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桌面上比午时热闹许多，因着丞相拿出不少好酒助兴。

试图灌醉楚冠允的自家爹爹和二哥已是动作迟缓说话含糊，而楚冠允依旧神色从容，若无其事的模样，储凝不禁眉角有些抽搐。

自家爹爹的刁难之举太过幼稚，而且显然不奏效，储凝一面觉得丢脸，一面担心楚冠允生气，偏过头一看，见他唇角似无意勾起一抹苦笑，心下对他的印象又好了许多，觉得坊间传言果然不可信，分明是这般好的脾气！分明难受却还隐忍着。

回府的时候，储凝在马车中坐在楚冠允对面，马车空间虽不狭小，但也封闭，楚冠允身上传来微弱的酒气，储凝垂首恭敬道：“王爷喝了不少酒，可还好？”

储凝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的带着愧疚的，虽然之前对自己被迫嫁给他心下有气，回门前就猜到家人会整他心下还很窃喜，但今日他的表现太过平和，愈是这般愈是让储凝觉得是他们小人了……毕竟克妻之命也不是他愿意的，指婚也不是他本人的意思。

楚冠允默然片刻，欣然道：“凝儿不必忧心，这点酒量无畏。”

储凝微微意外，略有迷茫，而后歉意的笑笑：“妾的家中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嫁女时要与女婿拼酒……”这理由好扯……储凝心下为自己的话懊恼。

“恩。”楚冠允良久才回一句。

这几日与楚冠允在一起，储凝也知道这人的话不多，便也没多管，低头不再说话，等到再抬首时，储凝发现楚冠允已经闭上眼靠在一旁，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不免微微含笑，柔声道：“分明就醉了，偏爱逞强。”

储凝细细端详着楚冠允的模样，似乎自婚后以来她一直没有仔细看过他。

鼻梁高挺，脸部轮廓分明，总能给人冷酷之感，此时眼睛紧闭，但储凝知道，楚冠允最能引起她注意的便是眼睛，深邃有神，尤其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总觉得似乎要将自己吸进去一般的幽深，而那一身霸气，则在睡着后收敛许多。

储凝看得有些出神，马车刚好走过一段颠簸道路，她一个不稳险些跌出去，再抬眼看对面的人还没醒，便掀开车帘轻声道：“慢些，王爷睡着了。”

“是，王妃。”那人略偏头回道。

赶车的是个侍卫，右边眼睛下面有一颗略大的黑痣，颇明显，储凝偏头奇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那人愣了愣，回道：“王妃可还记得……”

“呀！”储凝惊呼一声，那侍卫正准备问何事，便听到自家王爷低沈醇厚如酒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悦：“怎生这般不安生？身子没好不要吹风。”

那侍卫一听，连忙专心赶车，万般淡定。

被锁在楚冠允怀里的储凝嘴唇微张，等缓过来后听到楚冠允的话，淡定回道：“谢王爷关心。”

下巴被轻轻抬起，储凝看见，那双炯炯有神的眼里盈满着对她的关心和爱护，那眼神让她脑子凌乱，不想去看，便垂下了眼睑。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酒香，储凝慌忙道：“王爷醉了，回府便休息吧。”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储凝没来得及多想，马车已经到了王府。

。

三日后——

景城城门外，有两名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奔来，快到城门口，行人正多，两人拉住缰绳，跳下马步行。

“大哥，我先与你一道去丞相府吧。”说话的男子脸蛋略圆，上面嵌着一双黝黑的大眼，里面透着活力，挺俏鼻梁下面一张薄而樱红的嘴唇，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

“我早便猜到，此次回来下聘礼便是，也省的三天两头往丞相府跑。”墨发如水，凤眼狭长，鼻梁挺直，睫毛浓密，薄唇性感，说话的男人挑着细眉万种风情，嘴角勾起带着戏谑。

两人均是身着盔甲，风尘仆仆，面上有几分倦容。

城门口有士兵守着，见到两人，眼前一亮，连忙跑过去行礼：“哎呦小的眼拙，差点没看到莫少爷和储大少爷！”

说完又奇怪的眺望两人的身后：“大军呢？”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道：“我们脱离大军先回来了。”

那士兵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两个少爷离城也有一年了，思乡心切思乡心切啊！这回打了胜仗，两位少爷定会被圣上升官加爵！”

那凤眼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得得，别拍马屁了，这个赏你，我们可得快些进城，本少爷身边可有人等不及了。”

说完戏谑的看了眼娃娃脸男子。

娃娃脸男子大方的上前拍了拍士兵的肩膀：“景城将有喜事了，到时候本少爷大摆流水宴，记得通知弟兄们来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那士兵愣了愣，而后惊道：“莫少爷这么快便能从伤痛中缓过来了？弟兄们还在担心你呢！”

说完又觉失言，但想来平日里与这位少爷玩的好，现下还规劝起来：“莫少您不能因为伤心随便挑家小姐娶了，这于您于她都不好啊。”

两人听完一脸迷茫。

那士兵还在语重心长：“储小姐嫁给允王是逼不得已，您不能因此将自己也破罐子破摔，景城没有好的小姐，但奉启国还是很大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娃娃脸登时皱眉：“你说什么？凝儿嫁给了允王！开什么玩笑！”

“全国的百姓都知道了，您不能自欺欺人啊！诶诶，莫少爷，就算心情不好也别踏马入城，会伤人啊——”士兵看着决策而去的人一脸无奈，转过头却见凤眼男子正死死盯着自己。

“将你知道的说清楚。”凤眼男子冷冷道。

“……”原来真有人不知道啊。

。

刘管家过来的时候，储凝正在后院擦拭带过来的长剑，完全沉醉其中，根本没有察觉，直到秋辰提醒时，储凝已经无法将长剑藏起来了。

“王妃。”刘管家在王府从事多年，忠心不二，四十多岁的男人，看上去颇慈祥，但在行事时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仪。

储凝侧头看着他，解释道：“其实这把剑是用来辟邪的。”

秋辰：此地无银三百两……

刘管家并未在这个问题上逗留，事实上，他方才看到储凝手上拿着寒光涔涔的长剑时，面上并无任何诧异之色，现在更是淡定：“王妃，储大公子与莫公子来了，王爷已经去前厅了。”

储凝先是没有反应过来，浓密的眼睫毛扑闪几下，才猛地一拍桌子面上止不住的笑：“哈，大哥回来了！”

秋辰看着原形毕露的自家小姐，面不改色的轻咳一声。

储凝反应过来，连忙甜甜一笑，娇俏道：“原是大哥回来了，我这便去前厅。”

秋辰在后面，有些纠结：是不是该告诉小姐，有个人被彻底忽略了……莫少爷也来了，总觉会出问题……

说起丞相府温柔娴淑的大小姐，景城的人必然会说起大将军独子莫晞。

这两人的关系，就是戏本里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两人的事迹，就是景城里卖豆腐花的老嬷嬷也知道一两件；这两人的感情，就是传说中的郎情妾意发展下去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古人对美好的爱情也会憧憬也会幻想，这两人在景城百姓的眼里就是真爱的见证，但这一切都被两个半月前皇上的一纸诏书破坏了。

这种没有悲剧的结局往往比喜剧更牵动人心，这两人的感情便被蒙上了一层凄婉悲凉的朦胧，愈加可贵起来。

而此时，这位将军府的大少爷，正死死盯着坐在主位上眉目肃然的楚冠允。

可其实楚冠允并未看他，只抬眼冲储延淡淡道：“于情于礼，本王都该唤你一声大哥。”

“这还真是不敢当了。”储延冷冷回道，语气中尽带嘲讽之意。

楚冠允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大哥！”前厅里出现一道嫩黄色的身影，便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储凝，芙蓉面上满是欣喜之色。

储延见到自家妹子的模样，不禁满眼无奈：“还是像猴子一样。”语气中是慢慢的宠溺。

坐在位子上的莫晞更是猛地站起来，垂立身侧的手紧紧握着，骨节处发白。

听到储延的话储凝本欲撒娇打闹，余光看到主位上的楚冠允后动作收敛许多，连声音都小了不少：“大哥乱讲。”

储延但笑不语，看到储凝头上挽的妇人髻，眼中迸出冷光。

“凝儿……”莫晞虽长着娃娃脸，声音确是成熟男子的声音，此时因为压抑着而沙哑低沉，细听下满含痛苦。

“小晞也回来了？立了大功得了奖赏要记得请客。”储凝故意忽略莫晞眼底的痛苦挣扎，笑嘻嘻的道。

“我宁可不要这大功！这东西有甚用！”眼睛变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想哭，莫晞低吼。

莫晞此话一出，前厅的气氛便有些诡异，连储凝都不知如何接下去。

“诶，亲妹子的大婚为兄竟然不能亲眼看到，当真是遗憾。”储延即时解围。

“为兄不过行军一年，但这世道，偷东西的老鼠太猖獗了。”刚刚解围的储延语调变的嘲讽，眼睛似无意的往楚冠允那里瞥。

储凝不禁摸了摸额头的冷汗，本来以为大哥是来帮自己的，原来是火上浇油。

还没想完，手已经被人牵过去，拉着坐到主位上。

“注意伤，不要再大动。”

楚冠允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储凝有一瞬间觉得大哥与莫晞真的有些过分了，但这念头闪的太快，而后储凝便觉没什么了。

下位的两人神色各异，储延略略惊奇而后带着探究的眼盯着楚冠允，莫晞则是满眼的愤恨，偏过头不看主位上的两人，而后又舍

不得，转回去盯着储凝。