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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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泛舟
“凌霄?你怎么回来了?”丌克惊讶地看着笑意吟吟的凌霄。
“哦,原来你跟大人合谋着要赶我走呀。”凌霄大咧咧的往他面前一坐。
“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短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看,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凌霄摸出一只小盒子。
丌克接过打开来看,哭笑不得:“哄小孩子还差不多,我不吃糖。”
“很好吃的,真的,大人吃了也说好吃呢。”凌霄拈起一块凑到他嘴边:“你尝尝再说。”
丌克狐疑地盯着这颗粉红的小方糖。
“吃啊,张开嘴。”
终于张开嘴接住了,丌克砸吧着说:“恩,味道很一般呢。”
“不会吧?你再尝尝这种,大人那天吃的是这个颜色的。”凌霄拈起一块明蓝色的。
“不吃不吃。”丌克逃似的远远躲开了。
“吃吧吃吧,真的很好吃,我不骗你!”凌霄不依不饶,两个人在屋子里追得鸡飞狗跳,直到有人轻叩门扉才让他们消停下来,都忘了起先是为什么打闹。
“丌克,陛下今晚设宴款待大人,星璇小姐也被邀请了,小姐不太清楚宫中的规矩,想请你过去,请教你几个问题。”一名素衣女子站在门口,风姿卓越。
“好,我马上就过去。”丌克收住笑,整整衣冠。
待女子走后,凌霄从帘幔后面出来:“她是谁?”
“星璇小姐的陪嫁丫鬟尤莎,晚上你要去赴宴么?”丌克看着她一头短发乱得跟鸡窝似地忍不住笑:“啧啧,真跟男孩子没什么差别。”
“请我去我也不去,我乐得做庶民,情愿享受泥潭里打滚的快乐。”凌霄搔搔短发,将自己原本邋遢的形象弄得更糟糕。
“也许是看惯了那些金头银面逞娇斗媚的女子,再看你这不成型的泥胚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丌克将撞倒的太师椅扶正,将散落一地的诗书画册一本一本捡起来。
“丌克,大人是什么时候跟星璇小姐订婚的?”凌霄将那盒美其名曰送给丌克的方糖一块块丢进嘴里,大快朵颐。
“陀塔族长的婚事都是在出生时就订好了的,前任族长根据星象图,推算出继任者的人生脉络,从而决定继任者的婚事,而且陀塔族是唯一的一夫一妻制民族。”
“他们,会很快完婚吗?”凌霄觉得口中的方糖有一点苦涩。
“最迟一年以内吧,大人已经二十六了,在三十岁之前必须择定继承人,等到继承人长到足够的年纪,就要交接法力。”丌克有一丝惘然,这样算来,星璇入府,拉缪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足够的年纪是多大呢?大人没有了法力,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人是十岁接受的法力,没有了法力,就相当于生命的终结……”
“怎么会!”凌霄席地而坐:“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一个十岁的小孩,就要失去父亲?也就是说,大人不到四十就会死……”
丌克干脆在她身边坐下:“你驯过兽么?优秀的驯养师都知道:只有当幼兽还不会反抗的时候将他们虏获到身边,才能最好地驯服他们,让他们一辈子臣服。一旦年纪过大,开始有了自己的思维,尝到了自由、独立的快乐,就会萌发出一股勇气,甚至拼个鱼死网破也要逃出樊笼。缇斯就是最好的驯兽师,即使是咆哮山林的雄狮,也会被他不着痕迹地消磨掉斗志,乖顺地匍匐在他的脚下,甘愿放弃自己的领土、人民,成为他的玩物。”
“我的父亲,是大人父亲的安达,我曾听父亲说:大人是一个沉静仁慈的孩子,他的眼睛澄明湛然,能生起万德。后来父母亲为了大人父亲双双殉葬,我谨从父命去投靠大人,那时候,他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消磨掉了一切情绪,只剩下一个空壳,对一切都淡薄以处之。就像陀塔的雪山,覆盖着厚厚的冰雪,看不出本来的摸样了。”
“他就是□□尘刹的仙人。”凌霄幽幽的说。
*
待在拉缪身边的日子是宁静的,时间仿佛静止成了河底的磐石,流淌的,是心情。
清晨,凌霄会沏一壶茶送到风满楼,那时候阳光还没有冲破白雾,落星湖如同一片落满雪的沼泽,柔软湿冷,让凌霄不住的回想那个梦:梦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莽原被赤红的鲜血浸染,死去的亡灵在风中飘荡,笼罩在愁云惨雾中的宫殿,暴怒的白龙……
“凌霄。”拉缪在楼上俯视,看着她呆立在虹桥上,云雾缭绕,明明那么近,却看上去那样遥远。
凌霄回眸:“大人,下来喝茶。”
“端上来吧。”拉缪坐回楼中。
茶后,凌霄会陪着他读一会儿书,然后去百草园。
下午,是一天中最快活的日子,火季将尽水季将临,傍晚的天空有五彩斑斓的晚霞,拉缪会带着凌霄去看卡诺。
卡诺的父亲是一匹高大凶猛的战马,它的母亲是一匹易于驾驭耐力极佳的挽马,卡诺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战时勇敢凶猛,即使是面对敌人密集的长矛也不会退缩,它体型高大行动迅速,适合进行无坚不摧□□冲锋,让骑士可依托马背的高度,使得斫杀的力量更大,它的跳跃高度最高可达三米,在一般的攻防战中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和平时候,它镀金的毛色,优雅的体形,足以彰显主人身份地位的不凡。
凌霄坐在栏杆上,望着磅礴的晚霞下一人一马踏水穿云御风而行,夕阳暖暖的,晒得骨头都酥软了。
拉缪跳下马,将缰绳递给凌霄:“你来试试。”
“可以吗?”凌霄心有余悸地望着卡诺,这匹马的烈性子她算是领教过了,苍术捉弄她的那次,险些把她踩个稀巴烂。
拉缪摸摸卡诺的脖子:“它已经认得你了,过来摸摸它。”
凌霄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抚摸它,卡诺打着响鼻低下高贵的头颅在凌霄肩膀上蹭了蹭。
“上去吧。”拉缪替她牵着马,等凌霄坐稳了,他便牵着卡诺缓缓的走,让它慢慢适应新的主人:“坐稳了?”
“恩。”凌霄既紧张又期待。
拉缪拍拍卡诺:“走吧。”
卡诺四脚腾空载着凌霄在草地里奔腾起来,卡诺的速度开始还让凌霄觉得紧张,浑身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后来渐渐习惯了,竟然大胆的松开手,闭上眼睛,张开手臂,做出飞翔的姿态,仰面望向天空,那种瞬息万变的快意只可意会。
夜晚,极少数丌克被招进宫中的日子,凌霄会接替丌克去风满楼。
拉缪在灯下看书,凌霄便安静地趴在窗口望着水面出神。
“你在看什么?”拉缪忍不住走到她身后望向窗外,她笑的时候,全世界都跟着她笑了,她安静的时候,带走了这世间的一切声音。
“这湖真大呀,如果能在这湖里划船,该多美好。”凌霄双手托腮凝思。
“跟我来。”
拉缪带着她绕到楼后,那儿竟然飘着一叶小舟,拉缪站在船中:“你不是想要划船吗,下来呀。”
凌霄受宠若惊,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踏进摇摇晃晃的木舟,另一只脚却不敢离开岸。
“别怕,快点下来。”拉缪已经在解船绳了。
“我……我第一次坐船。”凌霄尴尬的一脚踩在岸上一脚踏在甲板上。
拉缪笑着,下一刻已经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在船上的小竹凳上:“坐稳咯,开船了。”
银铃般的笑声从莫测的时光深处传来:小时候,父亲常常趁着他入睡之后悄悄带着母亲到落星湖划船,他总是被母亲的笑声唤醒,睡眼惺忪的他趴在窗口,看着蓝森森的夜色下一叶小舟悠悠飘荡在浩浩湖水中。父亲拥着母亲,两人坐在船头,这时候,玉埙声幽幽响起,母亲和着曲调轻轻唱起自己的歌:
雪/渐渐退向房屋的背阴处/白茫茫地/划出一道道寒冷与温热的痕迹
一个孩子轻轻地掀开海的表面/寻找那位首先点燃了烛火的人
她/来自一个遥远的下午/穿越时间的隧道/摇响月夜的白银/仿佛整个世纪都在静静地期待
她的到来/使落满枝头的雪顷刻崩泻/一片洁白地袒露/一片雾/漫长的以往突然皱缩/成为一片小小的回顾
生命如飘落的雪/在温热的化解中感知了自己的选择
父母亲是难得的一对神仙眷侣,他们躲在用琴棋书画诗酒花构建的世外桃源,他曾看到父亲靠在母亲怀里压抑的哭泣,母亲轻柔地唱起那首歌,仿佛安抚一个无措的小孩。
后来父母亲先后离世,自己孤独的居住在这风满楼,月下泛舟,这也是他的第一次。
从前父母不肯带他,因为,他们说:“这舟,叫姻缘舟,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只有前世在‘姻缘殿’里定下了今生姻缘的两个人才能共乘一舟,若是无缘无份或者有缘无分之人乘上此舟,则水动舟摇,会被掀翻在落星湖里的。拉缪,等你长大了,再带星璇来。”
拉缪用竹竿将木舟撑离了岸边,凌霄兴奋地坐在船头。
水波渺渺,花低菱蔓,往事如烟。
“哇,水鸟。”凌霄看着湖水中央那一片水浮莲上停落着一对白色水鸟:“大人,那是什么鸟?”
“同林鸟。”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凌霄轻声说出这句耳熟能详的谚语。
“母亲,湖里有什么?”小时候拉缪总是不死心地盘问夜游归来的母亲。
母亲摸摸他的头,微笑的告诉他:“湖中心有一片水浮莲,那儿有一对相依相偎的同林鸟。当船行至湖心,鸟儿会被惊飞,倘若他们飞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那就代表了同枕异梦的婚姻。”
“他们好看吗?”
“好看。等你长大了再去看。”
拉缪望着一动不动蹲伏在水浮莲叶上的两只白色水鸟,它们竟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造访而振翅高飞,真是奇观,拉缪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母亲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舞姿曼妙迤逦,红罗迭间白罗层,凌波妙舞星渐隐。
传说某一天魁北星君惊讶的发现星子们为什么纷纷陨落到了凡间,于是他在云端俯瞰,遥遥看到湖中高楼上有一女子且歌且舞,于是世间便有了“落星湖”的传说。
每当拉缪跟母亲核实这个谣传时,母亲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凄苦悲绝的神色,仿佛那个传说刺痛了她心中的伤口,她总是避而不谈,那以后,拉缪再也没看过母亲在楼上跳过舞。
一抹荧光向船头渔火扑过来,萦绕在凌霄周围,她开心得就像一个小孩,消瘦的身影弱不胜衣。
泛流萤,明又灭,夜凉水冷。
拉缪让小舟停泊在湖心,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玉埙,放在唇边,乐音贴着湖面低低浮游,泛起圈圈涟漪。
皓月悬挂在高耸的树颠上,夜色里,重重叠叠的树影围绕在他们身边,没有一个时刻比这更静默,有风从树梢俯冲而下,玉埙声,仿佛是风儿吹动了月光的弓弦,那是梦的歌声,来自更深更暗的远方。
凌霄被乐音勾出一丝倦意,趴在船头,头垂在船舷,手伸出船舷之外,在水中缓缓划动,水声高一声低一声,如同翻涌不息的云,如同变幻莫测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我们回去吧。”拉缪收起玉埙,将船往回划。
凌霄翻身仰面躺在船上:“真美,我都不想回去了。”
船稳稳的驶向越累越近的岸,拉缪心中升腾起一股希望:如果,他们能顺利到达岸边,是不是说明他们是有缘有份的?
船头轻轻撞在岸边,拉缪将绳子系在拴船石上:“好了,下船吧。”
拉缪站在岸上朝凌霄伸出手。
凌霄握住拉缪的手,一只脚刚刚离开船,不知哪来的暗流,将船冲离了岸边,凌霄尖叫着一脚踏进水里,重心不稳,直朝水面栽下去。
拉缪想要拉住她,无奈父母亲去世后这个小码头就废弃了,长久失修,岸边的泥地没有被夯实,被他用力一踩竟然崩溃了,拉缪也被拖入了水中。
凌霄呛了几口水,死死抱住拉缪,浮上水面大口大口喘息,冰凉刺骨的湖水猛烈地刺激着凌霄的皮肤,她胸前的伤口抽搐着痛起来。
“你怎么了?”拉缪将她托出水面。
凌霄捂着胸口:“痛,伤口痛。”
“我们快上去。”拉缪将凌霄举上岸,让她攀着岸边的拴船石爬上去。
两人湿嗒嗒的坐在岸边,夜风吹来瑟瑟发抖:“痛得严重吗?”
凌霄摇头:“刚刚的感觉,好熟悉,觉得梦里来过。”
“怎么会呢,快点回去换衣服吧。”
姻缘舟,最终还是翻了,两人落入了湖水中,难道命该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