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29.谈婚
六公主死后,凌霄一直在心中盘算:怎么才能将那个章嬷嬷救出来,不能再向丌克开口了,难道真的只有去求缇斯?
正烦恼,谁知道山不过来,人就得过去:缇斯宣她入宫。
领路的是一个青衣小宦官,他沉默的带着凌霄在宫内回旋,直到她再也无法辨别方位的时候,青衣终于停了下来:“我禀明陛下再领你进去。”
“好。”凌霄环顾四周,葱茏的树木似曾相识。
“进来吧。”青衣站在门内唤她。
凌霄跟着他往内走,行至一座巍峨的高楼前,楼门匾牌上写着三个大字,不过用的是图坦语:“这是哪?”
“承天阁。陛下在楼顶等你,你上去吧。”青衣将一盏铜制鎏金烛灯递给她。
昏暗窄小的楼道,每一层都没有开窗,即使外面正当中午,里面依旧黯无天日,单凭一盏烛灯,凌霄只看得清脚下一见方的地面,楼道里回荡着她上楼的脚步声,这单调的声音听得久了,难免不生出幻觉,似乎有一个脚步跟在身后,又似乎有一个脚步落在身前。
凌霄紧紧握住灯座,一手扶在墙上,粗糙的墙面上凹凸有致。
凌霄将灯移近了看,上面竟然雕刻着许多图画:一只奔跑的鹿,一头追击的雄狮,天上盘旋着老鹰;再往上,刻着列队整齐的士兵,迎风招展的狮旗,旗下捆着一个断头的人,应该是在祭旗,画面上方精雕细刻着一个男人的摸样,披肩鬈发,剑眉星目,咋一看还以为是缇斯,不过,他看上去比缇斯多一份沉敛,五官也不及缇斯深刻。
凌霄被壁刻吸引着沿着楼梯旋转而上:图画描画了一个君王领兵作战、开疆拓土的故事,不过战场似乎不是茫茫戈壁,而战争的结局也被人刻意抹去,只剩下一片凌乱的刀痕。
“看懂了?”楼梯上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凌霄险些惊落手中的烛灯,仰头,修斯站在黑暗中俯视自己。
“结局是什么?”凌霄摸索着凌乱的刻痕:“为什么抹去了?是不是输掉了?”
“看来,你还是没看懂。”缇斯的声音中透着丝丝笑意,渗着森森寒意:“上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凌霄跟着他向上走了几步,冷风裹着强光射了进来,原来楼顶挖了天窗,凌霄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缇斯走到窗边,双手撑在窗棂上,探出身子俯望楼下:“过来看看。”
凌霄拉紧衣领,缩着脖子走到窗边,为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一眼望去目眩神迷。
凌霄敷衍地望了一眼就要走开,不料被缇斯伸手捉住。缇斯双手提着她的腰将她往窗外一送,她的小腹顶在窗沿,双脚悬空,整个人以窗棂为支点摇摇欲坠。
凌霄惊恐地尖叫、双手乱挥,死死抠住墙壁:“你要干嘛!放开我!放我下来!”
“你别怕,我不会放手的,我只是让你好好看看……”凌霄瘦弱的腰肢不盈一握,被缇斯紧紧掐住:“你别挣扎,万一我手一松,你就掉下去了。”
凌霄不敢再挣扎,只能顺从地被他倒悬着推出窗外,血直涌上脑门,眼睛胀痛。
“睁开眼睛看看。”
“风太大了!”高处不胜寒,冷风吹得眼睛根本就睁不开来。
“试着睁开,看看你脚下的百二河山。你目光所及,囊括图坦主城,可达大汉边郡。试想有一天:五千仞岳、三万里江陵全归一统,翻天搅地,蟠龙踞虎,千秋功业在此一搏。”缇斯的声音里难掩的激昂壮阔,如同暗夜的海潮一波一波撞上岸边黑色礁石,翻腾起万丈巨浪。
凌霄被他的豪言壮语诱惑着睁开眼睛,恐惧被油然而生的豪迈之情驱逐,凌霄甚至是贪婪地望着脚下的城池:烟雨苍莽莽,风雨弥漫处,沉沉一线穿南北,那是大汉跟图坦的边界线,峭拔的山峦将原本完整的土地生生割裂开,酷似一道伤口。
缇斯将凌霄拉回窗内:“怎样?喜欢吗?”
凌霄倚靠在墙上,稍稍休息才适应了脚下坚硬的地板:“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缇斯坐在椅子里:“因为……我想邀你共赏这锦绣河山。”
“为什么?”他唇边的笑意让凌霄心有余悸,仿佛自己是被狮子盯上的猎物。
“因为‘命’。”
他拉过凌霄的手,强迫她五指摊开露出略微发白的掌心,他的手指沿着她掌心的纹路轻划:“你的生命线开头有链形纹,伴有岛纹,说明幼时多病,一生病痛不断;你的感情线曲折,说明情路多舛,但你生性倔强坚韧,锲而不舍,终成眷属……”
凌霄使劲抽回手:“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如果我的一辈子都被你预言了,那还有什么盼头?就算这些掌纹预示着我的命运,那也是捏在我的手心,我会掌控自己命运的。”
缇斯十指交叉,倚靠在椅子里:“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不过,我选定了你,是不会改变的。”
“你要干嘛?”
“我要娶你,做我的妃子。”缇斯轻轻吐出这一句话,静观凌霄的反应。
凌霄不怒反笑:“你真是疯了,娶我?我有什么可供你利用的?”
缇斯唇边也牵出一丝笑来:“你以为你的命运被捏在自己手里,那不过是个倒影,你真正的命运,高悬在天上,天意高难问,由不得你做主的,除非你肯嫁给我,你才具备与天斗的资格。”
凌霄笑得更开:“真是可笑,世人吹捧你、奉承你,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与天齐高的巨人了么?真要说到命,你还不是一样可怜:被冥冥之中推入了既定的轨道。你不过是被帝位选择的一个傀儡而已,你不是神,你跟我一样,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你不但不能主宰我的命运,你甚至不能,看穿自己的命运。”
凌霄说完,听到某处传来轻微的笑声,她警觉地握紧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是谁在笑?”
缇斯显然被她的一番说辞震惊了,他捂嘴轻咳:“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第三个人。”
“我听到了,有人在笑。”凌霄说着朝缇斯身后走去,那面墙上挂了一幅‘斜日青山’图,凌霄觉得刚刚的笑声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缇斯起身拉住了她,转身拿过烛台:“我们走吧。”
凌霄挣脱开他的手,怒目相向:“我对天下没有贪婪之心,我对群雄逐鹿的游戏也不感兴趣。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别逼我。”
“如果是因为你心有所属的话,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去追逐自己心中幻象的爱情,如果你成功了,我放手让你走,倘若你失败了,那人并非像你想的那样完美,你就别无选择了。”缇斯低头凑近凌霄,伸出两指夹起她一缕短发:“你既然公布了女子身份,就不要再做男子装扮了,否则,怎么去吸引心上人呢?”
凌霄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扭开脸:“胡说八道,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缇斯收起笑容,直起身板,烛光从下而上照在他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切割成明暗两部分,显得阴森坚硬:“下次见面,要记住:我是君王,而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庶女。”
凌霄被惊得心头一跳,噤声不言。
“下去吧。”缇斯掌着灯走在前面,楼道里回荡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还有一阵轻巧的跫音,一重一轻,一个浑厚暗黑,一个纤细透亮,一个潇洒辉煌,一个细腻精巧,仿佛一曲协奏曲,浑然天成。
青衣等在门口,见缇斯下来,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了烛台。
缇斯吩咐道:“送她出去。”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凌霄终于想起:围绕着承天阁的那片树林,自己曾跟着雪鹿误闯进来过。
“走吧。”青衣吹熄烛台,催促道。
快到宫门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凌霄刚想躲过,谁知马车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帘子掀开,一个鲜红的身影跳了下来:“凌霄,你怎么进宫了?”
凌霄抬头,原来是修斯:“恩。你呢?”
“陛下找我进宫议事,没想到遇上你了。”修斯显然很兴奋。
“哦,你快去吧。”凌霄情绪低迷。
“陛下跟你说什么了吗?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没什么,我回去了。”凌霄逃似的离开,丢下修斯站在斜风细雨里。
*
“陛下,您找我来,是商量攻打大汉的事吗?大汉这次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开战的理由。而且,汉王大婚,极尽奢靡之能事,据密探报:汉王大婚共用两千万两白银,除去地方政府支出,剩余一千万两由国库出资,户部尚书刘云瀚害怕扫汉王兴,欺上瞒下谎报国库存银,竟然擅自抽调军饷弥补亏空,当今大汉,已经是穷途末路,苟延残喘。现在又落下这么一个把柄,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缇斯摇摇头:“时机未到,现在攻打大汉,他们依旧有东山再起的潜力,我需要的是一举灭汉,一统天下,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缇斯见修斯依旧迷惑,亲自倒了一杯古加酒递给修斯,耐心启发:“还记得小时候父皇带我们兄弟去看渔夫捕鱼吗?聪明的渔夫不会在汛期来临之前下网,愚蠢的渔夫才会急功近利,结果篓子里总是些鱼苗小虾,永远捕捞不到大鱼。我们要慢慢观望,等到对方的实力全部浮出水面,再一网打尽。汉王现在年幼,太后毕竟是一介女流,目光短浅,太后参政,不服人心。看上去大汉不成气候,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攻打大汉,反倒促进了他们君臣的团结,况且,还有一些东西仍无头绪,我们必须耐心等待,不可操之过急。”
修斯若有所思的点头。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缇斯抿了一口古加酒,这种蓝莹莹的酒被喻为‘装在瓶子里的海底阳光’,初入口,它带给我们阳光般灿烂的欢愉感受,穿肠入肚之后劲无穷,浓郁的甜美味道散去,只余下令人压抑窒息的痛苦体验,就好像被囚禁在深海之底,看得见希望,感受到的却只有绝望。
缇斯钟爱这种酒,它能让他清醒地看清:万劫不复的地狱戴着幸福的面纱,这世间,没有任何感情能让他沉醉,当幸福降临时,他总能狠心拔剑割破完美的表面,发掘背后的丑陋。
“我准备再纳一妃。”
“哦?是哪家的女子这么幸运,竟然能得到陛下的垂爱?”修斯的眼睛中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不是谁家的女子,她无依无靠,只是一个只身漂泊到烙轩来的孤女。”
修斯心头一惊,这个人莫不是凌霄,他紧张地注视着缇斯,等待他说出那名女子的名字,神色之庄严,如同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
“她的名字叫沈凌霄。”
修斯捏紧水晶杯的手骤然松开,蓝莹莹的液体洒在他鲜红的衣服上,红、蓝相撞,呈现出一片诡异的紫色:“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缇斯紧紧逼视着他。
修斯不甘的低下头:“因为,我想要娶她做我的王妃。”
缇斯失望地闭上眼睛倚靠在椅子里,以为自己先他一步说出来了,他就不会再提,谁知道他还是说出口了,到底是他爱她太深,还是他太过疏忽君臣之礼,这个弟弟,真是他人生的败笔,枉费了那么多心血。
修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未察觉到缇斯脸上的表情由惋惜变为冰冷:“您把她召进宫来,就是为了问她这件事情吗?她是不是……已经答应了?”
“你错了,她没有答应。”缇斯冷冷的说。
修斯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他恳求道:“陛下,求您考虑其他人吧!我可以献上更好的女子。”
缇斯冷笑:“既然她不是最好的,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更好的,而坚持要她呢?”
“她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让我动心的,还记得母后曾说过的‘落星湖’的传说吗,儿时我常常跟你说:以后我一定要娶传说中的那名女子为妻。灭西郡那天,当我第一次在晨光中见到她的那一刹,我毫无理由的联想起那个传说。”
修斯的眼中升腾起一种火一样的热情:“沈凌霄,是一个丢进人群里便找不出来,一旦找到,便要用一辈子来忘怀的女子。她单纯磊落,倔强固执,强悍又懦弱。她是一个让人一言难尽的女子,就像观音有千面,她也有千变万化的形态,无论是喜是怒是嗔是怨,都让我满心欢喜。”
缇斯揉揉太阳穴:“这些,你都跟她说过了吗?”没想到,取次花丛懒回顾的风流浪子竟然屈从于一个无胸无脑的犟丫头,真是世事难料、啼笑皆非。
修斯懊恼的摇头:“我本来要说的,可惜被拉缪打断了。”
缇斯拍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既然如此,那好,我就给你个机会:你去问她,如果她愿意做你的王妃,我就撮合你们;倘若她不乐意,修斯,你就断绝了这个心思。”
“真的?”修斯大喜过望,忙不迭跪恩:“谢陛下成全。”
缇斯收起笑容:“成不成全,你答应可不算。”
修斯起身退下,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臣斗胆问一句:为什么是她?她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而已。”
缇斯嗤笑:“我做的决定,有几件是你揣摩得透的?”
“她无权无势,如果不是因为爱,您为何要娶她?”修斯打破沙锅问到底。
缇斯的脸色沉了沉:“作为一代明君,谈情说爱,是不是太过昏庸;成大事者,岂能为情所困?你下去吧,看来我从前的教导都白费了。”
修斯正准备退下,缇斯在背后幽幽地说:“我记得母后曾教过我们一首儿歌:咪咪洋,飞过桥,娶了老婆忘了娘。修斯,你是我最器重的弟弟,我希望,不管你今后的王妃是何人,你的初衷不改。”
修斯的背影让他想起了父皇,其实,在所有儿女中,修斯才是最神似父皇的人。父皇身前为情所困,至死都思念着那个得不到的女人,如今,修斯也遇到了命中的克星,每个人的星图中,都有一颗吉星,也有一颗煞星,沈凌霄,我不能让你毁了他!
修斯无声退下,缇斯的话,如同一柄利剑直插进他的心里。
父皇是老来得子,当修斯出生时,父皇已经是耄耋之年,整日昏睡在坤兴宫中,众兄弟中唯有缇斯年长,得到父皇真传。
幼时,男孩儿们经常在御花园里玩领兵打仗的游戏,用沙土堆砌的大汉模型是他们进攻的目标,那时候,他年岁最小,经常摔倒,其他人都不愿意带上他这个拖油瓶,只有缇斯不但不嫌弃他,还手把手教他如何握剑持盾,如何布阵守城。
小时候,他总是信誓旦旦的对缇斯说:“皇兄,我以后一定做你最得力的部下,我们两一起登上中原最高的山峰,俯瞰天下!”
后来索斯出生,修斯倾注在索斯身上的心血不亚于当年缇斯对自己的呵护,他一直惦念着兄弟之情:长兄如父,辅佐皇兄完成帝业也是他人生的信仰,可是这些,会跟爱情冲突么?
为什么缇斯如此痛恨爱情,为什么他非要将帝业与爱情放在势不两立的位置上?
修斯无法理解,就好像童年时,每每母后说起落星湖的传说,他总是忿恨地走开,很长时间都不理睬自己,那时候他就明白:缇斯痛恨爱情,甚至连带着痛恨一切温暖的感情。
父皇死时,修斯没有哭,因为他眼中的父皇只是一个嗜睡迟缓的老人,而缇斯也没有哭。
守灵的那个晚上,当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他偷偷听到缇斯跪在父皇灵位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一个昏君,活该饮尽相思,饱受情爱之苦,郁郁而终!我虽然继承你的皇位,继承你的血统,但我不会成为第二个你!”
修斯甩甩脑袋,他情愿什么都不知道,情愿看不见缇斯心中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