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作者:钟花无艳 | 分类:言情 | 字数:1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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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流年难唤(下)
低.喘的咳嗽声听在耳里, 分明能感同身受对方的不适。欢喜自知话说得有些重,本想安慰怀真几句,但转念想到自己平生最大的缺点便是极易心软, 遂摇了摇头, 作罢。
低垂下脑袋, 欢喜看着怀里小手晃动的聪儿, 忽又忆起那位不幸丧命的夫人, 意识到她亏欠了“怀真父子”一笔难以偿还的人情债,不禁蛾眉微皱,朝面色苍白的男人瞥了一眼, 慢慢吞吞地写道:“我有时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好看的俊容渐渐浮现一丝被人理解的欣慰, 怀真好不容易止住咳。
“不管怎么说, 是我害得你英年丧妻。这笔血债, 我定当皆尽所能追讨。”欢喜头也不抬,继续写, “至于过去种种,你既还俗,我亦失了记忆,不如一笔勾销——”
柔夷,被热烫的大手紧紧握住:“勾销汝对吾的埋怨, 抑或勾销汝与吾十六载的情谊?”
欢喜怔了一下, 缓缓抽离手, 慢慢地轻轻地在怀真胸口上写。“我根本记不得你是谁, 怎会对你有埋怨?”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很久很久,怀真同样一个字都未道, 神情专注地看着欢喜,想要从她墨色眸子里找出一丝半缕的难舍难分。然而,她眼底的冷漠,她眼底的决绝,全然没有昔日的娇憨,惟有让他不可置信不敢置信的,
隔阂。
那是历经别离坎坷,历经俗世磨砺,一旦分道扬镳,便再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和她,
竟要勾销情谊,彼此相忘?
突然,神情痛苦的怀真捂住嘴,一阵急且喘的猛烈咳嗽之后,血,几近黑色的污血,从他唇边淌落!
欢喜看得心惊。
她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但手怔怔地停在半空之中,却不知该或不该。
最终,仅是不咸不淡不亲不近的问询,“你,还好吧?”
困难地抬起手拭去唇边的血渍,怀真朝欢喜抿出一抹虚弱的笑:“吾撑得住,不碍事。”
欢喜浅浅一笑,别开眼不再看他。
怀真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闪躲,看着她眼睛里的淡漠,瞳眸里渐渐多出一份湿漉的氤氲:“□□,吾好不容易与汝重逢,绝不会再让汝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欢喜正打量着怀里的咿呀学语的聪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怀真无可奈何地笑了,沙哑低沉的嗓音里透露出掩藏多时的伤感:“万一,吾无法信守承诺弃汝而去…… □□,汝孤身一人,如何是好?”
欢喜皱着鼻逗着聪儿,不自觉想起意外丧命的怀真夫人,又想起被弃于监国府门前的亲骨肉,心不在焉写,“我会踏过你们的尸,趟过你们的血,血债血偿。”
一阵压抑的闷咳。
倏尔,嘶哑的声线缓缓道,“可是,吾希望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欢喜冷冷一笑,面容里的陌生与讽刺,与曾经等候在落花轩望断秋水的她相差甚远。“佛?世间根本没有神佛。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尝尽世间疾苦的,承受无妄之灾的,永远都是手无寸铁的好人。”
怀真努力平复著不规则的呼吸,为这番答复吃惊。
她果然变了。
以往,被他念叨得烦了,她或嬉皮笑脸反驳,或随口胡诌几句敷衍,从不像今时今刻义正言辞的拒绝。
强行压下胸口翻腾的疼痛,他哑哑道:“□□,汝……” ”嘎”的一声响,打断了怀真的诉说,紧闭的庙门亦猝然被人推开。
“欢喜丫头,你是不是藏在这破庙里?”焦躁的呼唤,愤恨不平的咆哮,不期而至,“他妈的,被那毒妇使奸计逃了…… 但老子幸不辱誓言,削掉她一只耳。”
颀长高大的影,步履沉稳的迈上石阶;而血淋漓的剑刃,藉着清冷月光映落在□□闻声抬眸的脸,衬出她唇边从未流露过的阴寒一笑——
怀真愣住。
蓦然,心底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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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覆盖整座长安城的大雪,终于消停。
湛蓝的天空开始放晴,冰雪亦在暖暧的阳光普照下消融,夹杂了泥土清香的凉风从终南山山坡丝缕拂过,仔细嗅嗅,仿佛还能品出初春将至的气息来。
欢喜转过脸,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一道长跪墓前不起的白色身影,以及,伫立于碑旁不知在苦苦劝说什么的黑色身影。
怀真。
程仲颐。
反复诵读这两个男人的名字,欢喜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一遍又一遍的低喃轻唤会在沉静如水的心底引起不小的涟漪。
一个,是隐隐的难受;另一个,则是莫名的反感,略微的不舒服。
“哇”的一声,她怀里的聪儿忽然瘪起嘴放声啼哭,欢喜只得轻轻拍哄:“乖,不哭。” 她知道,她得感谢程仲颐,若非他的针灸之术超群,她的嗓子也不会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恢复。
但不知为何,程仲颐对她的关怀愈多,反而愈容易让她想起断臂的旧事,愈让她……
心有不悦。
“好端端怎就哭起来了?老子早就劝过,风寒天冷的,你和孩子在轿子里待着就好,何必跑出来凑热闹?”询问从头顶处传来,欢喜抬眼瞥去,恰对上一张浩然正气的脸。
“估计是饿了。”平平淡淡道,欢喜抱着聪儿转身就往下山路走。
“丫头,你干嘛走那么快?”程仲颐追上前,“刚出月子别走太快,诶,你听到没有?走那么快你吃得消么……”
嘀咕,硬生生止于欢喜回眸丢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聪儿饿了,我自然是急着回轿子里用母乳喂饱他。反倒你,猴急马急跟过来作甚?”
岂料,程仲颐煞是怀疑地看着她:“奇怪,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丢弃,居然有心思用喂别人的种?”
欢喜停下匆匆步履,深幽的黑眸里闪过羞恼。
程仲颐目光古怪地打量著她,凝半晌,叹息一声步上前:“罢了罢了,老子是颇有气度的男子汉,从不和小女人斗嘴。”
欢喜瞪着他,眉目间的不悦有增无减。
程仲颐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话说,你把孩子丢给花倾城,难不成打算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虽说程少桑仍在四处张榜寻你,你该不会…… ” 程仲颐停了一拍,狐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欢喜,“该不会,真决定与他远走高飞?”
欢喜沉默不答,抱着聪儿款款往前行。
被漠视得厉害,程仲颐自讨没趣地摸摸鼻梁,停在原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
“欢喜!你个缺心少肺的丫头,如果不是老子救你,你老早翘辫子见阎王去了…… 喂,走那么快赶着讨债啊?丫头,你究竟听见没有?”程仲颐气急败坏地追,索性长臂一揽,将头也不回只顾自己匆匆前行的女子扣入怀。
欢喜抬眸,安安静静瞥他。
被沉静如水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程仲颐咳嗽一声撇开目光,尽量避开那比刀刃还冷芒毕露的目光。
“再怎么说,怀真的女人是因你而死,要不…… 要不,等过了头七你再走?”已经习惯了欢喜不冷不热的态度,程仲颐试探道。
“不。”拒绝得很直接。
程仲颐皱起浓眉,嗓音粗犷:“为什么?嫌老子住的地方太简陋?”哟嗬小妮子,刚出了月子,就这么快急着与相好双宿双栖?
欢喜没答话,却转过脸一眨不眨凝向跪在墓前虔诚祭拜的怀真,看着神情疲惫的他静伫于寒风之中,背影,孤独且苍凉。
她静默不语,明亮的眸子里有一闪而逝的什么。
终于,欢喜慢慢转过视线,斜眼瞥向程仲颐,薄唇勾起一抹极好看的甜美笑靥,令一门心思想留住欢喜的程仲颐无端看得失了神,罕见的结巴了,语气仍如一如既往的粗犷:“你、你笑什么笑?”
“有件事儿,我差点忘记说。真正的董澴兮,早已枉死在畅音阁那场大火之中。”刻意压低嗓音,欢喜垂首掩饰掉眸子里极浅的苦笑和最后的犹豫。
“程仲颐,你想不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