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海棠春知否
作者:遥舟无据 | 分类:言情 | 字数:1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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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拜访
山里树多叶子多,夜里风一吹,便落得满山满径的,要是秋日里更是没完没了的,栖霞山的梧桐长势喜人,早起走出房门,阿圆揉了揉眼睛,沮丧道:“怎么又落了那么多的叶子。”
见明师姐笑她:“阿圆师妹,真真淘气。”阿圆不过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偶尔耍些小性子也是情理之中的,况且阿圆也只是嘴上耍一耍。
庵里人少,活计却很散碎,阿圆年幼个子小,力气也小,便分配了扫洒庭院的活。
阿圆小小的一团,堪堪和扫帚一般长,吃力地拽着那扫帚,一下一下地划拉起来。
“你好好扫,师父说有贵客在。”
阿圆傻傻问道:“谁那么大清早来拜佛?”此时天际不过刚刚亮起来,栖霞山地处偏远,若要在这个时辰到庵里,必然是天不亮时便在路上了。
见明师姐小声说:“好似是金陵城里的贵人。”
来人是静修师太一人招待的,说来也怪,那位贵人只带了一个侍女,走路也小心翼翼地,行止时好像对庵里的情况十分熟悉。
“师姐……”阿圆眼珠子转了一圈,瞳孔里好似在闪着什么光,见明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师妹,你又想着什么点子呢?”
见明素来了解自己的小师妹,最是古灵精怪,这贼头贼脑的样子,肚子里一定想着什么鬼主意呢。
阿圆瘪了嘴道:“师姐,阿圆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你老是冤枉阿圆。师姐是不是不喜欢阿圆了,阿圆哪里做的不好,让师姐嫌弃了,阿圆生来便是弃婴,师姐嫌弃阿圆也是应当的。”边说还边挤出了几滴眼泪。
阿圆的身世,她自个儿也是知道一点的,庵里的师姐们大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唯独阿圆,尚在襁褓中时就被遗弃在了路上。
这一通砌词狡辩再将帽子扣在见明头上,果然使得见明心软了。师姐一向心软,阿圆是最清楚不过的。
静慈师太的禅房里还亮着灯,阿圆猫着腰偷偷躲在墙根下。
“师太,我了完心愿便走。”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很低,阿圆听不大真切,好似是在哭着的。她使劲又往里面挪了挪,想听得更仔细些。
可还未等她听个完全便听有人捏住她的小耳朵问:“你在做什么?”完了,听墙根被发现了。
怎么,竟是个男子?石头庵可是一座尼姑庵,怎会有男子?莫非就是那贵客?可贵客不是只带了侍女前来吗?
阿圆诚惶诚恐地睁开眼睛,却原来是他!
是那日见过的神仙哥哥,只是他似乎瞧着很是憔悴,且穿着打扮也怪怪的,一身白衣,连头上也结着白麻布。
听墙根这事若是被师太发现了又得好一通训,阿圆趁着周煊愣神,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脚上的银铃铛一响一响的,和这山间的风声相得益彰,可爱而清脆。
周煊亦愣神,便将小娃娃在自己手上放跑了,只是眼睛仿佛定住了似的,久久不能从小娃娃的铃铛上回过神来。
“煊儿,你怎么来了?”屋里的妇人开了门出来,周煊看着妇人红着的眼睛,哑声道:“孩儿不放心您。”
静修师太在身后出来,打了一句禅语,随后道:“夫人莫想太多。”
一想到从前的事,妇人一时忍不住,眼泪又滚滚流下来,又突然弯着身子想向静修师太行个大礼。
静修拦住了妇人,道:“贫尼担当不起,恳请夫人莫要如此。”
“当初,我便是在这里与将军相遇的。”似是又提到了伤心事,妇人哽咽地再说不下去。
那时可真好啊,他一身玄衣,策马走在山间,偶遇路过石头庵在此祈福的她,一个眉目英挺,性子刚烈,一个杏眼粉腮,温柔似水。
她幼年曾读诗,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世道又不太平,总免不了上战场,谁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明日又会不会是无定河旁的一具尸骨,因而她曾打定了主意不要嫁一个当兵的。
可谁知道呢,就是这一眼的缘分,让她在往后的岁月中得到了缠绵的爱和无尽的等待。
妇人摸着周煊的头,眼里满是慈爱:“煊儿,答应娘,你此生都不会不上战场。”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是知道,周煊是有血性的孩子,遭遇了他父兄那样的事,很难不去想报仇,可她……已然无法再继续护佑他了。
山里有足够的安静,这一日来的丧乐,周煊听得够了,脑子里也迷迷糊糊的,眼前尽是父兄的影子,晃来晃去。
一会是父亲抱着幼年的他的景象,一会又是大哥笑着将他抗在肩上只为了能让他透过黑压压的人影看到最顶上的花灯,还有小哥……小哥与他,不过隔了一岁,如今他还能哭,还能笑,可小哥却再也回不来了。
“煊弟,父亲说咱们家有我和大哥继承他的衣钵便够了,有我在,你不必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那时候小哥还那样小,却已经开始学会照顾他的情绪了。
什么陈国双璧,和他的哥哥们比起来,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罢了。
“娘。”他出声唤她,声音还是嘶哑的,以一种决然而坚定的目光看着他的母亲,一字一句道:“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妇人红了双眼,她知道,她就知道!周家父子,都是一个样的!她握着他的手,也不说话,半晌蓦然露出一个极为凄惨的笑:“也罢了。”这或许,便是命吧。
周氏一门,而今,唯剩他了。
赫赫煊名,一夕败落,甚至于门可罗雀,冷清之极,就连一向交好的晋国公府也是表面关心,暗里疏远。
她仍记得,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收复洛阳,一雪前耻。
周家的人,都是有血性的人。
该怀念的也差不多怀念完了,她已没有什么牵绊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周煊罢了。
静修师太隐隐知道些什么,可她终究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世上最难以动摇的便是人的执念。
到了快山脚下,妇人握着周煊的袖子,深深回望了一眼笼罩在云雾中的栖霞山,和那座小小的石头庵。
这一回,她不想等了。
这一年,金陵城中发生了三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
大将军周召从和他两个儿子在班师回朝时遇到了敌袭,父子三人均战死沙场。
将军夫人在送殡当日撞死在周将军的棺材前。
周家最小的骄子周煊弃文从武,拜了本朝的抚远将军,也就是老镇国公之子,如今的镇国公世子,未来的镇国公为师,学习武艺。
镇国公吴家的功夫,向来都是家族绝学,且只传男不传女,据闻是吴家先祖根据前人经验总结收纳再加上几代人孜孜不倦的钻研才得来的,威力煞猛,老镇国公吴青便是因为习得家传的功夫这次能从洛阳之变中脱颖而出,成为保皇护驾的大英雄。
若不然,吴青也不过是边陲的一个小将而已。
原本镇国公世子是不愿收这个徒弟的,毕竟是自家的绝学,哪有外泄的道理。可实在架不住皇帝爷三番四次的好说歹说,人周家几口子都快死绝了,你们家还藏着掖着的,岂不是要落人口实?
这才使得镇国公世子松了口。
这位镇国公世子乃是老镇国公的老来子,自然也是独子,老镇国公发迹得晚,没发迹之前人穷家贫讨不起老婆,年纪一大把还是光棍一条,后来发迹了也不忘糟糠之妻的恩德一直没有纳妾。
老镇国公习武多年,身体硬朗,因此吴显祖就一直都是世子。
老国公没什么文化,夫人呢也是个半吊子,夫妻二人两个文盲,取名字也是捡着好记的起,这么一来二去就给堂堂镇国公世子取了这么一个遭人耻笑的名字。
不过好在镇国公位高权重,世子也多有军功,因此京中的人也只敢在背后说笑几句罢了。
吴显祖娶妻那会子洛阳城还太平,吴家也还是贫家,所以娶的乃是知府家的庶女叫芸娘,后来生了一男一女。
女孩比男孩小了五岁,出世时正赶上洛阳之变,当时吴青父子皆在军中任了要职,为防止敌军以妻女威胁,父子二人和家中全然断了联系。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男孩和夫人媳妇都平安,只是最小的女孩却丢了,吴家父子苦哈哈地寻了几年,都是无疾而终。
吴家和旁的家族不一样,女孩儿难得,老镇国公自己就是兄弟好几个,没有姐妹,到了吴显祖,又是一个儿子,好容易得了个孙女还给家里人给丢了。
镇国公心里这个懊恼,那阵子简直就是茶不思饭不想,小囡自生下来就与他最亲近,也不知是否还在人间,有没有受苦。
如今快六年过去了,已经没有人再抱希望了,一个小娃娃,没了父亲母亲,又是乱世,哪里能得活。
可是难过归难过,日子总还是要过去的。
到了冬里十二月,西南边陲又生了战事,朝中无人可用,吴显祖便带着尚还稚嫩的周煊匆匆赴了战场,便是在这一战中,周煊一战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