四哥就这样斩断情丝?果真是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任由泪水肆意沾湿衣襟,我想不明白,怎样也想不明白。
春天就要离开,紫禁城里的繁花仿佛都要抓住这最后的春光,争奇斗艳的开着。我的爱情便像这春花么,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不行,我要像这春花一样,我也要抓住最后的春光。
这日,一大早就起床梳洗打扮,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终于找到一身清雅又不失俏丽的宫装,又梳了一个有些繁琐的旗头,头饰太重,缀的我一根头发生疼,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傅粉,描眉,晕脂,点唇,终于把自己装扮的肤若凝脂,顾盼生姿。
出门正好遇到打水回来的莞尔,她看我一眼惊呼道:“妹妹,你打扮的这样美是要干什么去?”
我婉然一笑,没有作答。
又是逢五视朝的日子,下朝的四爷会去给德妃请安,胤祥便会一个人出宫。我在他出宫的必经之路等他。
几日未见,胤祥消瘦了不少,目光黯淡不再像天边的朗星。
我轻轻唤他,他看见我眼光一亮,复又暗了下去,游丝般对我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走近,含情脉脉的望着他,拿出我毕生的勇气,一字一顿的对他说道:“胤祥,我们都沉静了几日,现在静下心来,我再问你一遍,你,还要把我让给四王爷么?”
半晌他都没有开口,我像是在等候命运的宣判,勇气一点点的消耗殆尽,那根头发扯着头皮一跳一跳的疼。
“芙瑶,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一出口,我就像被宣判了死刑。所有希望都幻灭了。
“哈哈,对不起,好一个对不起,你有你的手足亲情,我也有我的情感底线,你以为离开你,我就会马上投入你四哥的怀抱么?你这么做究竟能成全谁?”
“你会的,你对四哥也有情,那日在草原你在我肩头睡着,口中喃喃唤着的,是一句一句的‘四爷’!芙瑶,我放手是因为我不想再骗自己,不然我绝不会把你让给他人,哪怕是我最敬的四哥……”胤祥闭上双眼,痛苦之至。
我的心海,像被人投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咕咚”一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四爷是经常出现在我梦里,可是我也曾把他说出口么?
可是嘴上还是执拗的说着:“你骗我,你骗我!云若临走之前特意嘱咐我不要生你的气,要珍惜你,可是这次是你抛弃的我!”
“芙瑶,我从来不曾抛弃你,其实是你抛弃的我。”他说这话时,眼神迷离的让我看不懂。
我闻言冷笑道:“好好好,就是我抛弃的你,从此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不相往来!”
他听我说完,嘴角竟挂着一丝浅笑,道:“我该出宫了,你,也回吧。”
我从他迷离的神情中缓过神来,恭敬的俯下身子:“是,十三爷,奴才遵命。”
礼毕抬头,那根头发被生生扯断了,再也不会痛了。不管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几近扭曲的表情,决绝的转身离去。
面前清风吹落一树桃花,粉色的花瓣化成满地香尘。原来再努力,花朵终是留不住春天的。转身之间,春天已经不在了。
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之感流遍全身,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泪水哭花这蓄意的妆容。
回到住处擦干泪痕,默默的卸妆,擦去嘴唇上的朱红,抹去眉峰上的黛色,化开面颊上的红晕,洗去脸上的脂粉,拔掉簪子,取下发饰,一头乌丝披散下来,更显的脸色苍白。头发散开,那根被扯断的头发又开始隐隐疼痛了,原来断了还是会疼的。
听到咚咚的叩门声,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口立着的是四爷。
“四王爷吉祥。”条件反射般行礼,突然想起此刻的我衣冠不整。
正尴尬着不知如何是好,四爷已经走进。
“刚起?”
“不是。”
“哭过?”
我连忙用手揉眼睛,遮掩红肿的双目。
“十三弟都跟我说了。你,恨我吗?”
我突然想到,我和十三分手之事说到底是因四爷而起,几日来,我怎么从来都没有恨过四爷?甚至一点这个念头都没有。
“谈不上恨您。”
“我向来觉得你口不对心,不过这次说的却好像是真话,为什么不恨我?”
我每次说违心的话他都能察觉么?
“因为这事不怪四王爷,您并没有强迫十三爷离开我,是他自己主动放弃的,所以不恨您。”我有气无力的说。
“难为你爱憎分得这么清楚。”
“四王爷谬赞了。”我不看他,目光涣散找不到焦点。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走了。”
“奴才恭送四王爷。”
我一直保持着半蹲的恭送状态,刚要起身,走到门口的他突然回身对我说:“以后还是叫四爷吧,四王爷听着怪别扭的。”
“是,四爷。”我就势又行一礼。
我不知道命运是不是一场玩笑,刚对四爷表明要嫁十三爷的决心,就和他恩断义绝。此刻我的名声是不好了,可也没有人要我了。我到底在为自己筹划什么,我求的到底是什么?究竟是自由还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