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作者:钟花无艳 | 分类:言情 | 字数:1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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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秋来
草木黄落, 秋意渐浓。
怀真抱着聪儿,于蜿蜒逶迤的小径缓慢向山行。风骤起,落木萧萧, 孩童窝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忍不住东看西顾, 不多时, 稚嫩的软绵声音响起:“爹爹,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
怀真注意脚下被雨水润泽之后稍显湿滑的路, 听到这一番疑问,他好看的脸浮起了歉疚: “聪儿难过了?”
聪儿摇首,粉嫩肥嘟嘟的脸蛋上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爹爹,娘亲是不是不要聪儿?”
“当然不是。”怀真怜惜道, 伸出手轻揉聪儿的小脑袋。
聪儿“噢”了一声, 把小小的身子缩在怀真温暖亦稳妥的怀抱之中。聆听着父亲因为山路难走而变得略不平的呼吸, 他耷拉了脖,奶声奶气小声喃喃:“可是, 聪儿想娘亲。”
怀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慨叹。
寻寻觅觅四年有余,始终没有找到欢喜。他从长安出发一路向东行,走走停停,能想到的地方皆一一寻遍, 可每一次的探寻终究以失败告终。如今他在钱塘城找寻了六个月, 若再不觅得欢喜一丝一毫的踪迹, 接下来该前往何方, 他亦迷惘不自知。
心有诸多难舍, 今日,他竟带着聪儿前往飞来峰, 重游旧地—— 回溯到六年前,他和她的过往。
早先回到钱塘,听当地居民说起几年前飞来峰遭遇了一场大火,百年佛寺正觉寺被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方才入山时,见沿路旖旎之山景皆不复存在,大片大片的山林被毁,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矮木败砾,放眼望去,尽是苍凉…… 哪里还有他和她的共同记忆?
一步一步向山行,怀真的表情愈来愈凝重。
他还记得,那年他对她穷追不舍,步步追随,乃至她气喘吁吁极不高兴的停下脚步,回眸瞪他,“怀真,你不回灵隐寺敲钟念经,为何偏偏跟着我?”
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解释为何总喜欢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遥想当年,她意气风发,嗤之以鼻,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怀真你瞧,夕阳摇坠,正是百鬼夜行群魔缭乱之时。从此以往,你我何不从心所欲,皆大欢喜?”可如今,伊人不在,他心中只剩感慨万千。
不知,今时今日她身在何方?是否找回失去的记忆并且想起了他?他想她,甚为想念她。被遗忘的感觉如此之难受,他几乎难以忍受接下来的岁月都无法再与她相聚。
虽倍感难受,他惟有长长久久不舍不弃地寻她觅她,一如当年心有偏执追她随她,其过程常有疲惫彷徨之际,再苦再难,只要希望不灭,他和她的缘分亦不灭。
……
气息微喘,一步一步迈上山间由陡峭转平缓的石阶直至道路的尽头,怀真适时停下脚步,微讶的看着忽如幻境般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青瓦白墙小家院。
不见正觉寺的残垣颓墟,却见一座井然有序的宅子,朱门紧闭,院前海棠树花正开得桃红艳丽,青色屋瓦下一扇纸窗半敞,一位鬓发女子倚窗织布忙。
她的动作看上去既生疏,也很不连贯,她的表情亦带着困惑,一只手握着纺车短杆慢慢卷绕捻合纱线,另一只手…… 如果,半截光秃秃的胳膊也能称之为“手”,这只“手”正无措的垂隐在她空荡荡的右袖。
心脏,在这一刻猛的漏跳!怀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嗫嚅唇,想要呼唤她,喉咙异常的干涩,什么话也道不出来,竟只能难以置信怔怔伫立在原地,眨也不眨的打量着她,望着她。
倒是她无意识的抬起眼眸,瞥向他所在的方位,这一刹,他心中情绪起伏万千,眼眶蓦然湿润。
她一定是觉得累了,单手轻捶肩膀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微微沮丧的目光投向他时还带着一丝自我嘲笑。幸好,她与他四目相接的刹那,她百无聊赖的眼神里登时透出迷惑与惊愕,以至于她不自觉颦眉,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再度瞥向他——
惊鸿一瞥,浮生若梦。但是这一回,她的目光便再也没有放开他。
她猛的站起身,推开纸窗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目不转睛仔仔细细看他,再然后,她急急忙忙地将身子收了回去,急急忙忙地丢下手中的梭,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气息紊乱的她停下匆匆步履时,离他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她用手按住胸口,俯下腰费力的喘息,再直起身子时,黑眸已有盈盈泪光。
她慌乱无措的用手背擦了一下脸,朱唇颤栗微翕,紧紧攫住他的目光依旧热切,“请问,你,你是怀真吗?”
怀真眼眶泛红的看着她,点头,百感交集。他主动往前迈出一步,想张开双臂抱住她,他怀中的聪儿忽然仰起脖,看看鬓发女子,又看看他,表情变得懵懂困惑,“爹爹,她的右手去哪儿了?”
童言无忌,听者却有心。怀真分明看见这一刹那她眼底的泪光倏然冻结,就连她凝视他的热切目光亦迅速变暗。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随着她迅速变得暗淡的目光一同变得冰凉。她难受,他怎会好过?平生第一次无视稚童傻傻的提问,他迫急地往前迈出一步,迫急地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而她,如梦初醒,惶惶然往后退开一大步。
她眼角还有余泪,与他四目相对的眸光依然很受伤,然后,她开始一步一步往后退,直至把自己完完全全退到海棠树后,她眼中的泪,才好不容易止住。
她坚强地吸了一口气,视线,慢慢地从他的脸庞游移至他今日所著的一袭白色僧袍,她的眼睫颤了颤,表情在此时透露出欣喜,“怀真,你是怀真……”欷歔亦辛酸的话猝然煞住,只因她转而打量聪儿,目光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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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终于,怀真哑哑的唤,这是他第一次按照她的意愿不再称她为“□□”。此时此刻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他必须马上打断她的异端猜想,免得她再胡思乱想徒添愁伤,“他叫聪儿,是我们的孩子。”
怀抱里的聪儿在这一刻如获鼓舞,没有流露出任何怕生的表情,反倒向她伸出胖乎乎的短胳膊,脆生生道:“娘!”
但是,她却被这一声“娘”惊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她胸口上下起伏疑在急促呼吸,扶着海棠树干的左手也在细细的颤抖。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又十分惊惶不安的看着一脸欢心雀跃的聪儿,好一会儿,才别开晦涩的眼眸。
“这样啊,”她低低道,嗓音嘶哑亦潮湿,像极了苦涩的叹息,“先进屋…… 有什么话,稍后再述。”
*
好几年与聪儿相依为命的父子生活,早令怀真在厨艺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自进入宅院,他主动承担了所有的劳累活。劈材,生火,用厨房存余的蔬菜瓜果做了不算简单的六菜一汤,甚至于他往盘碟里盛菜时还在考虑,欢喜她胃口好不好,是否该再准备一道菜。
然而,她始终心事重重,眉头不展,从头到尾几乎没怎么动过筷。
莫不是有心事?怀真不由得暗自揣测。待把聪儿哄入睡,他回到厅前,却看见她在织布机前轻摇短杆,慢慢纺纱。
怀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步至她身旁。然而她并未因为他的道来而停止劳作,于是,他只好在她身边的空椅坐下,静静地打量她。
褪去少女时期的青涩,她姣好的瓜子脸拥有了女子的成熟与秀丽。现在这般不开口说话的模样,虽过于孤高淡漠,却难掩貌美芳华。
他无法猜透正觉寺为何被一座宅院取代,也难以想象她这几年是如何一个人度过来,但他明白她定过得很不容易。
大手,不自禁轻轻抚上她纤细无骨的小手,“欢喜……”他长情的凝视着她,温柔地念出她的名,“这几年,你为何独居于此?”
手背的温柔触感令欢喜停下织布机。
她抬起脸与怀真对视,淡淡道:“我被花倾城软禁于此。你一路上山至飞来峰,是如何躲过他的耳目盘查?”
怀真一下子就懂得了欢喜为何在长达四年半的时间里独居在这座孤零零的宅院。
想他当年从病榻中醒来,不待几日被花倾城逐出宫。那时,花倾城神情冷漠嘲讽他,“做人务必懂得识时务。你是个和尚,不要再想着董澴兮,好好过你吃斋念佛的日子。否则,程仲颐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他一贯无惧于生死,唯独放不下她,所以他并未理会花倾城的威胁,四年半来锲而不舍寻找她的下落,其间令他颇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年来花倾城再未出现在他面前,亦从未对他有过任何阻挠。
思及此,怀真恍然大悟,道:“欢喜,飞来峰由始至终并无任何耳目。你的心被花倾城禁锢太久,以至画地为牢,困禁于此而不能自察。”
怀真的回答令欢喜有些意外,她抿着唇静静思忖,许久,摇首淡淡:“花倾城为人反复无常,不是你我能猜得透。”
“猜不透也罢,总而言之,花倾城不能禁锢你一辈子。”
怀真不懂得欢喜为何在谈到自身时还是端着冷然的态度,然而,他却为她感到心痛难过。握住她的手,他言辞笃定:“你随我下山,从今往后,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欢喜弯唇淡漠一笑,“你穿着僧袍,又从不蓄发,分明是出家之人,如何能照顾我一生一世?”
“我……”怀真怔了怔,想反驳,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知这些年来一直坚定心念寻他觅她,至于为何不蓄发、为何不穿常服只著僧袍这一类的细枝末节,他从未放在心上。
眼下她乍然问起,他又该如何回答?各种念头在怀真脑海里一闪而过,言辞如鲠在喉,憋了半天,始终无话可说。
他的尴尬,他的无言以对,悉数被欢喜看在眼里。
欢喜莞尔浅笑,神情哀伤,缓缓垂了眼眸不再去看他, “闻佛所说,六观皆假。现在看来,你我二人倒不如信受奉行,皆大欢喜。”
怀真猛地回过神,大惊:“你何出此言?”
“酒肉穿肠,爱恨嗔痴贪恋狂。”欢喜低着眼眸,一字一字慢慢叹息,听在他耳里蓦感到心酸心凉——
“怀真,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一件都做不到。”
*
那一夜,相顾无言的对话结束之后,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怀真与欢喜再无任何交谈。
日复一日,欢喜对怀真视之不见,置若罔闻。宛如一人独居,她总是日落而息,鸡未鸣时便起,采摘海棠花蕊凝露,打扫前庭,然后沐浴净身,煮上一壶菊花香茶,独自品茗等待日出。
反观怀真,因照料聪儿的缘故,这些日子日比一日变得凡俗。
虽然,他与欢喜在同一时刻醒,欢喜在采摘海棠花蕊凝露时,他不得不提着竹篮匆忙下山,前往最近的集市去买聪儿最爱的豆花与油饼;待欢喜煮茶品茗气定神闲观赏日出,风尘仆仆的他刚回来,来不及洗把脸,又要继续忙于照料聪儿洗漱进食。
三不五时,聪儿也会一脸娇憨撒娇要欢喜抱他带他玩耍,然而,欢喜仅有一只手,身子骨又一向纤细柔弱,再加上她从未躬亲带过孩童,所以她并不能很好很及时照顾到聪儿的所需所求,反倒是怀真既当父亲又当母亲,予求予与,把聪儿照料得妥妥当当白白嫩嫩。
又是一日平淡度过。
待怀真哄聪儿入睡,还不得不回到厨房清洗所有的碗筷以及分类准备次日的食材时,欢喜早已完成清心寡欲的织布纺纱之劳作,备好一桶热水,焚香,宽衣,沐浴,直至一切完成,她吹灭灯烛,闭目,入眠。
秋风时疏时骤,欢喜睡得并不沉实,隐隐约约总觉得窗外有细微的响动,她半梦半醒,神智迷蒙之间翻了翻身,依稀竟感觉到唇齿之间有些温润的触感,以及…… 浓郁的酒香气息。
酒?!
欢喜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怀真一张俊逸的脸就这么近距离凑在她面前。
欢喜瞠目结舌,她早已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女,深更半夜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床边意味着怎样的危险,她不是不懂,然而她依然强作镇定的看着怀真,与他对视。
怀真同样明白深更半夜他突然闯入欢喜的卧房意味着什么。他亦不说话,俯身压着欢喜,明亮的目光紧紧攫住她,看见她眸子里闪过一丝隐隐的恼怒,他更是低唇凑近向她,在她唇瓣轻吮缠绵,直至她慌张抬手去推挡他,他才扼住她的手腕按向他的温热的胸膛,同时另一只手径直往她的腰间束带探去。
“欢喜,”怀真哑哑的开了口,浓浓的酒香喷扑在欢喜裸.露的颈,手上的动作不停,往复游移在她腰间的摩挲,“我…… 我是喜欢你的。”最后几个字,罕见有了一丝羞赧与难堪。
“喜欢我又如何呢?你六根清静,早晚有一天会回到佛门净地。”在这一刻,欢喜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本性,她自幼出生在尼姑庵都未能熏陶出修身养性的好脾性,怎么可能在这短短的几年脱胎换骨,变得清心寡欲?若不是被旧事所羁绊,她又如何愿意用冷漠的态度逼退怀真。
深吸一口气,她冷静道:“你吃斋念佛,我百无禁忌,你我二人本就不适合彼此。”
怀真既未应允,也没有出声反对,由始至终他始终小心轻柔地亲吻欢喜的唇,摩挲在她腰间的手也终于在这一刻找到束带。
没有任何犹豫,他拉动细小的活绳结,欢喜贴身穿着的里衣立刻松散,松松垮垮露出胸一大片雪腻肌肤,以及,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的丰盈。
“你好歹当年是受诏入宫的高僧,怎么能借酒逞凶欺负我?”欢喜也着急了,言辞亦变得不如之前利索。丢给怀真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瞪视,她的语气不再要强,反倒变得柔软,“别这样,你会后悔的。”
柔软放低的语气令怀真莫名口干舌燥,捏在手里的束带亦被他揉皱成一团,此刻的心情好似燎原大火一般失序无章,唯一庆幸的是意志始终清晰明确。哪怕他脑子里有过一丝的犹豫,最终,他仍是把束带丢掷远远。
抚摸她弧度甚美的脊背,游移往下,扣住她纤细的腰,他俯下脸,深深地吻住她。
“我从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