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 分类:言情 | 字数:3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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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回 不得
近来康熙的身体并不好, 时常有手肿脚肿的症状,严重之时,双脚浮肿步履维艰, 右手不能握笔, 但是为了防止大权旁落, 他即使用左手批示奏折也不让他人代笔。
看见他这样我还要做算计他的事, 真是于心不忍, 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这日康熙批阅完成堆的奏折,扔下老花镜, 揉按着自己的天门穴,我适时的问道:“万岁爷, 奴才瞧着浮碧亭边上的荷花都开了, 奴才陪着万岁去赏荷吧。”
康熙一听, 手停下,微微笑道:“荷花都开了?那朕要去瞧瞧。”
我轻轻扶康熙起身, 一旁的梁九功看见康熙要出去散步也是眉眼具笑。
康熙的兴致很好,边走边跟我说着:“朕好久没出来走走了。”
我和道:“万岁整日为国家大事操劳,哪有时间呢。”
康熙面带笑纹,负手走着。
行至浮碧亭附近,传来缕缕似有还无的乐音, 康熙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问道:“是谁在那里弹琵琶?”
梁九功连忙俯身说道:“奴才去看看。”
过一会梁九功小跑回来回道:“是瑞主子在湖边弹琵琶, 奴才这就叫人去屏退了。”
“不必了。”康熙伸手制止, 然后朝鄂绮春走去。
我心里想着有戏!康熙, 对不起了, 苏云,对不起了。
康熙悄悄的走过去, 鄂绮春仍专注的弹着琵琶不为所动。
康熙清清嗓子,问道:“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鄂绮春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来,看见康熙,有些慌乱的把琵琶交给润月,摘下玳瑁和护甲,起身给康熙请安:“臣妾一心弹曲不知皇上驾到,还望皇上恕罪。”
康熙笑笑说道:“起来吧,是朕扰了你弹琵琶,弹得是什么曲子?”
“回皇上话,是《夕阳箫鼓》。”
“《夕阳箫鼓》。”康熙轻轻重复着,“这曲子朕还从未听过。”
“这曲子是近年来才流行于江南一带,曲中描绘了微风吹起涟漪的画面,臣妾看着这波光粼粼的湖面,就不自觉的弹了起来,也不知能不能入了皇上的耳。”鄂绮春颔首,垂目,带着一缕娇羞,有一种如水的温柔。
“你弹得很好,朕听着你的曲子,就仿佛看到了潋滟的水面。”说罢看着鄂绮春露出一丝安详的笑,“你继续弹吧,这乐曲回荡在碧水池边,让人心思沉静。”
康熙说完,又继续沿湖而行,我紧跟着康熙,几步之后又听到了琵琶曲,只是这乐曲中带着些许的慌乱,不似刚才温婉平静如流水一般。
晚膳过后,梁九功又端来绿头牌子,已经好几夜没翻牌子的康熙,今天翻了鄂绮春的牌子。
随着康熙“啪”的一声随意的把牌子扔在盘子里,我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不经意看见梁九功的眼睛,发现他正盯着我看。有些尴尬的对他轻笑一下,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晚上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却开始惴惴不安,鄂绮春说她只要一次机会,她为什么这么有信心?难道她真是通过别的途径?康熙要是怀疑,追查下去,就会把这一切连起来想,到时候我难辞其咎不说,还把鄂绮春推进了火坑里。
我这不是帮了鄂绮春,反而是害了她!越想越觉得后怕,不觉加快了脚步。
回到住处莞尔一脸笑着对我说:“怎么了,后面有人追你?”
我没心情跟她开玩笑,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脑海里不停地想着电视剧里处置偷情后妃的情节,想的冷汗直冒,我好像真的闯祸了。
第二天一早在西后门等胤禛,这是他给康熙请安后出宫的必经之路。
因为我从来不主动找他,他看见我有些意外,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我把昨天的事大致给他讲了一遍,他听完没有说话。
我不安的问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他用手刮刮我的鼻子,有些居高临下的说道:“你说呢?”
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哭丧着脸问道:“那怎么办啊?”
他好似再也忍不住的笑道:“也有你怕得时候?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忘了我管着内务府呢。我先派人把瑞嫔宫里的太监排查一遍,让她无法鱼目混珠,同时加强她住处的守卫让外人无法混入,再仔细留意宫里生人,一旦确定是瑞嫔弄到宫里的,就偷偷把他送出宫外,保证神不知鬼不觉。您看怎么样?”
我听他说着已经转悲为喜,想怨他刚才吓我,话一出口确是淡淡的一句:“你真好。”
他望着我,眼中无限爱怜,“你闯了祸,当然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要心安理得。”
闻言,我会心一笑,他又说道:“别瞎想了,有我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有我在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温暖的情话。信任的点头,然后是不舍的转身,走开几步回头看他,他还在那里,看似是在赏花,其实是望着我远去。
回到住处看见许久未来找我的十四站在院门口,有些惊讶的走近,还未说话,十四就开口说道:“我已经向皇阿玛请旨,纳妙璇为侧福晋。”
听完我猛地愣住,十四要娶妙璇?心中胡乱的分析着,这是好事吧,妙璇心里一直有十四,又多年未嫁已经不可能再嫁别人,这样既可以解决终身大事,我们也可以偶尔相见。但是十四真的喜欢妙璇么,只怕是为了赌气吧,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是怎样的悲哀?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万岁准了么?”半晌我问道。
“当然。”
“你心里有妙璇么?”
“你在意我心里有没有她?”
望着他他英俊的脸庞,心里突然想到,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很多人求之不得吧,遂道:“也好,我替妙璇高兴,希望你好好待她。”
十四凑近了一些,有些发狠的说道:“我会的。”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晚上莞尔当差回来,站了一天有些疲惫。我帮她捏着腿问道:“今天十四爷请旨纳侧福晋的时候万岁怎么说?”
莞尔一愣说道:“十四爷要纳侧福晋?是哪家的姑娘啊?”
我正在捏腿的手停了一下,霎时明白,这个十四虽然已经变得成熟内敛,却还是会为了我耍小孩脾气,他根本没去求婚,那么说只是气我。
笑容不禁漫到嘴角,男人的本质都是小孩子,这话说得真对。
可是又猛地想到,白天我那么说,他会不会真的去找康熙求指婚?回想他狠狠的说出“我会的”三个字,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如果十四真的因为我赌气娶了妙璇,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剪不断理还乱!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真的已经焦头烂额了。妙璇一定是愿意嫁给十四的,可是十四却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娶她,她也会愿意么?
晚上躺在床上又难以入眠,以前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入睡也是奢求。
这个秋天,十四果然迎娶了妙璇。我告诉自己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无论各自是由于什么初衷,这个结局是好的。
天气转凉,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日卧病在床不能走动。太后如今已经是七十七岁的高龄,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仁宪皇太后,这是一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太多笔墨的女人,我来这之前甚至对她一无所知。和她同时代有太多传奇的女性,顺治的挚爱董鄂妃,她的前任废后静妃,康熙的生母佟妃,但是这些传奇的女性都过早的结束了曲折的一生,成为了历史中几粒尘埃,只有仁宪太后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坚韧的熬了下来。
这日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她虚弱的躺在床上,全白的头发依旧梳的一丝不乱,脸色像头发一样惨白。我跪在脚踏上,伏着床沿,轻轻的说道:“太后,奴才来看您了。”
太后虚弱的挤出一丝笑,说道:“丫头,你来了……”
我点点头,对着太后说:“太后您很快就会好起来,过年的时候,奴才还要磕头向您讨赏呢。”
太后又笑了笑,对一旁的孟姑姑说:“孟哥儿,扶我起来。”
我和孟姑姑一起将太后扶起来,在她后背放了一个软垫,太后拉着我的手说:“丫头,哀家还说要教你剪窗花,一直也没教,哀家食言了。”说着眼角的皱纹都皱在一起,慈眉善目的问我:“你现在会剪了么?”
我摇摇头说:“奴才不会。”
太后笑的更灿烂了,对孟姑姑说:“把我的剪刀拿来,还有红纸。”
孟姑姑有些为难,“太后,不要太操累啊。”
太后累的直闭眼睛,对孟姑姑说:“哀家的话你也不听了,叫你去,你就去拿。”
孟姑姑有些无奈的转身去取剪纸用的东西,这是时候胤禛也来请安了,见太后拉着我的手说话,便立在一边。
孟姑姑给胤禛请过安后,把东西递给我们,太后高兴的拿起红纸,对我说道:“咱们就剪一株荷花,来先把纸折一折,折一折,再行剪,先剪个月牙形……”
我在一边看着呓语的太后不觉泪眼朦胧,而孟姑姑早已掏出手帕在拭泪,太后专注的剪着,突然手一松,剪刀掉到锦被上,我连忙伏到太后身边,唤着:“太后!太后!”
太后手里捏着未剪完的窗花,带着微笑说道:“先帝,我是要去见你了么……”
太后只是暂时昏厥,太医诊完脉又给加了几味药,说并无大碍。但是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太后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离开慈宁宫,胤禛也跟了出来,早上阴白的光线晃的我眼睛疼,我扯扯嘴角问道:“可以同行么?”
胤禛点了点头。
“太后,怕是……”我踏着落叶说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都会有那么一天,谁也逃脱不了。”他抬头说道。
“我也知道,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人生七大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其实死……”他看我一眼,接着说道:“并不是最苦的。”
听到“求不得”三个字的时候,心像被什么蒙扎一下那么疼。
我对着胤禛笑笑,没有说话。
又到宫女出宫的时节,一路上不停的看到三三两两的宫女谈笑着走向神武门,脸上是我不会有的轻松,我眼神不由自主的随她们飘动着。
胤禛看出来,对我说道:“芙瑶,我向皇阿玛去要你吧,近来皇阿玛很赞赏我,我恳切一点,总能带你出宫的。”
我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说道:“别去。”
他有些疑惑的蹙眉看着我,“为什么?”
有太多的原因,说哪一个呢,就说这个吧——
“太后正在病里,你这个时候去跟万岁要我,万岁会苛责你不孝,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就都毁了。”
其实还有,宫里的流言说我是皇位的指向,怎能让你去求康熙,让他以为你有野心?两年前你在雨中救起我,本就应和我撇清关系,又怎能求康熙赐婚?最最重要的是,康熙想让我嫁的人是十四,不是你。
他沉吟了一会满眼沉痛的对我说:“对不起。”
我微微一笑,说道:“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你要知道,我终会嫁给你。”
他定了一下,望着我的眼睛发狠的说道:“对,你终会嫁给我。”
行到人多的地方,默契的各奔东西。
回到住处,提起笔,用心的默着《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如今《心经》里的字字句句我都已烂熟于心。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你保佑太后度过一切苦厄。
晴云轻轻的推门进来,我见她并不着宫装,穿着一袭朴素的衣裳,头发简单的束起,背着一个布包,疑惑的问:“你这是?”
晴云眼角带泪,对我说道:“姐姐,我来跟你道别。”
“道别?”我恍然大悟,却又不敢相信,问道:“你也到年纪出宫了么?”
“是啊,姐姐,今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呢。”
“唉,我真是糊涂,总觉得你还是小孩子。当初我害怕我们出宫了没人照顾你,却不想你才是最先出宫的。”我笑着自己,走过去帮她把碎发捋到耳后,看着眼前水灵的晴云忍不住的感叹:“真好。”
“可是我有点舍不得姐姐。”晴云呜咽着说。
“别说傻话,想姐姐了可以在探亲的时候回来看我,就怕你一出宫就把我忘在一边了呢。”我帮她擦着泪说道:“你家里给你找好婆家了么?”
“恩。”她含泪点点头,“虽然是侧室,但是因为我御前当过差,他们家也不敢亏待我。”
霎时心里五味参杂,正值好年龄的女子只能当侧室与别人共侍一夫,还要靠着伺候过天子这一点“荣耀”才不会被亏待。
不过因为名字的关系可以进殿当差,到了年龄就能顺利出宫,还能找到了婆家,晴云的归宿已经算是好的。
“姐姐送你点什么呢?”晴云在御前当差,各种赏赐也是不少的,我四处的看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
“姐姐,我什么都不要,能不能把你桌上的字送给我?想你了就拿出来看一看,也显着我有学问些。”说到这晴云破涕为笑。
“就知道你有别的打算!”我笑着说,把写好的《心经》递与她,说道:“希望她可以保佑你,姐姐就不去送你了,保重。”想到那栋压抑的宫门,我真的喘不过气来。
晴云收好《心经》,紧紧的抱住我,说道:“姐姐,你也保重。”
送晴云到门口,和她挥手告别,真好啊,从此以后便是自由之身了。而等待我的却是这宫里无尽的年年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