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颂
作者:微露 | 分类:言情 | 字数:13.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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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防不胜防(二)
耳边是混着滂沱大雨的鼓噪, 听不见守城的侍卫在对我说什么。
当城门彻底阖上的时候,我被人扶起来,我浑浑噩噩地转头一看, 是岳飞, 他沉声道:“王妃, 不管怎样, 请相信王爷的用心都是为着大局着想。”
张口欲言的我顿时哑然。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 所以在金兵汹涌而来的时候便顾不得耶律弘云他们了?
我摇了摇头。
从耶律弘云之前的态度,就应该知道九爷对他们存有偏见,或许还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契丹人。当初辽被金一举攻灭, 天祚皇帝逃命而去,如今辽的势力看似已经瓦解了, 但相信如耶律弘云这样的有志之士仍然存在, 而且很多, 有谁甘心做一个亡国奴?耶律弘云也是有野心的,但不想, 他还没有更近一步,九爷就已经将他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了。
耶律弘云,他现在的境况该是多么窘困无依。他望见城门就那么在他面前关上的时刻,心里其实应该是有怨的,有恨的。
我仍这样想着, 却不知为何场中将士忽然叫嚷起来。雨下开后, 北门那边传来一声堪比雷鸣的响声, 空气中渐渐传来硫磺爆破的气息。
“这几日, 我与韩将军总算没有辜负朝廷所托, 没有辜负吾皇的信任,在金人的后备营帐设下不少布防。他们, 嚣张不了几时了……”
果然,九爷最近的失踪其实是潜入金兵营中做了不少布防的。
难怪过了洪水暴发的时节,看着一直很牢固的北水防固,偏偏在此时坍塌了。
我慌忙地起身探头一看,城下雨水积累过多,将北门沿河附近地势较低的地方都淹没了。
此时九爷和一些将士们在商讨着什么,他转身看了一眼势气汹汹的水势,微微颔首。看他的神情竟丝毫没有诧异。这场秋雨说来就来说大就大,幸而关上了城门,不然汹涌而来的水一定迅速淹没这片小山坳。
我知道九爷自幼熟读兵法,而为了大局他有舍有得,这些统统都可以理解,但我不知他何时能预料到天象变化。
远远地看见北水决堤,冲垮金人铸造的高墙。一时间,金人乱作一团,呼嚎着四处奔走。
这金人修筑的高墙与澶州城门内的我们能遥遥相望相互对峙,据说当时金人气焰嚣张废了不少人力物力,如今受不住洪水的汹势,已经倒塌一大片。
直到雨水渐止,我跑到城门上,从这望去,金人的阵营唯有塔楼孤零零地屹立在那处。暴雨打落了一串红,看着败落的花,我感觉胸口隐隐泛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是因为叹息花败落了,亦或是因为没有见到那抹俊逸的身影。
方才那一声爆破,让我脑中嗡嗡地响,闭上眼,脑海忽然闪过一个陌生却真实的画面。
那年,草长莺飞二月天,我倒在树旁,有一个周身清冷的少年站在跟前,朝我伸出手来:“原先是我不对,我来……是谢谢你喜欢我。”
他身后是纷纷扬扬飘舞的桃花,和一抹绚烂的霞光。
我一惊,倏然睁眼。
对面的塔楼依旧是长满了被暴雨打落的一串红的塔楼。红绿之间,不见人的身影。
我怔然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闪出这么一幅画面。在我十六年的记忆中,从没有存在的痕迹。我不禁怀疑,这是我从前看见的?还是亲身经历的?可是他们那么真实,我甚至预料到下一瞬那人手心里暖暖的温度。
“杨末。”
我吓了一跳,自来到兵营,很久没有听人连名带姓唤我了。
但见是九爷一人。
他负手走到跟前,幽深的目光打量着我,看得我直把头往下低,却忽略不了身上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越渐泛寒。
我轻道:“九爷。”
他半晌不语,目光却缓缓移开了。他望向对面的塔楼,久到我以为他真没话跟我说的时候,他忽然说:“你心里可是在怨我?”
我怔了下,九爷还在意我是否怨他么?想着,只管如实道:“九爷说的话,小末不懂,也不敢。”
“你也看见了,如果当时不关上城门,后面洪水泛滥,金人不一定会有太大损失,而我们在山坳之地却一定是全军覆没的。”
我眨了眨眼,略过眼前耶律弘云临走时对我露出的那副责难表情,但觉胸口泛酸,颤声道:“九爷所言极是,但杨末仍有一言想请教九爷。”
他目不斜视,只淡淡道:“你说。”
“杨末亲身带耶律弘云等来兵营投诚九爷,这以后,九爷可有真心将他们当成是麾下的将士?”
他神情淡漠如常,紧了紧背后的手,语气中有丝不悦:“杨末,你生性纯良,鲜少见过世外人心。许多事,都是你不明白的。即使你我将他当成自己人,他又何曾拿出过真心?”
“辽灭,天祚帝被降为海滨王,耶律弘云身为契丹皇室后裔竟然能逃过此中一劫,这已经很让人生疑了,偏偏他还在我中原以经营客栈为生,实则男扮女装跟何祺等官员交往甚密。这是疑点二,他若是想击败金人,大可从一开始就假意与金人投诚,那岂不是一劳永逸?”
我被九爷质问得无话可说。
纵然我愿意相信耶律弘云不是九爷口中的那种人,但却苦于没有办法反驳。
现下想来,我对耶律弘云根本不如自己想的那么了解他,但跟他的相处了那么久,竟然从一开的充满敌意一点点毫无保留,甚至,会因为他开始怀疑九爷的用心。
我摇了摇头,一时竟只感觉全身疲惫:“九爷教训的是,杨末先退下了。”
九爷,耶律弘云,傅昱……我身边遇到的这些人究竟都各自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曾经岳飞朝傅昱射出那一箭的时候,我没有理解,现在想来岳飞对国对民一片忠诚,哪怕是至此金人会对他一片谩骂,遭人非议。
其实与岳飞这般心思耿直的人相处才不会累,而我以前没有,在参与到九爷做的这事中来时,每每总是主动找办法贴近跟他之间的距离,然而现在却觉得站得再近,与九爷之间的距离仍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远。
我一边走一边默默感到一股哀伤漫上心头,别院的走廊很是安静,来往的人不多,因为这是九爷暂住的宅子,不得允许是不得擅自闯入的。院子里被巨石砸过的痕迹还在,但显然已经被人清理过了。我一个人走到房门前,感到分外孤独,果然只有宋贤楼那种热闹的地方适合我。
推开门,我惊了一惊。
房中四处都是被搜寻过的痕迹。床上的被褥撕成条,柜门大敞,里面被翻得很乱,但值钱的东西却仍还在。这,绝不是图谋钱财,此时两国交战,难不成是金人派的探子进来找什么机密?
我寻思间,门咯吱一声响。
有人——
我被这一认知吓得不敢动弹。想不到青天白日的金人竟这么大胆,居然敢跑到九爷的别院来!
身后抵着一柄短刀,一道浑厚的嗓音讲着不纯熟的汉语:“别动!”
听他的口音,果真是金人。
我本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但他的寒刀却逼得我太近,让我差点喊出声,那人见我有异动,毫不留情,下一刻,一掌劈在我颈间。只感到一阵酸麻,疼痛感都还没来得及漫上来,我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